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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花开
(一)相遇是缘
滇南,沉月沟,接近缅甸之地,布依族人长居的圣地。
沉月沟,静谧且安详,月河静静地绕过,映着云影的白水摩挲着永恒的岁月。在这里,时间似乎是静止的,而生命也不再流动。沉月沟种满了一种诡媚的花,花开时如血,花败时似火。这种花叫罂粟,美得如那女子娇艳欲滴的朱唇,震慑灵魂般的惊心动魄。漫山遍野,全是罂粟开得酴醾。布依族靠着这妖花安身立命。
谁也不会明白,罂粟之毒不在于夺人生命,而在于在漫长又无奈的生命里夺取了生存的意义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慕。布依族人,就是被这些美丽的罂粟花夺去了对外界的向往和离开的勇气,甚至对生活的热情。
布依族人,长寿,生命可长达200岁。
阿月,就是在这里生长,延续着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生命。阿月,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貌美如花——罂粟花。明净的碧水剪眸,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活泼而灵动。在沉月沟如宿命般的忙碌和冷漠中,阿月便是那个唯一的例外。她善良,活泼,灵动,宛如偶尔从沉月沟天上掠过的小燕子。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异,更无须欢欣,我再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安生便如那一片云一半偶然的闯入了阿月的风景。
安生是外面世界的人,是她向往的世界里的人,多么特别呀,阿月想着,这一点她永生记得。遇上安生,阿月欣喜又无奈,在初见的惊诧里,她又被情不自禁的吸引着。她小小的心被拨动着,有些痒痒的,羞羞的。
安生是在一个阳光微醉的日子来到的,那时候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开得最为灿烂。他走过寨子一里外的独木钩月桥,踏着红色罂粟的熏风而来。那一身白衣在红花的莹然下氤氲着淡淡的圣光,就像是天边晚霞之时的微光一般。阿月在花地里喂着不知从何地跑来的野狗,一袭红衣隐藏了她的踪迹。
不知为何,他竟能识得她的存在。他上前问道:“请问姑娘望月山怎么走?”声音如风,温和有礼。
野狗受了惊讪讪地跑了。阿月愣了一下,暮然回首,眼中有迷惑,转而是欣喜,后又是无奈,再后来便是淡淡的羞涩。她被迷住了,就如外面的女子初次见到他一般。他眉如峰黛,眼如星月。他轻微弓着身子,墨发便顺势滑下,如银河星洒,倾泻一生一世的光华。
安生,见她那傻傻的表情,心里有些黯然,感叹着天下女子皆一样。看着她略带绯红的两腮,他顿时失了些耐性。继而问道:“姑娘,能否告知望月山怎么走?”
阿月缓过神来,自知失态,暗骂了自己一番,便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手指指着北边最高的山峰说道:“那就是了,大约半里路,不远。”
安生笑笑,依旧礼貌的道了谢便要往望月山走去。
“你不能去。”阿月的话冲口而出,坚定有力。
安生顿了顿脚,又继续前行。
“你真的不能去,会死的。”阿月有些急了。
安生,并不理会。世上,没有他想去却去不了的地方。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都叫你不要去了,真的,你去了会死的。”阿月小跑绕到他前面,扯着他的衣角略带生气的大声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反正,她就是不想他去送死。多好看的人儿呀,又是来自外面,死了多可惜呀。
阿月感觉到一丝不耐的眼神,霎时不好意思的放开了抓住衣角的手,转而摆成大字型,拦在路中间。“你听我劝,不要去,真的会死的。我没有骗你。”
安生倾吐一口气。“姑娘,在下并没有怀疑你骗我。只是,望月山我必须得去,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睛,“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你是想要去采月牙莲,对么?”阿月眨眨眼睛。她知道会到这里来的外人都是要到望月山拜月洞采月牙莲的,就像是十年前那个向她问路的大哥哥一样。但是,她也知道那个大哥哥进了望月山便再没有出来。所以,她只是想要救他,如此而已。
“你也不笨。莫非你是有意阻拦?”安生轻笑,他将在外面的防备之心也一并带到了这里,同时放到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少女面前。
“你想到哪里去了,望月山是我族的圣地,外人是去不得的。”阿月好心解释着。莫名的,她就是想要救他,她不想他死了。
阿月告诉他,望月山里弥漫着瘴气,根本无药可以化解。如果不是布依族人,贸然进去必死无疑。不知怎的,看着阿月的眸子太久,安生相信了,完完全全的相信了。或许,他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眸子的女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之后,他随着阿月踏过那一条罂粟花簇拥的小径回到了阿月家中。
此时,他才发觉阿月是个美丽的姑娘,就和那些花儿一般。她穿着红色的衣裳,衣裳上别具一格的绣花,她的长发用两条红绳绑着,挽成了两个圆髻,脖子上一串晶莹流动着红色的璎珞,还有一双赤脚脚踝处银钏衬得皮肤光滑细白。这个滇南女子,却是有她的灵动之处。
安生答应在此暂住几日,而阿月也答应陪他上望月山。
七日,七日足以改变些什么。阿月的身影总是在安生面前跳跃,阿月的照顾和她不谙世事的心性倒是深深的触动了安生。或许是在外面的世界呆太久了,经历了太多的纷繁复杂,孤女阿月给他的简单倒使她深深地感动了。七日,他似乎开始有些留恋,有些不舍得。
安生发现寨子里除了阿月这样灵动之外,其他人都是死气沉沉墨守成规的样子。
一日,寨子里的小伙子阿布来找阿月商量他俩的婚事,原来他们是指腹为婚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阿月拒绝了他,但是那一天安生一直阴沉着脸,心里不是滋味。之后,几天里,安生一见到阿布便会阴沉着不高兴。只是他自己似乎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变化。
阿月喜欢安生,这一点毋庸置疑。
(二)成亲是缘
日子,很平淡,几日转瞬即逝。
阿月告诉安生,想要进望月山必须成为布依族人,所以安生必须娶她。
当阿月咬着唇,拧着手告诉他的时候,安生呆愣在当场。他突然冷笑几声,他无法想象他认定的善良的女孩子居然是这么一个富有心计的女人。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用这一招来要他娶她。这几日累积的好感,一时间倾塌,荡然无存。
安生有一种想要拧断她脖子的冲动,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自己也觉得万分可笑。是以,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阿月的举动,但是他突然的冷漠态度却更让阿月不知所措。
阿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也不明白为何安生会这个样子对她。
安生还是答应了娶她,阿月很高兴,她对着那一片罂粟花许下了美丽的誓愿:希望安生能幸福。
事情发展真的很突然,阿月竟然要嫁给一个认识不到半月的男子,而且那个男子还是个外面的人。婚礼,简单。没有高堂,没有主婚人,甚至几乎没有宾客。只有阿布坐在一张长椅上,愤懑的喝着闷酒。总之,阿月的婚事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祝福,包括她自己的丈夫。
新婚之夜,两人冷坐床头,久久不语。安生此时根本不愿意看阿月一眼,在他眼中阿月是一个善于伪装甚至不择手段的自私女人。而且,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爱人,他就是为了他的爱人而来的。三个月,还剩三个月,他一定能摘到月牙莲,一定能用莲心治好她的绝症。
阿月,也没有说话,她终于明白安生根本不想要娶她。两人相距半尺,心却天各一方。阿月将瓷杯里德合欢酒倒掉,然后她从怀里掏出银质小刀割破了手腕,滴了满满一杯鲜血。
“把它喝了吧。”阿月将瓷杯移送到安生的跟前,轻言细语。
安生瞥了一眼,觉得分外恶心。拂袖,想要推开,不料酒杯落地,散发着淡淡花香的鲜血撒了一地。
“你……”阿月咬着唇,心中有些恼怒。
安生本不是故意的,但见此状,他又上了火气道:“怎样?你这般要挟我娶你,你自然能料想到这样的情况。若不是想要取那月牙莲,我早已取了你的贱命。”他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是他唯独对她说了最刻薄的话。只是,若是他能预知未来,定是不会这般待她。
阿月,扯着衣角,心里有些委屈。但是想到是自己执意要嫁他的,也就忍了,不然又能怎样呢。她扯开手腕上包扎的白布,轻轻的弄开了伤口,继续往另一个杯子里滴血。
“你喝了吧,我不会害你的,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么?”阿月诚恳的说着。眼眸里隐含着一丝忧伤,细细长长。
安生看着在烛光下的血汁,心中对阿月又厌恶了几分。他不知道为何厌恶她……
最终,安生在阿月的固执之下将她第五次滴出的鲜血一饮而尽。他是故意的,他在折磨她。他觉得这样子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他觉得这样子才能报复阿月的欺骗和设计。
阿月,最后却是笑了,开心的,伤心的。
两人,分开。几夜,无眠。
又过了三日,这已经是安生第八次要求阿月带他去望月山了。而阿月每次都只是苦苦哀求他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每次都像是一个乞丐一样祈求安生再施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和他相处的时间。她爱他,不止一点。
安生自己去望月山下查探过多次,但最后他打消了独自一人去的念头,因为即使他的武功再高,也穿不过那一片不满毒瘴的密林。他还是得靠阿月……
他始终没有意识到一点:他不过也是在利用阿月罢了。
阿月知道安生心里一定住着一个人,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她不敢问,不敢去捅破。她变得有些郁郁寡欢,对着他人,她也学会了强颜欢笑。终于她鼓起勇气问了安生这样一个问题:“相公——”看了一眼安生不悦的神色,她无奈的改口道:“安生,你为何人寻找月牙莲?”
问题在安生看来有些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认识她到现在已有半月,到如今才问这个问题。若是以前,他定会和善的告诉她,但是如今他不会。她不配知道。
“你问来作甚?与你不相干。”冷言冷语,甚至让人家觉得他一刻也不想和阿月多呆。
“我想知道,你不说也就罢了。我一定会帮你拿到月牙莲的,一定。”阿月有些落寞,却随即坚定地许下了承诺。她不会负他,不会的。
他突然心软了,罢了,还是告诉她吧,让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没有一丝缝隙让别人趁机而入。“苏紫菀。”简单的语调,隐含着简单的暖意。
阿月一时没有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她轻轻地挠了挠后颈窝,脖子上的璎珞散发出淡淡的光彩。
“苏紫菀,她叫苏紫菀。”安生重复着,似乎没有什么不耐烦。
“好美的名字,她一定很漂亮。一定和你很相配。”阿月笑着说道,是真诚的赞美,也确实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她一定很美,我一定比不上她。
“是,她很美,比世界上任何女人都美,我爱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她。”安生认真的说道,是的,他爱她。
“她能被你爱着,真幸福。”阿月有些羡慕,同时有些痴痴的看着他幸福的眉眼。
“她幸福么?也许吧。她患了重病,到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命了。”他长叹一声。
阿月静默了,心里暗自发誓一定一定要救活他的紫菀。两人似乎都没有发觉,其实他们还是可以聊得毫无芥蒂的。
一个月,只要一个月,阿月心里默念着。
(三)伤害是缘
平心静气之后,安生也不再恨阿月了。但是没有恨,似乎也没有爱,没有任何别的感情。两人的关系似乎就成了交易的双方,各取所需,然后好聚好散。
阿布偷偷摸摸的来过几次,但是都被阿月给劝回去了,阿布是阿月的玩伴,若是没有安生的出现,或许阿月终会嫁给阿布的。阿布告诫阿月:“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他始终都会离开的,难道你认为你能够跟着他离开么?你不是不知道族里的规矩,谁要是想离开就得把命留下。也就是说能脱离族系的只有尸体。阿月,你醒醒吧,回头或许还来得及。阿月——”阿布是近乎嘶吼似地提醒阿月的,即使阿月不爱他,也不能阻止他关心阿月。毕竟他也认为阿月是这个死气沉沉的寨子里唯一的生命力。
每次阿月都会笑着对阿布说:“阿布,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自己在干什么我自己知道。这里禁锢了我们太久了,久的族人都已经麻木。你知道么,罂粟花虽然开得漂亮,虽然它支撑着我们的生活,但是我恨它,我也恨这个地方,这个与世隔绝死气沉沉的地方。阿布,我爱他,我爱安生。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他身上带着自由自在的气息,你知道的他来自我向往的地方。阿布,我爱他,我爱他,哪怕为他死我也无怨无悔。”
阿布默默的离开了,渐渐地离开了她的生活。他知道阿月除了活泼自然,还有就是固执,只要是她认定的,她就绝对不会后悔,即使错了,也不会后悔的。
安生这几日有些恍惚,脑中眼中总是出现一些幻象。他有时会看见他在天的父母回来了,他们带着笑靥叫他:“小安,小安。”他十岁时父母便被奸人杀害了,如今相隔十三年了,相见时竟是相见无语泪千行。有时候他会看到小时候的玩伴陈永珏,两人玩着玩着突然就开始相互搏杀,反目成仇。他们在京都的城楼上大战了三天三夜,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最后陈永珏死在了他的剑下。那时他十八岁,最终为昔日的好友留下了热泪。有时候他又会看到苏紫菀,看到病弱的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无助且绝望。他想要抱起她,但是他无法触碰到她……这是一种折磨,一种精神上无休止的折磨。
他日渐憔悴,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情况告诉阿月。虽然不恨她,但是他也不相信她。况且,他隐约觉得就是阿月在动了什么手脚,布依族本就神秘万分,阿月既然是布依族的女子,暗中动些邪门歪道也未尝可知。于是他对阿月多放了一个心眼……
连日来,安生总是觉得阿月看他的眼神有些诡异,似乎是想要将他剔骨去肉生吞活剥一般。他有着高超的武功,于是他每时每刻都绷紧了自己的弦,时刻戒备着。
阿月做的食物,他会用银针试验。阿月用过的物件甚至坐过的地方,他碰也不会去碰一下。这几日,安生都表现的奇奇怪怪的,而他的身体也在连日的高度紧张之中日渐消瘦。
阿月有些不解,怎么这人好端端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憔悴且神经兮兮的。
一日,阿月在理上年留下的粗麻绳,因为罂粟花花期快过了,她要利用粗麻绳的抽打帮助它们授粉。而安生见状,居然一把夺了麻绳,将其撕扯成了好几段,最后还用得意的轻蔑的甚至是愤恨的目光望着阿月。
安生心里十分不安,夜晚有着可怕的梦靥缠绕,白天又要千方百计的应对妖女的计策。他总是觉得阿月是要害他的,只要他稍不注意阿月便会阴沉着脸露出鬼魅的表情。他看到阿月一边整理粗麻绳,一边在森冷的笑着,他感觉阿月是要用麻绳将他困住,不让他离开这里,不让他回去救苏紫菀。于是他将麻绳夺过来毁掉了,他得意的想着他倒要看看阿月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阿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幸好布依族人都东邪基本的药理知识,于是她偷偷地给安生把了把脉。她大惊,安生怎么会中毒的呢?而且中的是族里最鬼魅的毒药——魑魅。魑魅是从罂粟的种子里提取的药粉加以其他毒物混合而成的毒药,中毒者会产生幻觉,并在幻觉中一步步死亡,其他人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阿月细细回想便知,和安生接触过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阿布。她也顾不得去责怪阿布,她要做的就是帮助安生解毒。
安生看阿月的眼神越来越泛着防备和冷意,他的武功似乎被什么给牵制住了,他知道一定是阿月干的。他心里又泛起了对阿月的恨意,她果然是个卑鄙无耻的女人。
三日以来安生打翻了阿月给他端来的第十二碗汤药,他反抗者,他不会傻得乖乖的喝下穿肠毒药……他冷笑着,紧咬牙关,他想:哼,贱女人,你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想要强行灌我药物了。药汁灌下去了,但也被他呕出来一些。他恨恨的瞪着阿月,一副狠厉无比的吃人表情。
每日似乎都是在重复着这样的事情,在安生的脑中他受尽了折磨。
而这一切都是安生的臆想,这样的折磨根本没有发生过。阿月没有存一丁点儿伤害他的心思,她体贴的照顾着他,给他喂一些汤药,尽管那些药丝毫不起作用。反倒是安生一步一步,一步进一步的伤害着阿月。魑魅是罂粟提炼的,中毒之人,即成瘾,然后毒性日渐加深,最后在幻觉中死去。
在现实中,安生祈求阿月救他,他说他不能死他还要救紫菀,于是为了缓解他的痛苦,阿月在药汁中加了少许罂粟汁。之后,便如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安生痛苦的时候便会想着阿月要药,但是药对安生有百害而无一利,她怎会继续给他。安生祈求,安生像狗一样的祈求,安生就像是饿狼一样狠狠地掐着阿月的脖子勒令她给他药。每一次阿月都是咬着唇,流着泪,一句话不说……
安生选择了忘记,忘记屈辱的现实,记住了被伤害的虚无。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安生醒了,完全的清醒了。
屋里不见了阿月,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和一个精致的锦囊。
安生启信:安哥哥,请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可以走了,阿月给你自由,至于我向你祈求的一个月的时间,我只要了二十五天,剩下的五天送给你和紫菀吧。当你到了拜月洞的时候再打开锦囊,自然就会取到月牙莲。祝你和紫菀幸福。阿月也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勿念。
安生走在小路上,四处的罂粟花开败了,如火。
(四)想念是缘
去望月山的路上出奇的顺利,这不禁让他怀疑之前阿月的说法都是骗他的,什么瘴气搞不好只是欲盖弥彰的把戏罢了。他顺利的到了拜月洞,洞中寒潭里有四朵莲苞,清水出芙蓉,天然来修饰,花苞成月牙形,月白色,仿佛就是倒影在水中的上弦月。安生,暗自蹙眉,这月牙莲未开,怎么办才好。忽然,他摸出了随手带在身边的锦囊,打开,里面有一个字条和一串血红色的璎珞。“将血滴进水里,即可。”
安生摆脱了阿月的束缚,似乎对她又多了三分信任,再加上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有照做,霎时间,血滴变成无数的红丝,纷纷向着月牙莲游去。眼看着月牙莲吸进了鲜血,当一个红点集中到花苞最顶端时,莲花瞬间绽放。动人心魄的一刹那,仿佛就是花中仙的霓裳羽衣舞。莲瓣成月牙状,丝丝相扣,紧紧相拥。安生欣喜若狂的摘了一朵,以水结冰封存。然后,踏着轻快地步子下了山去。
本是要直接离开沉月沟的,但是不知为何当他踏上那一座独木钩月桥的时候,心中竟然隐隐作痛。似乎万般不舍,万般不甘,但又似乎有一丝满足,有一丝无憾。五味陈杂,安生居然不自禁的流下泪来。心中似乎还有这更深更深的思念。是谁在思念我,还是我在思念着谁?安生不敢想。他心一横,朝着沉月沟的另一方走去。背影,决绝。
“你不能走。”
是阿布。
安生撇他一眼,不愿去理会。他只想要快点回到京都,救治紫菀,他一生最爱的人。
“你不许走。”阿布怒气冲冲的吼道。
安生要走,没人能拦得住。
安生背对着阿布,渐行渐远……
“你走了,阿月怎么办?”
安生顿住了脚步。“她不是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么?这样也好。”安生说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眼中有一丝淡淡的黯然。
“那你知道她的幸福是什么吗?”阿布质问道,他在恨,恨他自己不是阿月的幸福。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天涯不相见。”安生转过身来,轻笑道,似乎还在祝福。“我祝愿她幸福。”
“你真的很欠揍……她的幸福就是你,你走了她怎么会幸福?”阿布紧握拳头,脸庞也憋得通红。
“呵,我不是她的幸福,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幸福。就算她心里有我,我心里却是装不下她的。帮我转告她,忘了我。”安生认真的说着,她也希望阿月能幸福。
“你是她的毒药,你是她的罂粟,她早已上瘾,怎么可能忘记你。就算是死,她也不可能忘记你。不然,我也不会跑着这一趟。”阿布,神色有些暗淡。死,就算是死,阿月也不会忘记的。
“那么,就让他记住我吧,我不介意。”听似云淡风轻,却有些无奈。似乎在一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随风散去,他也会很快忘记,忘记那个女孩子,忘记那些心里莫名的情绪。他会回到京都,还是会继续爱着苏紫菀。
“安生,你真的太无情。阿月都已经死了,你难道还不愿意去看她一眼么?”阿布突然大吼大叫,连哭带骂起来。
轰——安生脑中一片空白。他笑,他放声的笑。“她怎么会死呢?祸害遗千年,她没那么容易死。她难道勾结你来骗我回去,然后禁锢我一辈子……”他有些语无伦次……
阿布冲上前来,在他脸上就是两拳。他要打醒他,阿月都死了,他还这么看她。
“阿月是为你而死的,你这个混蛋。”阿布一边打一边骂。安生没有还手,他忘了疼痛,忘了还手。
安生不愿意相信,信上说的好好地,她说她是去寻找她的幸福去了。怎么会死呢?这么狡猾的女孩子怎么会就这么容易死了呢?他用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你说他说为我而死?你骗我,她怎么可能会为我而死。”他突然欣喜若狂,似乎就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阿月没有死的理由。这样他就可以相信阿布是在骗他。
“安生,你这个畜生。阿月要不是为了救你,为了给你解毒,怎么会将自己的血液换给你。”阿布声泪俱下,还有着深深地悔恨。
“我对你下了魑魅剧毒。若是你死了,阿月便会收了心;若你被阿月用罂粟长久的治疗着,那我也帮她留住了你。谁知道她竟然用她的鲜血救了你。”阿布放开了安生,一个人仰面哭泣。
安生愣在那里,泪在眼中策马狂奔,难以控制。
他知道了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真相。
阿布说阿月想要离开沉月沟,想要脱离布依族系,就算是死,她也愿意。
安生带走了阿月的尸体,带她离开了那里。
那一刹那,安生才明白阿月就像是一颗罂粟种子,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开出最美也是最毒的花朵。他早已上了瘾,想戒掉已经是不可能。那就心甘情愿的中她的毒吧,哪怕是毒气攻心,他也甘之如饴。只是阿月在的时候,他始终不明白,他以为他拿着紫菀当做借口就能够抹去阿月在他心中的痕迹。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安生回到了京都,紫菀顺利的获救了。而江湖上的天下第一剑——沈粲生,也消失了踪迹。
原来,根本就没有安生,没有安生。
阿月成了安生逃不掉的业障。他带着她隐居到了一个叫永生谷的地方,他花了四年的时间自学成医,而且专门研究已经失传的绝技偏方。
他保存着阿月的身体。泥色的缸中红色的液体粘稠而腥臭,液体里浮出一个女子的脸,肌肤映雪,只是那眼眸暗淡,没有丝毫的神采,甚至从眼角缓缓地流露出黑色的液体。女子的身边开了几朵娇媚的红花,就像是女子的朱唇一般,妖艳而诡异。花瓣之间,隐约可见那女子似乎在笑,幸福的笑,诡异的笑。
安生坐在缸边,一边向女子口中送进鲜红的液体,一边喃喃的说着话,聊家常一般。
“阿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布依族守护月牙莲的圣女呢?如果我那时直接向你要该多好,你会不会给我呢?”
“阿月,你知道我不叫安生,而叫沈粲生,为什么不揭穿我呢?你还爱我么?我很爱你,已经爱到了骨髓,我已经中了你的毒,无药可医了。”
“阿月,要是你早些让我知道交换血酒是你们布依族的传统,而我必须喝下你的鲜血才能进入望月山,我就不会误会你了。这样的话,我或许会珍惜你一些的。”
“阿月,你记得你向我要的一个月的时间么?还剩五天呢,我给你留着,不,我剩下的所有生命都是你的,你再也不需要那般低声下气的求我了。”
“阿月,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是不是你会幸福些呢?阿月……阿月……”
……他说了很多话,但是没有任何回答。最后,淡淡微笑的阿月看着安生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永生谷里也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罂粟花,风乍起,荡起一圈圈红色的涟漪……只是这里不是沉月沟,永远不会是沉月沟。阿月,会喜欢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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