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流星坠落时

　　40 猪心

　　最后还是叫了代驾，因为周轻扬喝醉了。

　　一瓶小歪嘴也就二两，周轻扬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像个被负心汉踹了的怨夫，一言不发地闷了四瓶。王皓当场拜他为知音，唯有许含辉瞳孔地震，从不知道这家伙这么能喝。

　　然后周轻扬就当场给他来了个忘记自我！

　　得亏许含辉够敏锐，直觉周轻扬不对劲，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自己的酒杯，所以现在还是位清醒帅哥。
　　代驾来了。他给周轻扬穿上外套，扶着人上了后座。刚把人扔进去，周轻扬就往脚垫上栽，许含辉赶紧把人拎起来坐了进去。

　　“真行，你俩这酒量真是天生一对，”王皓撑着车门躬身看着手忙脚乱的许含辉，“别酒后乱性啊。”
　　“我没醉。”许含辉一边忙着把挣扎着的周轻扬按住，一边对目光惊悚的代驾说，“别理他，他有病。”

　　代驾默默回过头，假装自己先天性耳聋。

　　“重点是这个吗？”王皓乐了，“老许你顾左右而言他啊。”
　　“多余跟你废话！”许含辉腾出只手把门拉上了。

　　也不知道周轻扬怎么了，喝完酒跟贞|洁烈|男一样碰一下要挨一巴掌。许含辉的帅脸险些挨了两下，无奈之下只能用安全带拴住了他手，强行压住了他到处扑腾的腿。

　　没过一会，安全带就把周轻扬的手腕磨红了，许含辉瞧了一眼，又把安全带解了。
　　这一解开，跟解了封印似的，周轻扬又开始打人，这种打真的是你死我活的那种打，和许含辉平时开玩笑的揍人完全两样。但奈何周轻扬手劲儿太小，打不打的痛人另说，自己倒是一会磕门上一会碰车窗，撞得不轻。

　　许含辉真无奈了，脱下大衣逮住机会从前面往后一裹，把周轻扬俩手都裹在了衣服里，然后紧紧一抱，在他耳边吓唬人：“你再动，再动给你扔车外头去。”

　　这下周轻扬是没再动手，直接吭哧一口咬他肩上了。
　　许含辉一声闷哼。

　　疼，特别疼。
　　牙齿和皮肤之间就隔着层薄薄的衬衣。许含辉眼角抽搐，感觉自己这条胳膊马上就要让周轻扬给咬碎了。要不是前头坐着个陌生人，他得嚎出座青藏高原。

　　又不敢往外扯胳膊，要是生扯，保不齐会是许含辉被咬掉块肉还是周轻扬被崩掉颗牙。
　　“兔崽子。”许含辉疼的直抽气，伸手要去捏他下颌，却忽然发现周轻扬在发抖。

　　车里不冷，周轻扬的手很热。
　　什么把他吓着了？
　　我？

　　许含辉有点错愕地往后仰头，艰难看到周轻扬额头。
　　路灯灯光一闪而过，照亮黑暗的车厢。
　　周轻扬眼神发抖，额头是细密的汗。

　　许含辉心一惊。
　　他在害怕。

　　不知道周轻扬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一点松口的意思也没有，许含辉也不敢下手硬掰他，怕这一杯倒真有什么闪失，索性紧紧抱住了人，认命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忍着痛，一下一下安抚性地捋着他后背，哄刚到家认生的猫一样，叹了口气：“周轻扬啊，你辉哥要是残疾了，以后你给我剥虾啊？”

　　周轻扬还是不松口。

　　“行吧，那以后咱家只买虾仁，带壳的都不许进屋。”

　　这话说的，简直是鬼喊捉鬼。

　　代驾再次惊惊悚悚地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后座的两个人抱成一团……
　　他又哆哆嗦嗦把视线移走了。

　　过了好一会，也不知道是疼麻了还怎么样，许含辉的右肩是彻底没知觉了，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时机，小心翼翼地往后撤。
　　然后发现周轻扬早就叼着他睡着了。

　　许含辉：……
　　简直没想到，他咬着牙忍了十分钟的痛，结果周轻扬把他当安抚奶嘴了！

　　真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抽醒。

　　*

　　这回到家许含辉真是爱莫能助了，右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根本没法弄这个搂着他腰在他怀里睡成一团的罪魁祸首，只能请代驾小哥帮个忙。
　　谁知代驾小哥刚碰着人，周轻扬又开始胡打乱踢，睡了一路冷却结束了，又拿出了垂死挣扎你死我活的劲儿，简直是要置人于死地。

　　“哥……”代驾小哥惨兮兮地揉着被擒拿了两次的手腕，“我真不行，现在就您一个能碰他，还是您抱他吧。”

　　这话说的怪怪的，但是挺在理，因为照着周轻扬这种打法，许含辉不一定付得起医药费。
　　他只能屈膝蹲下：“帮我下。”

　　许含辉的“帮一下”是指帮他把周轻扬弄背上好背上楼，结果这代驾小哥不知道脑子哪里抽了，把周轻扬弄他左肩上了，许含辉只能搂着腿，扛沙袋一样把人扛上楼。

　　通过电梯里面残留的俩小姑娘疯狂刷禁言弹幕的表情，他直觉自己和周轻扬现在看起来不怎么雅观——他是个右肩衬衣渗着血的壮硕大汉，而周轻扬是个浑身酒气失去意识的娇弱尸体。

　　这一路上，他已经迎接过王皓的碎嘴子、代驾小哥的惊恐、现在又来对儿磕CP姑娘，真的是一晚上无缝衔接地扮演了禽兽、变态、捡尸大王，简直让直男如坐针毡。

　　许含辉下电梯的时候差点平地绊倒。

　　进了门，许含辉咬牙切齿地剥掉周轻扬身上的大衣，单手提着周轻扬腰把他往洗手台拖：“周轻扬！再让你喝酒我是狗！”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周轻扬不是功夫熊猫了，改成九尾小狐狸，黏人的不行，搂着他脖子，一直往他颈窝里钻。

　　许含辉把他扯下来，艰难抱上洗手台。周轻扬坐在洗手台上，上身不稳，一头栽在许含辉右肩上，许含辉差点给他疼跪下。

　　这一晚上，又是给人当服务员剥虾，又是给人当安抚奶嘴哄睡，现在还得瘸着只手伺候人洗手擦脸刷牙。
　　其中心酸，真是不要再提了。

　　给他擦完面霜抱上床的时候，一身汗了的许含辉是真心实意觉得解放区的天晴了，他终于能去收拾收拾自己那鲜血淋漓的肩膀了。

　　他给周轻扬盖上被子，起身，还没把背伸直，右手就被人握住下拉，右肩猝不及防地遭遇撕扯，第三次迎来重创。

　　许含辉直接栽到了周轻扬身上，周轻扬顺势再次搂住了他脖子，任人挣扎就是不松手，紧的像是要杀人，最后甚至被他挣扎恼了，连腿都缠了上来，翻身上位，趴在许含辉身上，口齿不清地在他耳边哼唧了句：“别动。”

　　不是，你辉哥看起来是免费的吗？！

　　王皓的箴言犹在耳边，但许含辉已经开始觉得自己不要钱。

　　头一次被人这么压在身下边，许含辉彻彻底底地无语了，带着伤的那个胳膊被周轻扬的下巴压着，都痛到习惯了。
　　周轻扬在他身上蠕动，试图找到最舒服的姿势，两分钟后他选定了一个抱紧许含辉脖子把整个脸埋在他颈窝里的姿势。
　　悠长火热的呼吸喷到许含辉的耳侧，然后渐缓。

　　夜色里，免费抱枕许含辉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良久，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裤子。
　　一切都很正常。

　　“我是直的。”他很确定地想。

　　但他是真不确定周轻扬是不是直的了。
　　也不好上手验证一下。

　　许含辉万分惆怅，拉过被子，认命地往周轻扬后背上一盖，抱着人睡着了。

　　*

　　早晨醒来的时候，周轻扬是趴着的。
　　柔软的床单在他身下，闷痛的脑仁和僵硬的脖子提醒他昨晚最后的记忆是在饭桌上。然后就是现在。

　　低头，他穿着的是昨天外出的那套衣服。

　　很皱了。

　　他花了几分钟缓神，脱下衣服拉开许含辉那半边柜子。

　　羽绒服、夹克、大衣。周轻扬给他买了三件外套，分别搭配了卫衣、毛衣、衬衫和T恤。

　　他站了一会，选了毛衣和羽绒服。
　　羽绒服是白色皮面的，很耐脏。

　　拉开门走出去，没见到许含辉，只见到了桌上的早餐和一张纸条。

　　「我加班，车留给你了。」

　　原来他也挺忙的，周日还要加班。这才八点，人就已经出门了。
　　周轻扬把纸条叠起来，剥开手机壳，把纸条压在了里面。

　　周日上班的人不多，周轻扬就没开车，坐公交到了公司，刚好踩上点。
　　胡哥又在老位置享用三件套，点头：“来了。”
　　“早。”周轻扬接水。

　　胡哥举着大葱肉包子回头看他：“每天早上中午也不见你吃饭，你修仙呢？”
　　“在家吃过了。”周轻扬站在饮水机边笑笑，牛仔裤垂感很好，显得他腿笔直修长，“胡总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胡哥大拇指冲外指指：“走，对面彩票店刮刮乐，中奖了我就是爷，没中奖我就还是狗。”
　　“不至于。”周轻扬放下水杯，“胡总发财早晚的事儿，彩票的奖小了，就不费这财运了。”
　　“周，你这嘴，啧，”胡哥冲他扬扬下巴，“你那小姑娘呢？”
　　“谁？”周轻扬没听明白。

　　“小郭，整天老崇拜你了。”胡哥降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昨儿你俩约会去了？”
　　周轻扬立刻否认。
　　“那你这衣服换的，跟走秀似的。那件长你身上的羽绒服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内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胡哥探头，“小郭？”

　　“……”对于胡哥这个强大的乱点鸳鸯能力，周轻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是。胡哥，您开我玩笑没什么，小郭是个挺好的女孩，背地里说这话不合适。”

　　胡哥挑眉，觉得他这人真是有点太正经了：“你都说这么好的女孩了！我觉得你也是挺好的男孩，你也没女朋友，就试试呗！”

　　周轻扬有点严肃地加重了语气：“胡哥。”

　　胡哥看了他一会，讪讪地转回去：“真没去约会啊？小郭昨天也没来。”
　　“休假了吧。”
　　“今儿呢？”胡哥看着门外抽烟聊天的一群人，“怎么也没来？”

　　周轻扬扫了外面一眼，确实没看到小郭，而现在已经过了打卡时间。

　　翘班了？
　　虽然小郭为人有点娇滴滴的，但这情况还真没有过。

　　这时候，同事王姐进了店里，手里拿着一瓶草莓酱，冲周轻扬说：“你徒弟呢？”
　　“还没来。”
　　“请假了？”

　　周轻扬顿了顿：“好像没有。”
　　王姐不高兴了，带着点力气把草莓酱往桌上一放：“她让我给她带草莓酱，这我昨儿带了今儿又带了，她人呢？”
　　“她昨天也让你带了吗？”胡哥奇怪地看向周轻扬，“不是调休了吗？”
　　周轻扬：“没给我说。”
　　胡哥：“那她去哪了？”

　　没人知道。

　　王姐突然一拍手：“哎，我想起来了。前天，应该是前天，我看到她在对面巷子里跟几个男的说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外头的人没进来的意思，凑向他俩小声说：“那几个男的，看着……和店长差不多。”

　　两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和店长差不多有钱，是和店长差不多一样是道上的。

　　王姐看了周轻扬一眼，狐疑地问：“她交男朋友了？”
　　“应该不是。”胡哥立刻否认，“小郭喜欢周的嘛！”
　　“啊！你也看出来了？！”
　　“有眼的都能看出来好吗？！”

　　周轻扬制止了他们的鬼话，叫他们不要胡言乱语，俩人打着哈哈过去了。

　　店里安静下来，周轻扬靠坐在接待台，望着窗外车流稀疏的小街。

　　逾期后的流程是什么他很清楚。如果之前小郭给他说的事儿是真的，那几个男人应该来者不善。

　　“周，”胡哥从店外探头进来，“你给小郭打个电话问问嘛！”
　　“你怎么不打？”周轻扬说。
　　“嘶，我打和你打能一样嘛！我打那叫骚扰，你打那叫师父的关心。”

　　周轻扬没有动。
　　他不想打。

　　重控不能在辖区内惹事。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好在早会开始了，所有人被迫被赶到门店外罚站，前后排了两排，跟着副店长唱早歌。
　　“恋家地产的精英们，大家早上好！”

　　所有人节奏鼓掌：“好！好！非常好！”

　　“我们的价值观是！”
　　“合作共赢！”

　　“我们的目标是！”
　　“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客户俱欢颜！”

　　“我们的公司是！”
　　“我们就是一个家，名字叫恋家！”

　　“好，今天周轻扬领唱，大家鼓掌欢迎。”

　　在出于被动的掌声里周轻扬从第二排面无表情地走上来，手放在胸口，目光悬荡在空中：“我们是一个家……”

　　来往路人都看了过来。
　　周轻扬视若无物，麻木地唱着歌词，声音埋没在所有人的声音里。

　　早会结束，大家鸟兽做散，外出寻觅客户，只有王姐镇守店铺。

　　周轻扬不用觅，因为已经约了人，十点碰面，还有半小时。他站在门店里望着对面的巷子。
　　上午的巷子很安静。

　　周轻扬手揣在裤兜里，手心里握着手机。
　　过了一会，他掏出手机，找到小郭的微信，发消息。

　　「十点带客。」

　　十分钟后，小郭也没回。

　　周轻扬眉头微皱，把手机揣回去，往约定地点走，客户已经到了。

　　“刘先生，”周轻扬率先伸手和对方握手，是上次那位艺术家，“久等了。”
　　“刚到。”刘先生很礼貌，“今天直接去三单元那套，再看一眼没问题我就定了。”
　　“行。”周轻扬笑笑，他对客户的时候表情总是礼貌友善，像变了个人，“那个房子很多客户喜欢，朝向好，夜景更好，您租了不会失望的。”

　　两人一起往小郭他们家的小区走。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狭窄偏僻的巷子里，一个扎着马尾的身影从周轻扬余光里一闪而过。

　　他倏地转头，果然看见了瘦小的小郭。
　　三个男人奥利奥一样以三角形的方式夹击地走在她前后。
　　周轻扬的脚步慢下来，直到停下。

　　小郭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周轻扬猛然转身：“刘先生，对不起，我得失陪一下。”
　　说罢，他快步穿越车流，在一片鸣笛声中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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