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欲飞

　　这封短信情书终于使得“撑伞事件”化险为夷，但令牛倾婷没想到的是，时隔不久，这封“珍贵的情书”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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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这一年举国欢腾，奥运来到中国，虽然每个纳税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件“为了伟大祖国的荣誉，烧了N亿钱的事件”是多么地光荣，多么地荣幸，但纳税人其中的一员——牛倾婷却高兴不起来。因为9月底牛妈牛爸来京，想陪她生活一段时间，没想到牛妈病倒在京城。挂号，检查，排队手术，一拖就是3个多月，09年一月底牛妈光荣地出院了。在此期间，牛倾婷的心情翻江倒海，苦辣酸甜一并涌上心头，面上还要表现得静如平湖。
　　原来，早在两年前牛倾婷和弟弟交往之初，牛爸凭借多年经商所练就的慧眼，提示过牛倾婷：如果觉得两个人合适，可以两家一起筹钱买房。那时牛倾婷刚来北京不久，从来没想过买房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和弟弟商量。弟弟从家里带回来的消息是：我妈说，家里刚买了一套房，没钱，如果非要买，只能出5万块。牛倾婷问：“那要是结婚呢？”弟弟回：可能也是这5万块。牛倾婷马上向牛爸汇报，牛爸听后，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和人家提买房子的事情了，不要伤了人家男孩的自尊。同时也对牛倾婷的未来生活表示担忧：“他老家在农场，就算现在在北京买了房子，他母亲没有工作，赋闲在家为他姐姐看孩子，他父亲已经下岗，在街边登摩的。都没有劳保、医保，以后你们的负担可就大了。”
　　牛倾婷多天真一个孩子啊，立马和牛爸辩解道：“他爸爸有单位，退休就有保证了。”
　　“他家两居室，你说他母亲带着他姐姐的孩子住一间，他父亲住客厅，他住另一间，那你们结婚怎么住？”
　　“也许到时候他姐姐的孩子就接走了呢。”
　　“随你，实在不行就租房吧，你自己觉得幸福就好。”

　　牛倾婷已经听出了牛爸的无奈，自己也很难受，她理解牛爸心中所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家里娇生惯养的伺候到大，至今饭都不会做，家务活儿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一想到送到别人家里吃苦，哪个做父母的不心疼呢。再说，就这样的儿媳妇和婆婆一起过，到谁家还不都是挨揍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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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一年多，弟弟突然打起买房的主意。当然每当提到这个问题时，弟弟一定是要对牛倾婷说：“让你爸出钱，他有钱。”牛倾婷每次都要诧异半天。
　　话说牛妈病了，一两天之内就要入院手术了。周末，弟弟来找牛倾婷，并对牛倾婷说：“我要开始学车了，交了学费，生活费就不够了，你先帮帮我，发薪水我再还你。”
　　“卡都带出来了，放心吧。”牛倾婷看到弟弟听了这个回答后，脸上笑意很浓，便问弟弟：“我老妈手术当天你去吗？”
　　“不方便吧，我又不是医生，去了也不能干啥。等手术完，住院的时候再去看呗。”
　　“……”牛倾婷石化了。
　　“对了，现在房价还可以，我们买房吧。”
　　“没钱。”牛倾婷觉得和这个人说话了无生趣。
　　“我家出五万，我再去借十五万，你拿二十万，首付就够了。我算过，每个月还贷4000多。到时候我们先住我妈家，然后把新房租出去，自己出2000多，加上房租的2000刚好可以还上。以后再把房子卖了，还能赚一笔呢。”弟弟一脸兴致盎然。
　　牛倾婷此刻深感自己憔悴而无力：“等等，你家出五万，剩下的钱是你借的，银行贷的和我家出的。就是说，除了你那买个卫生间都不够的钱和我家出的，剩下的钱都要还是吗？你知道你的工资吗？不到3000是吧？你要还一个月4000多的贷款？还有，就是你结婚一分钱都不花是吗？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我也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们以后的生活。”
　　“那我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的时候，你干吗去了？你说不能买房，我照顾你面子，再也不提此事。我说不能买房，你能不能也照顾我面子？不要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跟我讨价还价行吗？还有你能不能看清现实，看清自己？”
　　“如果结婚以后在我家住，我爸事儿特多，就很容易闹矛盾。闹矛盾就得离婚，离婚就不如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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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的牛倾婷彻底崩溃了，心想：“还没结婚呢，就想着闹矛盾离婚了？即便真的闹矛盾也得有个子丑寅卯吧，合着你家人个性有问题，闹事儿了，你也得跟你媳妇离婚？你家多少人啊？怕他们个性不好闹矛盾的话，还不得个个当菩萨都供起来？再说，到底谁追得谁啊？非你不嫁吗？
　　你没钱、没车、资质平平、前途渺茫。虽然有个房子但是里面住着你的父母和你的外甥，而且你母亲明确表态即便你结了婚，这个孩子几年内也不会送回女儿家；你姐姐两口子每周回来住两晚，每逢节日或者你姐姐病了，比如腰脱、小产都要在你家里养病；你自己也因为是你父母出钱买的房，而底气不足，几次说房子虽然写你的名字，但不是你的家。
　　所以，即便说你有个房子，那也就是你父母的养老院，你外甥的幼儿园，你姐姐两口子的度假村兼疗养院。我嫁你是占你家便宜了？还是给图你家钱财了？你自己说“现在好多人还裸婚呢，和我结婚总比裸婚好点吧？”我倒是要问你，你有啥？和你结婚跟“裸婚”有分别吗？
　　老娘我长得比你好，素质比你高，能力比你强，家境比你富有，你自己这么跟你妈介绍的是吧？你给不了我富裕的物质生活，我不怪你，也下定决心跟你一起迎接风霜雪雨，但是你怎么还能张嘴闭嘴向我要房呢？男人不是应该顶天立地，给女人最好的生活吗？果真一个人穷志短？令人发指的是——我还没惆怅嫁得不好，你反倒……
　　牛倾婷纳闷啊：我老娘马上就入院手术了，你这会儿跟我要什么钱，买什么房呢？你不帮忙，也不想出力就算了，还嫌不够乱吗？雪上加霜还是趁人之危、借机揩油啊？
　　牛倾婷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啊。在这段亲人朋友无一人看好的感情中，一个人坚持到现在已实属不易了。牛妈对弟弟的家庭环境颇有微词，牛爸感觉弟弟行事有几分娘们儿唧唧，宁宁鄙视弟弟太小气，米朵怀疑弟弟心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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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倾婷回想第一次带弟弟去她家时，弟弟在她的提醒下为牛爸牛妈准备了礼物。牛倾婷自己也买了爸爸喜欢的小吃，姐姐家孩子的衣服，回到家中都说是弟弟送的，为弟弟扩撑脸面。牛爸第二天一早，来到牛倾婷和牛妈的卧室，三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悄声对牛妈说：“我很高兴，还买了‘少林寺’给我。”
　　“没出息样，不就是一盒饼干吗？你发现没有，这孩子腿有点问题，罗圈啊？”
　　“我们家蜻蜓喜欢就行，你一个老太婆管那么多。”
　　这次行程弟弟收获颇丰，牛妈给买了衣裤，牛爸给封了红包，弟弟秉着“见面分一半”的原则，和牛倾婷平分了。之后，牛妈牛爸又轮番上阵，带弟弟去吃当地的特色美食，吃得弟弟回京后，他父母一致说他胖了一圈儿。

　　像牛倾婷这样从小生活在颇为重视礼仪的家庭中的孩子，在回访弟弟家时，更是大手笔。第一次登门拜访就送给弟弟他妈一个金佛挂坠。只此一项礼物的价位，就盖过弟弟送给牛家所有礼物的花销。此外，牛倾婷又颇为细致地为弟弟他爸、他外甥一一准备了礼物。
　　离开弟弟家后，弟弟向牛倾婷坦白，说他娘想给牛倾婷一个红包，被他拦住了。说完就心虚地看着牛倾婷，牛倾婷平静地问弟弟：“你凭啥挡我财路呢？”弟弟赶忙说他给补上，牛倾婷当然没有收到弟弟的红包。但是回去后，回想弟弟家中的陈设，弟弟父母的言行，牛倾婷真的想大哭一场。

　　牛倾婷的思绪又飘向一年前，弟弟他妈闻听牛倾婷每天中午都要外出觅食，于是乎就开始为弟弟和牛倾婷带午饭。看着弟弟每天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N个饭盒，牛倾婷着实感动一番。为此牛倾婷在母亲节当天，去商场为弟弟她妈选了件衣服做礼物，还特意打电话给牛爸，学了好几道菜，跑到弟弟家做了一把大厨。以后的日子中，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也曾在弟弟家露过那么几手。
　　牛倾婷曾问过弟弟有什么爱好。弟弟一脸向往地回答：“我喜欢旅游和摄影。”
　　“哦？我也是啊，你去过哪？又拍出过什么作品？”
　　“我没去过哪，也没有相机，我就是喜欢。”
　　“……”如果牛倾婷够聪明，应该在这样的对话中，对弟弟的性格有一个正确的判断，可惜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瓜。
　　“我想业余时间摆地摊，你说行吗？”
　　“行啊，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可不像你，生来就是为打击人的。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讽刺我。”
　　“周末就去批发市场看看吧。”
　　就这样，牛倾婷在感念弟弟他妈为其准备午饭的恩情，又怀着支持、扶持自己男人打拼事业的心态，开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地摊生涯。
　　此后，牛倾婷曾多次撅着屁股，蹲在批发市场帮弟弟挑选商品、进货，再颠颠地送到弟弟摆摊的摊位。但牛倾婷始终做不到站在那里吆喝生意，有时看到弟弟边忙生意、边提防城管，心中挺不是滋味的。既然自己拉不下脸面冲锋陷阵，那么后勤保障工作一定要做得到位。帮弟弟出摊，帮弟弟收摊，帮弟弟买水，帮弟弟做饭，牛倾婷觉得自己变得市井了、贤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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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牛倾婷想起这些感觉真是可笑。
　　曾经听到弟弟讲：弟弟他妈因为要照看他外甥而不能帮助弟弟做小生意，让弟弟伤心；曾经因弟弟他妈对弟弟说：你结你的婚，你姐姐家孩子在这碍到你们什么事了；曾经因弟弟他妈对弟弟谈：装什么修，凑合得了，家用电器也用现在你姐姐的算了……无数个曾经让牛倾婷无数次地心疼弟弟，但这一次牛倾婷的心突然不那么疼了。
　　也许真应了那句话：什么样的环境造就出什么样的人。即便牛倾婷费劲巴力地想把弟弟打造成意志坚定、逻辑清晰、胸襟宽广、听话能听音、辨是非、识大体、明事理……那样的人，可是他一回家又变回去了。变成现在这样：在牛妈手术前夕，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大声跟她嚷嚷着，让她出钱买房子。真的是该放弃了……
　　于是，就在这熙熙攘攘的路边，牛倾婷对弟弟说：“既然你已经说了‘不如不结婚’，那就分手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既然说了，就肯定那么想了，分了吧。”
　　“你想好了？那你回去找时间和你父母说吧。”
　　“放心，一分钟也不会耽搁，到家就说。”

　　牛倾婷以往和弟弟吵架，不管吵得多凶也不会对父母透露半句。她从前还老是和米朵抱怨：“现在08后的男孩怎么回事啊？有点啥事都和他妈讲。我估计他妈妈现在掌握了我和她儿子吵架的全部记录。”
　　“他自己还寻求父母的翅膀庇护，又怎能为你遮风挡雨？”
　　“……值得深思……”
　　“80后的男孩，都是温室里的娇惯小花朵。”
　　“那我还80后呢。”
　　“你是男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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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牛倾婷没控制，回到家直接口头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结论：
　　本人从现在开始，已经正式恢复单身。我排除了一个错误的，离正确的那个更近了，这是一件应该放烟花、开红酒庆祝的好事情。所以，不经允许，谢绝一切同情、安抚和告慰，特此通告。

　　牛爸牛妈互望了几眼，收到这个消息，他们还是很震惊的。以往他们也有提示过牛倾婷：遭罪的时候别找我们哭，再考虑考虑，再思量思量……牛倾婷每次都能四两拨千斤，小手一挥：“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一个女人找你们哭还犯罪了？”
　　今天看牛倾婷这个架势，好像是动真格的了。不过他们二老虽然称得上开明大度，但是想起这个弟弟趁牛妈即将手术这个节骨眼儿“敲诈勒索”，逼着他们女儿“倒贴”。这种恶劣的行径确实应该强烈谴责，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颜色。牛倾婷转身回了卧室，直到第二日清晨，听到牛爸在客厅中对牛妈说：“行了，别叫她起床了，人家失恋了嘛，失恋就得有个失恋的状态。”牛倾婷真是哭笑不得。

　　幸得牛爸牛妈的体谅，家中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牛倾婷才得以平静自己的内心。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英明的事情，但是做过之后也不一定快乐，甚至还会有点心痛的感觉。此刻牛倾婷想：今天，就让这痛苦来的更猛烈些吧，狠狠地、一次性向我袭来。再过一天妈妈就要住院了，我不能带着伤痛守在妈妈的床边。出了这扇门，我便不是被雷击得焦黑的牛倾婷，我要做蓝天之下，攒动着翅膀、欲欲跃势、一飞冲天的牛—蜻—蜓。

《酉酉传记》
漫步人生路,一人,二人,三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