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流星坠落时

　　74 秘密

　　一句话，冲击了两个人。

　　心心念念的答案居然从周轻扬妈妈的嘴里得到了，许含辉强忍着激荡的心事，目光沉沉地望着震惊到做不出反应的周轻扬，再次向周妈妈确认：“您是说周轻扬喜欢我？”

　　“嗯，”周妈妈心疼地说，“那傻小子在家哭了一晚上，因为你给别人送了早餐。”

　　周轻扬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送早餐是高一的事，妈妈居然知道！
　　妈妈居然什么都知道。
　　原来那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责备，或者其他什么。

　　在周轻扬自己都因为自己喜欢男孩子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妈妈什么都没有说。

　　不，妈妈说了。
　　妈妈说，许含辉是大宝贝，他是小宝贝。
　　妈妈说，如果是她儿子就好了。
　　妈妈每个月都帮他给含辉打生活费。

　　“周轻扬！”许含辉很愤怒，抬手要捉他。

　　“不是，没有。”周轻扬和他同时开口，飞快躲避，“我妈瞎说的。”

　　狗屁！
　　许含辉恨不得把他撕碎一口一口全吃掉。

　　原来高中就喜欢！
　　那他还在这儿装他妈什么劲儿！
　　耍人玩吗？！

　　一时间，高中所有的事情分外清晰地闪过许含辉的脑海。所有的示好，靠近，不多的聊天、对话，此刻全然变了味道。
　　周轻扬从眼前这个低着头神色疲惫的男人退回到了穿着校服意气风发的少年。

　　再往前，是在村小学里那张明媚如春的笑脸。

　　村小学？

　　猛然间，许含辉发觉了一件事。

　　周轻扬来到了村小学，两个月后，他就收到了附中的录取通知书，以及两万块钱。
　　而周轻扬口中含糊的高一时间，周轻扬借了歪头两万块钱，被歪头穷追猛打了这么多年。

　　怎么这么巧。

　　许含辉不相信会这么巧！

　　第二次，他人生第二次对周轻扬问出了那句话：“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周轻扬茫然。
　　“当年资助我的人是不是你？！”

　　周轻扬依旧茫然：“你在说什么？”
　　“别装！”许含辉怒不可遏。
　　“我没装。”周轻扬忙挡头躲他就算被分手也说揍就揍的咸猪手，焦急道，“真的不是我。”

　　周妈妈嚼着蜂蜜小面包走过来，围着打成一团的他俩转了一圈：“哎呀，不是他！当然不是他啦！”

　　两人同时停手，许含辉松开周轻扬被揪红的耳朵：“那是……您吗？”
　　“怎么会是我？”妈妈纳闷摊手。

　　又不是。

　　难以言喻的失望再次席卷冲来，许含辉沉默地坐回沙发里。

　　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了。

　　险伶伶逃过一劫，周轻扬揉着被扯大了两圈的耳朵，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看了许含辉好一会，确认他真的信了，才试着岔开话题：“你不去上班吗？”

　　“啊！”妈妈恍然大悟，一拍手，“你是来找小宝一起上学的吗？我去帮你叫他。”

　　她转身开始到处找，周轻扬大惊失色。
　　“别，妈妈！不是，他不是！妈妈！”

　　可是已经晚了。

　　妈妈没有找到十七岁的小宝。

　　“小宝？我的小宝在哪？小宝？”妈妈惊恐地冲向周轻扬，“你是谁？你是谁！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小宝！是你！就是你！”

　　她掐住了周轻扬的脖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像在扼杀死敌。

　　大惊之下许含辉迅速拆开周妈妈钳制的手，把周轻扬护在身后。周轻扬猛烈地呛咳，撞在许含辉背上。

　　窗台上的花瓶翻到，当啷一声，砸向地面，炸裂。

　　“小宝在学校，”许含辉控制住又要扑过来的周妈妈，“他在学校。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周妈妈停下手，看向他，满面茫然。

　　“真的，”许含辉试着松了一只手，周妈妈没有反应，他飞快拿出手机，手机锁屏和桌面都是周轻扬高中时的照片，他把手机举到周妈妈面前，“您看，他就是在学校呢，上个月月考又是第一，连霸光荣榜，特别厉害。”

　　周妈妈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许久之后，目光终于柔和下来。

　　*

　　就算爱的惊天地泣鬼神早起也得变身社畜去上班，所以吵完这一架所有人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老秦这里不能没人，他们要在上班前和护工碰一面，重点是给钱。
　　怕许含辉搞不明白这些事，周轻扬只能和他一起往老秦病房走。

　　老秦观察完毕，已经推回病房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提刚刚的事，不知道怎么提，只一前一后地默默走着。
　　许含辉心里一直回荡着那句：小宝最喜欢你。

　　周轻扬的嘴说出的话可以忽略不计。

　　高中就喜欢了吗？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许含辉停下脚步。
　　周轻扬跟着停下。

　　周轻扬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开口就回答：“我妈神志不清楚，你不用把她的话当真。”

　　“是吗？”许含辉冷冷斜他。

　　周轻扬心里一紧，迅速瞟了眼许含辉腰间的皮带，然后往旁边错了一步。
　　该死！怎么都分手了某些应激反应还不水逆退散！

　　“不喜欢我？”许含辉向前一步逼近他，“周轻扬，我才想起一件事，你虽然没回答过喜欢我，但你也从没说过不喜欢我。”

　　周轻扬心中警铃大作，屏住呼吸，步步倒退，被对方逼入墙根。

　　许含辉两手抬起按在他耳侧的墙上，逼近，盯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眸。

　　很好。
　　许含辉发现自己就是个食言狂魔，一边：我尊重你。一边：我尊重你的前提是你回答的我不满意我就抽死你。

　　他不仅这事儿那事儿霸道，连思想都霸道。
　　怎么在同事那儿就是和蔼可亲老大哥，在周轻扬这儿就是个辣手摧花大灰狼？

　　大灰狼步步紧逼：“你说，你只要说出‘不喜欢’三个字，我立刻就走，绝不再在你面前碍眼。”

　　周轻扬眉头紧蹙，眼前的视线被许含辉的胸膛和脸庞完全遮挡，密不可逃。
　　他太熟悉许含辉的强硬作风了，也知道许含辉就算真听到他说“不喜欢”也不会放下他不管。

　　这很糟糕。
　　他咬了咬牙。
　　因为他什么都明白，却仍就无法说出任何一个残忍的、绝对的答案。

　　如何是好？周轻扬不知道。

　　他是个和歪头如出一辙的人渣，应该离许含辉远一点的。可是许含辉为什么总是步步逼近，总是无处不在让人难以抵挡。

　　许含辉为什么会爱上他呢？周轻扬想不明白，只是忽然感到悲伤。

　　许含辉读懂了这个强行忍耐，但仍旧犹豫不决的眼神。他很轻地笑了下。

　　“倒数三下，你不回答，我就要亲你了。”

　　“三……”他开始倒数，靠近，“二……”

　　周轻扬抬头，与这道永远追随着他的目光相对。

　　可“一”没有到来。

　　“怎么才来。”许含辉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冷淡淡的声音，打断了近在咫尺的吻，“护工的钱我都付完了。”

　　杨宇宁晃荡着走过来，和许含辉肩并肩，一起紧贴着周轻扬，他们仨在角落里凑成了个坚实稳定的三角形，把周轻扬都挤懵了，不知道杨宇宁这是什么操作，为什么试图让他们仨看起来像一个稳定的铁三角智障。

　　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他不劳而获的钱，就剥夺了他所剩无几的情商。

　　拜他所赐，周轻扬的盔甲再度全副武装。

　　杨宇宁浑然不觉地问面色铁青的许含辉：“你家有一次性牙刷吗？借我用用？”

　　周轻扬倏地抬眼。
　　杨宇宁要去许含辉家？

　　箭在弦上，许含辉收拾的无比困难，想化身一颗子弹炮把杨宇宁炸去女儿国取经：“没有！”

　　空间重新宽松起来，周轻扬立刻侧身往外走，头都没有回地告辞：“你们聊，我先走了。”

　　跑得飞快。
　　许含辉抬手按住猛跳的眼角。

　　“在想什么？”杨宇宁懒洋洋地打哈切，“还想干他？”
　　“不，”许含辉小刀一样的眼神杀过来，“想借给你我们家的马桶刷。”

　　杨宇宁：？

　　*

　　这一段时间，许含辉有点忙。

　　老秦倒了，公司能仰仗的人不多。许含辉把建筑部这边的工作交给了杨宇宁，自己去带机电所那边的事物。
　　其他分公司都有自己的部门领导，只需要每周工作例会跟他报备就行。不过审图的工作还在他身上，任务很重，他不得不每天搬着电脑去医院加班。

　　住院第三天，老秦醒了过来，但是说话有点慢，动作迟缓。
　　脑梗的人在苏醒后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可能会消失，也可能不会消失。

　　但他脑子挺清醒的，醒来第一句问的是：“我媳妇儿还好吗？”
　　周嫂听到就哭了。

　　许含辉十分嫉妒，叫他少秀恩爱，自己还跟这儿失恋着呢。
　　当时周轻扬也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发挥最稳定的当属杨宇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刺面刺：“嫂子，秦总这么会讨好，看来是泡过不少小姑娘。”

　　差点把老秦气得跳下床揍他，险些成为医学奇迹。

　　老秦醒了之后，许含辉就天天晚上来医院陪他，拿个笔记本，审图。
　　机电的图他只会读和建筑有关的内容，其他看不懂，但看不懂也会指手画脚：“老秦，不是我说你，你们机电这绘图质量，真他娘的跟大象用鼻子画自画像差不多。”

　　骂了两天，老秦血液循环都叫他骂利索了——气的。

　　“还是等你好了自己回公司给你那群孙猴子擦屁股吧。”许含辉说。

　　天天在医院加班，为了给自己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他在周妈妈的病房里放了一个小零食筐，里面放满了周轻扬可能会吃的东西，肉肠面包零食应有尽有。他还搞了个电炖盅来，一天花几个小时煲粥煲汤，香的周妈妈天天眼馋。

　　只是他很少见到周轻扬。
　　煲好的粥见不到主人，只能被放到保温壶里，好在第二天他来的时候，壶里基本上都是空的。
　　还好，周轻扬还愿意吃他做的饭。

　　他睹物思人，想见见周轻扬。所以这天，在护士又来给周妈妈采血做配型的时候，他以陪伴的名义留了下来。

　　“勇敢点阿姨，”许含辉捂着她的眼睛，“针很细的。”
　　“我不喜欢扎针。”周妈妈非常难过地闭紧眼睛。
　　“要配型呀。”护士姐姐声音很温柔，但是动作不是那么温柔，干脆利索地就给她扎上了，“配型成功了您就会好起来呀。”

　　许含辉以为是寻常检查，没想到是配型，有点意外：“又配？”

　　他印象里好像配过好几次了。

　　“嗯。”护士姐姐点头，瞧了他一眼，又飞快挪走了目光，“他们排队很久了，有肾源都会给她配型，大概配了六次了，可是一次都没配上呢。希望这次配上吧。”

　　六次。
　　有过六次活下去的机会，又六次失去活下去的机会。

　　怪不得周轻扬在疯狂赚钱，因为妈妈这边随时都有可能需要大笔支出。
　　怪不得周轻扬不在乎自己累不累，因为他累一点，妈妈才有机会活下来。

　　“我想老周，老周在哪？”周妈妈忍着痛，“小宝在哪？”
　　“在上学，”听到周轻扬的小名，许含辉心里又软又跟针扎似的，“如果您听医生话，我可以把小宝的照片拿给您看。”
　　“真的吗？”周妈妈抬头，眼睛亮亮的。好像精神病人的眼神都很纯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事，纯粹的惊恐，纯粹的愤怒。

　　现在周妈妈眼里是纯粹的开心。

　　“真的，”许含辉说完笑了，“不过那是我的，您看了得还我，可不能给我拿走。”

　　周妈妈要睡觉的时候，许含辉就从房间里退出来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

　　四天不见，度日如年。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张照片，屈指轻轻弹了下周轻扬的脸，然后靠向椅背，渐渐睡着。
　　直到半夜，走廊里响起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他惊醒，看到了扶着墙慢慢走过来的周轻扬。

　　困意立刻消失，许含辉腾地站起来，顾不得眼前供血不足的一瞬漆黑，快步迎上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周轻扬立刻站直了，“我没事。”

　　他身上都是泥，短袖外露出的胳膊青了一大块，带着擦伤和血迹。裤腿全湿了，许含辉这才发现外面下着雨：“摔了？”

　　“碰了下。”周轻扬抽出被他紧握的手臂，拐进旁边的公共卫生间，拧开拖把池的水龙头，随便脱了鞋，拉起裤腿，用冰凉的水冲洗小腿上的伤口。

　　许含辉眼睛刺痛，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周轻扬的裤腿不是被雨水打湿了，是被血弄湿了。

　　很大一片的擦伤，皮都擦烂掉的伤口，泥水和土混在伤口里，让人心惊。但周轻扬却没什么反应，很平静地等着泥水和血水从腿上冲落。

　　周轻扬就这样一边面无表情地冲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对许含辉说：“你回家去。”

　　回个屁的家！
　　许含辉气得像个弹簧球，上蹿下跳地抱起人冲去了急诊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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