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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耀目的金色强光,自天空直射到大地。
空气干燥得几乎要燃烧,路边随处可见的西瓜皮被烈日烤干了水分,干巴巴地卷成一团。
没有人会选在这正午,太阳最是猛烈的时候出门,除了他——这个年仅三岁的小男孩。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小背心,黑色的短裤歪歪斜斜地挂着腰上,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脚上瞪着的女式拖鞋像两只小船——这应该是他妈妈的凉拖鞋。
他的皮肤很黑很黑,像是焦炭一样的颜色,分不清是被晒黑了,还是沾染上了污泥。他的眼睛非常大、非常圆,水灵灵的好像两颗美丽的黑葡萄。他的嘴微微地撇着,小脸上写满了饥饿和无助。
他孤独地走在街头,太阳把他小小的影子涂黑,捏成一团锁在他的脚下。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塑胶拖鞋打在冒着阵阵热气的地面上发出激烈的响声。
抹去脸上的黑汗,他用眼睛四处搜寻。终于,他在街道旁的小巷口发现了一堆垃圾。他立刻狂奔过去,不小心跑掉了脚上的大拖鞋。柔嫩的小脚掌触碰到火热的地面,他被这灼热烫得皱紧了小鼻子。跑回去,赶紧捡起拖鞋揣在怀里,他光着脚丫跑到垃圾堆旁边。
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绿头苍蝇嗡嗡地乱撞。他一点也不在意这股腐烂的味道,把鞋子放在比较干净一点的地面上后,他埋头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他好饿好饿!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米饭了,如果不是在这些垃圾堆里还能翻出一点可以吃的东西,他恐怕是早就饿晕了。
翻找了一会儿,他好不容易才在一堆粘糊糊的不明物体中翻到一小块馒头。他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小脸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容。顾不上馒头上沾着的污水,他迫不及待地把它塞进嘴里。馒头撑圆了他的两腮,他费力地咀嚼,脸被憋得通红。不去考虑口腔里泛滥的异味,不去理会胃部充斥的不适感,他一点一点嚼碎嘴巴里的食物。
吃完了馒头,他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于是就更加卖力地翻寻起来。垃圾堆被他翻得愈来愈乱,臭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飘得很远很远。小手掌上染上了许多污物,细菌爬满了他的身体,他不去管身体上的肮脏,只知道还要找出一些能吃的东西来带回去给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已经好几天没有起床了——三天前,她很晚才下班回来,一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然后再也没有醒来过。好几次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叫妈妈起床做饭给他吃,他都强忍了下来。他想妈妈可能是太累太累,她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突然,他感觉到手指触碰到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他抓起来,摊开手掌一看——西瓜!红色的瓜瓤在他的手心里泛出迷人的水光,甜蜜的汁液从他的手指缝里滑落出来。他心里一喜,把那半块西瓜都挖了出来。
“小兔崽子,又把我家的垃圾翻得到处都是!看我怎么收拾你!”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忽然蹦出来,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他拼命挣扎,两脚胡乱踢腾。“放开我!放开我!”小黑手在大汉的手臂上乱扒,留下一道道可怕的黑痕。大汉见状,心头冒火,狠狠地扇了他两耳光,把他丢了出去。
“下次再来,小心我打断你的腿!”愤愤地又骂了他几句,大汉转身进了屋子,把门摔得巨响。
“呜——”他跌坐在街上,摸一摸自己红肿的脸颊,想哭。刚想爬起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向他冲来。
他吓呆了,愣愣地坐在地上,任凭地面的高温透过劣质的棉布侵袭自己的小臀。黑色的轿车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万丈金光,最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黑衣男子躬身从后座请出一个穿着优雅的男人。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金色里,他眯起眼睛抬头去看男人的长相,奈何阳光太过强烈,他只看到刺目的金光。
“好像是他。”跟在后面的黑衣男子恭敬地说。
“恩,我知道。”优雅男人的嗓音十分好听,冰冰爽爽的。
他看到他慢慢向自己走来,缓缓蹲在自己面前。
多么好看的人啊!
他怔怔地瞪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湿润的红唇、高挺的鼻子,最特别的还是在这万道金光下,流动在他眼中的深紫色。
他从未看过这样好看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反应,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你的妈妈呢?”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很冷,让在这火热之下的他也不禁要打个冷颤,如同置身在冰窖里一般。一下清醒过来,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后退两步,转身就逃。
男人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比他更早的站起来,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钳制在腕上的大手很用力,他害怕地大哭起来:“呜啊——呜啊——”眼泪哗哗地留下,在黑色的小脸上开辟出两条蜿蜒的小溪。
男人皱一皱眉,缓下脸色,轻声说:“别怕,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有事来找她。”说完,他轻柔地揉一揉他头上脏得粘成一撮一撮的头发。
“嗯?”他揩去眼泪,疑惑地眨眨大眼睛,对着男人看了一会,竟然在他的身上找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带我去找你的妈妈好吗?”男人对他笑了笑,绝美的容颜让万物瞬间失色。
“好啊!”他欢喜地点头,率先迈开小短腿向前方跑去。跑了几步,他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下又跑了回来。在垃圾堆旁边找到那一双大号的拖鞋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幸福的容光。
“你没有自己的鞋子吗?”男人看不惯他踮着赤脚小心走路的样子,一把抱起他,颇为不悦地问。
“我有鞋子!”他立即大声反驳,“不过是布鞋,夏天穿太热了才没有穿的。”听完他的话男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哎,往那边走。”看到前方的岔路口,他赶忙用手指着右边说。一只手抱着男人软软的脖子,他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把头偎进男人的颈窝——好香啊!鼻尖萦绕的薄荷香味沁入心脾,他突然觉得即使在烈日之下也一点不热。
在他的指路下,三人弯弯绕绕穿过了好几条狭小的巷子,才来到一幢摇摇欲坠的小居民楼前。一踏入楼内,食物腐败的馊味便迎面扑来。斑驳的灰白的墙面、潮湿的漆黑地面,阴暗的空气里似乎就要长出一朵朵绿色的霉菌。
到了二楼,他便从男人的怀里跳了下来,一溜烟跑到走廊的深处。在靠近最里面的房间门口停下,他对男人稚气地笑笑后,推开了木门。
“妈妈,妈妈……”扑到房间里唯一的小床边,他轻轻推动床上的女人。小木床在他的推动下发出抗议的嘎吱声。
“妈妈,有叔叔来找你,你醒一醒啊……妈妈……”
女人紧闭着眼睛,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窗户是关着的,房间里又闷又暗,像一个小小的蒸笼一样。四壁上贴着陈旧发黄的报纸,在房间的中央,一个四脚不稳的小矮桌上堆满了脏兮兮的瓶瓶罐罐——破烂的矮桌边缘,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上放着几块不知道从何处寻找来的脏馒头。
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这凌乱肮脏的一切让刚进屋的两个男人都不禁呆住——他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妈妈,有叔叔来找你,你醒一醒啊……妈妈,不要睡了,你醒一醒……”他跪在床边慌乱地叫喊,声音里隐约含上了哭声,内心深处的不安越扩越大。
“妈妈,妈妈……”
“你过去看看。”
“是。”黑衣男子听了男人的吩咐很快走到床边,他扳着女人的下颚左右看了看后回到男人的身边,说:“她死了。”
死?
听到门口的对话,他向他们投去惊疑的目光——他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他曾经看到灵车从街口路过,把那些死去的人送去火葬场焚化。
心一抖,他十分讨厌落在自己身上的怜悯目光,他不敢相信地抓着女人冰冷的手臂猛摆头。
不会的,不会的!妈妈不会死!她不会丢下我!煞白了脸,他觉察到女人在他剧烈的摇动下仍然不醒的异样,他终于恐惧地放声恸哭:“妈妈,妈妈……呜,妈妈……”
“你快去把房东找来。”男人挥手吩咐黑衣男子离开后,踱步走到他的身边。“不要再喊了,她听不到的。”
“你走开!”打掉男人过来扶他的手,他像受到惊吓的小狮子一样突然弹跳起来。“我的妈妈没有死,她没有死……你走开!你走开!你是大坏蛋,你骗我……她没有死……”
他激动地尖叫,两只手疯了一般狂乱地在空中挥舞。
“呜……大坏蛋,你骗人,她没有死……呜……”
“不要哭了!”无法忍受他的哭闹,男人的声音倏然冷冽,紫眸射出怒气。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妈妈……我要妈妈……”他不听,反而闹得更凶。被他激烈的举动彻底震怒,男人一把制住他乱动的双手,扒下他的裤子,扬手就用力抽打起来。
“呜——呜——”他一边哭一边奋力挣扎,粉嫩的屁股被打得红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被打疼了,他渐渐止住了哭声,慢慢安静下来。
“呜……嗯……呜……嗯……”他抽咽着,小脑袋被胸腔里的委屈震动得一晃一晃。
“不准哭!”男人见他不闹了,把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冷冷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揉揉眼睛,吸一吸哭红的鼻子,哽咽地答道:“景维懿。”
“景维懿,”复杂的眼神在他身上逗留了半响才缓缓移开,男人淡淡地说,“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吧。”
× × ×
清洗干净之后的景维懿露出他原本清秀的面目,他算得上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他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粉红的唇瓣在麦色的皮肤映衬下更加动人。他安静地站在床前,等待着坐在床上的男人帮他穿好蓝色的水手服。
紫色的瞳仁、魅惑人心的颜色。
男人眼中流转的冰冷紫色,像一泓幽暗的泉水。那紫色将他的视线牢牢抓住,让他无暇去顾及房间华贵的陈设。他睁着黑葡萄的大眼睛在那幽深的紫色中寻找自己小小的缩影。
在房间的浴室里,如抹布一样残破的脏衣服随意地丢在黑水四流的地面上,空气里还氤氲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他呆呆的眼神,男人停下帮他整理衣领的手,冷冷地问。
“你的眼睛是紫色的。”他诚实地回答,伸手就要去触摸那迷人的紫色眼睛。
啪!略冰凉的手重重打在他的小手上,他尴尬地把手慢慢收回来。
“不准动手动脚!”
揉着红红的手背,他一抬眼看见男人白皙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自己穿好裤子!”将短裤扔在床上,男人面无表情地离开房间。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瘦削的背影渐渐离自己远去,胸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地依恋——不想要他走。
走进书房,男人没有开灯,仰面瘫坐在宽大书桌后面的椅子里,往事如梦,铺天盖地浮上心间……
景岳,他很像你——
那一年他六岁,第一次见到景岳,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是谁?”见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清秀少年,刚学完琴回到家的小男孩不禁诧异地问。
“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少年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嘴角骄傲地微微扬起。
“我是景彦,你呢?”错误地将少年的意思理解为“你先说,我再说”的意思,小男孩首先自报姓名。
“哼!我才不要告诉你这个蠢猪!”
“你竟敢骂我!”心头冒火,小男孩一甩手,扔掉手里拎着的小提琴,欺身上去就扇了少年一耳光。今天走什么狗屎运——被最讨厌的小提琴老师教训拉琴拉得像牛叫,回到家还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无赖欺负,真倒霉!小男孩的人小力气却不小,一巴掌掴打得少年的半个脸颊都红肿了。
“你再打,我就对你不客气!”毕竟是比小男孩大了五岁的少年,他的智慧和力量都胜过小男孩的粗蛮,一扬巧妙地手捉住小男孩又掴过来的小手掌,少年冷冷地警告。
“嗤!难道我还怕你不成!”虽然右手被制住处于劣势,但小男孩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更加嚣张地伸腿去踢少年的胯.下。
“不可理喻!”挡下踢过来的腿,少年钳住小男孩的双手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嗯——你滚开!”全身每一处地方都被少年的身体紧紧压住,小男孩的眼里冒出红红的火光,他大叫着使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身上的束缚。
撅着嘴巴,小男孩瞪着眼睛恨恨地与压着自己的少年对视;少年也同样冷冷地睇着他。
空气因为两人怨恨的注视而变得干燥,几乎要发出噼噼的爆炸声。
“王八蛋,你滚还是不滚!”眼睛都瞪累了,可是凌厉的眼神居然没将少年吓退,小男孩的小脸被恼怒憋得通红,一开口就爆出了污言秽语。见少年没反应,他更加火冒三丈,厉声大吼:“死小子,给老子滚开!”
“嘴巴好臭,该洗一洗。”邪恶一笑,少年用一只手更用力地按住他,另一只手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只稍稍用力在小男孩的小巴上一捏,他就疼得松开了牙关,被迫张大了嘴巴。
“唔——”冰冷的水冲进口腔,涌入咽喉。小男孩来不及吞咽,许多茶水从口角溢出,滑到脖子上,打湿了大片的衣衫。
“咳……咳……咳……”眼泪呛出来,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紫光,只是这紫光如此的仇怨,仿佛要将少年剜成碎片。
“咦?”这才注意到小男孩与众不同的眸色,少年低下头与男孩鼻抵着鼻、眼对着眼,像是要钻到小男孩的眼中将那奇异的紫色取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你的眼睛是紫色的?”似是询问,少年松开小男孩的手就要去触摸那紫色的瞳,可是重获自由的小男孩却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少年一拳打倒在地。
砰——
玻璃杯跌落在地上,碎成碎片。少年的手被割伤,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处流出来——
“你们做什么!”
父亲!
小男孩听到这严厉的声音,全身一颤,害怕地把脖子缩起来。
“景彦,是你把景岳弄伤的!”父亲的话不是询问而是训斥,小男孩点点头,慢慢地把头垂得很低。
“正阳,彦儿只是不小心,他不是故意的。”跟着严峻男子一起走进客厅的美貌妇人赶紧跑过去抱住自己的孩子,并着急地为他辩解。
“不小心?如慧,慈母多败儿,你要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吗?上次在学校里,他跟别人打架,把别人的鼻梁都打骨折了,你也为他开脱,说他不小心。他现在才六岁就这么顽劣了,长大以后要怎么办?我看你现在就应该要对他严加管教,再不可放任自流!”见妇人赌气不说话,男子皱了皱眉,招手唤来了少年,“景岳,你过来。”
按着手指上的伤口,少年恭敬地走到男子面前,轻轻地叫:“父亲。”
“嗯,”男子指着小男孩对少年说,“景彦是你的弟弟,你以后要看着他,别让他到处惹祸,这是父亲对你唯一的要求,希望你能做到。”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看好弟弟的。”此时的少年一改先前的傲慢,十分地恭顺。
一边的小男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凸着眼睛,小手紧紧攥住自己母亲的衣角——这个可恶的小流氓难道是他的哥哥!
而他的母亲则是一脸鄙夷地把头别到了另一边去,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承认这个丈夫和旧情人生下来的孩子的身份,她更不想自己的孩子跟这孽子生活在一起,可是她却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个私生子的闯入。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刚洗完澡后的小男孩被少年堵在了浴室的门口。
“让我看看。”少年把小男孩按在墙壁上,止住他乱动的四肢。
“你变态啊!要干什么?”见少年的脸慢慢地靠过来,小男孩惊恐地闭上眼睛。妈呀!你该不是想要强吻我吧!上次那个不长眼的死小孩趁我不注意偷亲我一下,我还能凭着自己的力气比他大,一拳打歪他的鼻子,可是你这么大一个家伙,我怎么打得过你。完啦!我要怎么办?现在被他按着我动都动不了了。
“把眼睛睁开,我要看看你的眼睛。”听到少年的话,小男孩诧异地睁开眼睛,对上少年幽深的眼眸。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果然是紫色的。”
少年的脸又向他贴近一分,他一惊,忘记了身后的墙壁,头不自觉往后仰去,砰的一声脑袋与墙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疼得呲牙咧嘴。
“呵呵,真是个蠢猪。”达到目的的少年放开他,故意在他的头上使劲揉一揉后,转身离开。
“你才是蠢猪!”握紧拳头,他顶着揉乱的头发忿忿不平地在后面怒骂,可是少年并不理会他,只留给他一个消瘦的背影和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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