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战争病（潘子同人）

　　他呆站着，看军医和别的一些老兵围着班长，旁边躺着四具尸体，是刚才牺牲的战友。都是在这一个傍晚牺牲的战友，还有个重伤的班长。流下来的炊事班和后备班里头没有狙击手，还是对方在天黑下来以后主动退走。
　　直到后来调去尖刀连以后他才明白那个狙击手枪法相当好，是故意绕开了班长的要害打，引他们冲上去把班长救回去。牺牲的战士全部被一枪打死，打的都是脑袋。班长身上中了四、五枪，天色全暗了才被抢回来。
　　班长最后一枪被打在肺上，直接打穿过去，抢回来以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咳出来满嘴血沫子。
　　军医忙活了好久，站起来摇了摇头，让开了个空位。有人在后面推了推他，他往前迈了一步挤到班长身边傻傻的看着，眼神直愣愣，根本不相信。班长胸前的军衣上沾了老大一片血迹，他蹲下去，伸手碰了碰。
　　“班长……”
　　声音有点堵，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
　　班长躺在那里，喘着大口气，表情有点痛苦。被打中了肺部，不但说不出话来，就算再使劲呼吸也吸不到空气，不外乎是窒息致死或者是流血流尽。班长动了动肩膀，但右手中了一枪已经几乎动不了，就举起左手，很慢的摸一下他的脸。
　　他脸上本来就糊了血，班长手上也淌满血，一下子就弄了他满脸的红色。他根本不在意，任班长摸他的脑袋，垂着头咬牙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已经朦胧的明白班长大概是不行了。
　　伤口还在往外涌血。他蹲了一会儿，改成跪在旁边，吸吸鼻子，伸手去按班长胸前那个伤口。班长动动嘴角，咳了声，把手收了回去，很艰难的把自己的军帽给摘了下来。
　　塞到他手里。
　　他愣了愣，突然回想起来老谭牺牲的时候班长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赶紧弯下身子，声音堵堵的去问：
　　“班长，你是要……给谁？”
　　班长摇了摇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他有点迷茫，不太能理解班长的意思，忍不住回头张望。余干事也混在人群里面，接到他求助一样的目光，也跟着摇头。
　　“班长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和他一样，班长家里也已经没有人在等着，这让他更迷惑了些。班长猛的咳嗽了几声，表情瞬间变得痛苦起来，更用力的抓紧了他的手。
　　“班长……”
　　他茫然的叫了声，眼眶红着，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班长，给……给我？”
　　班长听了他的话，眼神猛的亮了亮，相当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猛烈的开始缩起身子咳嗽。他给吓了一大跳，想要拷过去，但肩膀已经被人按住。
　　“让开点，班长不行了。”
　　是军医的声音，好像是哭了。
　　他整个人被拖开，看着班长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喘气，相识被钓到船上的鱼一样不停抽搐挣扎。军医和几个老兵死死压着班长的四肢，好几个人都几乎压不住班长的那股劲。
　　旁边一味有人在哭，他有点看不下去，可又得咬牙看着。这一次打后，就是再也见不着，这次他是被彻底留下，追不上去。
　　班长的劲很大，却病没能持续多久。他看着班长眼睛里头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变成像玻璃珠子一样没有生气。有人很大声的叫着“班长”“班长”，他死咬紧牙，感觉自己更整个身子在抖，不甘心。
　　看着班长痛苦可是又毫无办法。甚至有人举起了枪，只是那扳机无论如何也扣不下去，都希望能出现什么奇迹，或者是不忍心亲手熄灭掉战友的生命。
　　他在旁边看着，只是一分钟不到的事情，班长的眼神已经完全散掉了。压住班长四肢的战士慢慢放松了力道，他还想要上去，被军医拦住：
　　“小鬼，别看。班长不想你看着。”
　　班长不想他看，他吸着鼻子点点头，垂下眼眼就看到地上一滩血迹。
　　他被大家赶到一边去，蹲在班长平日蹲着的那个位置，手上还捏着班长的军帽。天色已经暗到几乎看不见，偶尔有炮灰在空中亮起来。他背对着班长和战友，风又冷又干，吹得他眼睛涩涩的，抹了下脸，眼泪倒是没有了。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刚开始还觉得脚有点麻，后来就完全没有感觉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抬头认了好久才认出来是排长。他几乎没和排长说过话，只知道排长和班长以前似乎在同一个班待过，私下里交情相当不错。
　　“额头上。小鬼，去处理一下。”
　　排长用手在自己眉角的位置比划了下，他抬头往自己脸上一摸，眉角那里一热，给摸出满手血来。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了伤，回头想想大概是被子弹擦到，现在蹭到伤口才觉得火辣辣的痛。排长的意思是让他到军医那里去上点药，但他现在实在是不想动弹。
　　他摇了摇头，排长没有勉强他，在他身边寻了个位置蹲下。
　　很久都没有说话。他蹲在那里，一首捏着班长的军帽，另外一只手不时去碰一下眉角那道伤口，好像这是他和班长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后来排长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头摸出来一只被压皱的烟盒，然后从里头抖索着摸烟，指尖都有点颤。他扭头看着，突然也想试试抽烟。
　　排长一支很宝贝自己手上的烟，这次却很大方的给了他一根，又借他火柴。他把那根烟拿在手里搓了搓才就着排长用完烧到一半的火柴点着了烟。排长蹲在旁边静静的抽，他看着手上明灭的土烟，莫名有点害怕，狠了狠心才塞嘴里猛吸了口。首先入口的是血的味道，他手上的，也不知道是班长的还是他自己的。土烟很辣，他又第一次抽，顿时被呛得直咳嗽。
　　“哼哼。”
　　两人靠得很近，但中间隔着的都是烟，排长好像斜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他嫩，不过两人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他伸手擦了擦眼角呛出来的眼泪，忍着咳嗽说：
　　“别再叫我小鬼。我姓潘。”
　　排长没说话。在烟都快要抽完的时候，排长轻轻叹了口气。
　　“小潘啊，他们都不在了。”
　　后来，再没有人叫他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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