三十五岁我重出江湖

　　深秋的夜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爽气息。江行川从车上利落翻下，卸车喂马。

　　待他将车马都安置好，贺临洲已经在两棵树下升起了篝火。

　　橙红的色火苗噼噼啪啪的烘烤木枝，暖融的温度在空中蔓延开，轻柔裹住这一片角落。

　　贺临洲拆了发冠，黑发顺着鬓角滑下来两缕，被他伸手拨去后头。他就那么坐在一根横着放倒的树干边，垂眸看那升腾的火苗出神。火光影影绰绰打在他身上，棱角都被光影抚平。

　　江行川走近，贺临洲抬头看过来，白皙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有些未来的及收回的茫然。

　　马轻轻打了个鼻，马蹄在地上拨弄两下，草地发出柔和的沙沙声音。

　　江行川笑了一下，缓步靠近，伸手将从车舆中拿出来的软毯披在贺临洲身上。软毯压下去，带起一阵轻风，刀客动了动鼻子，有些意外的看一眼贺临洲的发顶。

　　这人出来居然还有心思熏香？

　　他压下扬起的眉，又将方才路上打的几只鸟都从车架上拎下来，坐在贺临洲对面的草地上。那鸟体型不大，江行川也不在意种类，能吃就行。

　　他们带了干粮，但他更爱吃肉。

　　将鸟拔了毛，又用水囊仔仔细细冲洗过一遍。寻了差不多长短粗细的木枝子削平整，将鸟串起来挂在火上烤。

　　贺临洲一直沉默的看着他动作，看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江行川却没顾上看他，去车上又拿了些调味的花椒八角之类下来。这些东西神医谷里屡见不鲜，想来是与漠北有些面上看不出的关系。

　　待将鸟烤好，他伸出一只来递给贺临洲：“大人，吃吗？”

　　那鸟外皮考的金黄，泛着一层油光。贺临洲伸手接过：“你还会这些？”

　　江行川笑了一声，自己也抓了一只在风里稍微晃了晃便下手去撕肉：“会一点。我们那村子不大，也不通商。家里养的牛要耕田，鸡要下蛋，猪是要攒到年底，所以平日里荤腥少。偶尔也会打些鸟改善伙食。”他吃的快活，话也多些，嘴角站了一层油膜，贺临洲看了一会儿，咬下一口肉。

　　“唔，不错。”

　　两人一边吃，一边也说些有的没的。主要是江行川说，贺临洲听。

　　江行川也旁敲侧击的打探些这些年江湖上发生的事儿，却也不知道是他表现的太正常，还是贺临洲没对他设防，几乎问什么说什么。

　　话语间提及乐然，贺临洲将手里的半只鸟放下：“在世人看来恐怕太过离经叛道，”他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犹豫了片刻，道：“但我与她交集几次，是个不错的人。”

　　江行川有些意外，被碎发遮住的眉毛扬了扬。

　　贺临洲垂下眼，手中的木棍转了转，那半只鸟也跟着上下翻滚了两回，道：“她只对长的漂亮的男人下手，”有些无趣的抬了抬眼皮：“你就别想了。”

　　刀客一愣，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号，有些好奇。”

　　贺临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儿，看的江行川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夜风骤起，刀客神色未动，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将粘在鸟身上的叶子拿下来。

　　“此次入京，你机灵警醒些。”贺临洲皱着眉头看他动作，将手里的木棍又插回地上，上面的半只烤小鸟再未动分毫。

　　江行川抬头去看他：“大人，”他将嘴里的肉咽下去：“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发生什么？”

　　贺临洲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篝火上对上：“不知道，但最近江湖不太平。”他说完站起身来，扫了扫衣衫：“霍开梁偏偏要在这时候大婚，这里头的水不会浅。”

　　江行川视线跟着他，看他眉间的沟壑，忍不住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大人。”

　　贺临洲垂头，特别的药草味道压住烤肉的油腻传进江行川鼻腔。

　　微凉的手指刮过他脸侧，对方的脸在视线中放大又离开。

　　贺临洲捻了捻手指，皱着眉头像是有些挑剔：“吃个东西能吃去脸上，你嘴是漏的？”

　　刀客赶忙用手背抹了抹脸侧，果然摸到一片异样的油腻：“啊，”他眨眨眼睛：“多谢大人。”

　　贺临洲嗯了一声，朝马车走过去。

　　江行川听着背后的脚步声，安静感受着脸侧那点残留的凉，表情怪异。

　　贺临洲上了车，翻手将车帘拉严实。食指上还有些刚才沾上的油光，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拿出一块布恶狠狠的擦。直到指尖都被磨红了才停下。

　　刚才手底下片刻的滚烫触感，那是人的真实的皮肤，不会有错。

　　伸手打开座位的木板，小小空间里整整齐齐码好的一应东西映入眼帘。他视线落在一旁的一个小小布袋上，那是楼四的行囊。

　　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那用深蓝色的布包，车厢里只有他轻缓的呼吸声。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桌上的烛台都融了小半，才重重的泄愤似的将木板扣上。

　　“啪！”

　　身下坐着的是楼四先前铺好的绒毛软毯，他伸手摸了摸，手指陷进绒毛里。

　　“蠢货……”

　　低低的咒骂声在车舆里响起，又过了许久，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也是蠢的……”

　　头靠在车舆内壁上，一墙之隔的外头篝火旁，他知道那人就坐在那。

　　火苗的噼啪声透过车壁窗户穿进来，这一路上属于江楼的声音就好像还在耳畔：“我们那里小，偶尔打些鸟来改善伙食。”

　　“不苦啊，那里人烟稀少，安静，事儿也少。”

　　“大人，我喜欢那里。”

　　喜欢那里，喜欢哪？小山村？

　　没出息。

　　男人闭上眼睛，手底下的柔软触感让他终于松开了眉。他抬起右手盖在眼睛上，带着自嘲似的低声喃喃：“真够没出息的。”

　　江行川看了看天上的繁星，耳朵听着火焰的噼啪声。

　　车舆里头的人又不知道在骂些什么，那声音又哑又低。他垂头看了一眼那半只插在地上的烤肉，想了想决定还是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人总得有自己的私隐吧。

　　刀客又抬头去看了一会儿天，转头去看已经拉好了帘子的马车。想了想，还是半站起来，将那半只烤鸟抓过，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咬下去。

　　肉叫夜风吹的已经凉透了，也柴了。

　　但那上头似乎沾了些熟悉的药草清苦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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