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拍奥特曼开始

　　1996年7月1日，《迪迦奥特曼》正式开拍。

　　为什么说正式呢，因为还有不正式的。6月20日其实有过一次开机测试，长野博、吉本多香美、增田由纪夫在东宝Built的1号摄影棚试拍。

　　作为圆谷英二的老东家，在圆谷英二过世后东宝的特殊技术课便废止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特摄之神”称号，也不是谁都能镇得住技术大佬们。

　　紧接着其影视制作机能也随之被废。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宝摄影所可是拍出了大批高质量佳作的地方，论场地论设施那都是首屈一指的，而且还有圆谷英二要求搭建的当时日本最大的人工湖摄影棚。因此东宝开发了摄影所的对外租借业务。

　　虽然圆谷和东宝解除了父子关系，但仁义不成买卖在，圆谷的拍摄工作基本上还是在东宝摄影所进行。

　　——

　　弥生进组前，高野宏一问了她一个问题。

　　圆谷英二给特摄剧拍摄开创了两班制，本篇班和特摄班是分开拍摄的，弥生又没有分身术，所以她需要选一边去。

　　虽然圆谷一夫向高野宏一说明过，弥生的主要目标是奔着特摄现场去的，但高野宏一还是问了弥生想去哪边。

　　居然还能自己选？那是不是可以穿插着去呢！？

　　弥生对高野宏一那是完全没包袱，她把高野宏一当做一位亲近的长辈，而不是大佬前辈。

　　对于弥生跟组的请求，高野宏一其实持观望态度。他很欣慰弥生会有这种上进心，但站在理性角度，他不知道弥生是不是好苗子，有些事不是一腔热忱就能做好的。

　　所以他没有直接把弥生安排在特摄班，他想先摸底。

　　本篇也好特摄也罢，虽说是两套不一样的体制，但同样能看出一个人的悟性和根骨。

　　如果弥生达到了标准，后续正好也方便他考虑用怎样的方式去教她。虽然他在特摄上有充足的底气，但本篇还是保持着一颗谦卑的心，弥生要学习文戏的话，村石（村石宏实）是个不错的老师。

　　是的，别看高野宏一对弥生笑呵呵的，遇上正事那可半点不马虎，该磋磨就磋磨。

　　“高野伯伯会担任特技监督吗？”弥生知道高野宏一是《迪迦》的监修，一般来说监修不会一直在现场盯着，所以弥生想确定这件事。

　　“第1-2集我会任监督，之后的安排还没定下。”

　　特摄剧通常采用分区块拍摄的方式。两集份的内容放一起，形成一个区块，不一定就固定为两集但通常是两集。大多情况都是一个监督上一次，演出本数就两本，然后换人轮班。过段日子再轮到这个监督又上，然后又一次性演出两本。如果出现哪个监督上阵才一集就走人，而下一集监督已经换人的情况，一般大概率是制作顺序与放映顺序不一致所造成的现象。

　　“那我想跟着伯伯！”弥生的语气像以往一样带着无限的活力。

　　光听声音高野宏一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是什么表情，笑着应了声好。

　　——

　　迪迦第1集的本篇监督是松原信吾，他带领本篇班前往山梨县道志村拍摄外景，而特摄班则在东宝Built5号摄影棚开工。

　　弥生是被圆谷一夫开车送过去的，他也做好了安排，表示拍摄结束后会安排工作人员送弥生回家，毕竟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当时日本法定成年年龄为20岁）。

　　圆谷一夫很想亲自接送，但作为社长很难把控日程安排。虽然弥生表示可以自己搭乘电车或者约出租车往返，但圆谷一夫难得态度强硬了一次，她只好妥协。

　　要麻烦其他人了呢…

　　弥生如是的想。

　　被圆谷一夫带着走进摄影棚的那一刻，弥生恍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有着清晰的规划，但真正踏上那条道路时，更多的是忐忑。

　　慰问完现场工作人员后，圆谷一夫摸了摸弥生的头便离开了摄影棚。

　　摄影棚的室温比外面高一些，好几架大功率照明灯同时发光发热，加上打光板的反射，棚内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灼热的。

　　棚内用微缩模型布景，为了表现出空气感，画面中会有隐约可见地燃烧的烟雾，所以不能开空调。

　　现在还不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弥生觉得还能忍受。

　　此时正在拍摄怪兽哥尔赞出现在蒙古平原的剧情，四五位工作人员围在哥尔赞身边讨论着拍摄细节，哥尔赞乖乖站着听话，这么一看真是个可爱的怪兽。

　　“啊咧？看着吗？”弥生以为自己听错了，高野宏一让她什么都不用做，想干嘛干嘛，看着就行。

　　“是，看着。这三天的时间你只需要看着，不会给你其他的工作，你自己好好看。”高野宏一强调了很多次“看”，不是让弥生真的当吃瓜群众，怎么看，看什么，能看到什么，里面全是学问。

　　这就是他安排的第一课。

　　弥生是否合格的标准取决于这三天能看到什么看到多少，第四天他会验收成果，判断弥生是否能够成为正式的学生。

　　“好的！”虽不明但觉厉，就算不懂高野宏一的用意，但听话就是了。

　　这是弥生第一次亲眼看见拍摄现场。

　　哥尔赞在蒙古平原横冲直撞，GUTS的飞燕号发射信号弹。

　　平台上烟雾弥漫，两个工作人员用扇子将四散的烟雾往中间引，三个工作人员用钢琴线吊着飞机模型从下而上完成一个攀升俯冲的镜头。

　　正片中只有几秒的镜头实际上拍了几十次，光是飞燕号从哥尔赞脚下向上飞这一幕就分镜头拍了四五次，更别提之后的空中翻转了。

　　这倒不是失误过多NG的缘故，当然也包含操作不易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迪迦使用的是胶片摄影和数码合成结合的拍摄方式。

　　高野宏一在企划时考虑到成本问题，考量后打算用录像拍摄。但丸谷嘉彦坚持使用胶片来拍，强烈主张“这部作品是TV电影”，宁愿花费更大的预算、增加拍摄难度和后期编辑工作量，也要把迪迦当做电影来制作。因此《迪迦》在拍摄时都大量拍短镜头，这正是胶片摄影独有的紧张感。

　　16mm的胶片一本是400尺，能够拍摄4分钟左右。有一个名词叫做耗片比，就是实际拍摄素材长度和正片长度的比例，一般10:1到15:1是比较正常的，也就是说成片100分钟，就至少需要拍摄1000-1500分钟的胶片素材，胶片可不便宜。

　　举个烧钱的例子，姜文的胶片电影《让子弹飞》，其中三人鸿门宴那一分多钟的戏使用了近十万尺胶片，胶片成本约50万元。

　　所以，镜头短意味着动作少，词也少，失误的几率就少了，那用的胶片不就也能少点吗。

　　既能省钱，后期编辑还可以省点事。

　　控制拍摄成本是导演的一项重要工作，开拍前必须有精确的分镜脚本来盘点预算。《迪迦奥特曼》的分镜脚本就画的十分细致，比如第一话迪迦复苏和哥尔赞的打斗画面。

　　迪迦冲向哥尔赞是全景镜头一，中途出拳是近景镜头二，拳头打到哥尔赞是特写镜头三，哥尔赞被拳头打到是特写镜头四，哥尔赞的反应是近景镜头五，迪迦看向哥尔赞是近景镜头六，迪迦和哥尔赞同框是中景镜头七。

　　这是七个分开拍的单独镜头，而且这些镜头不一定都会用到，仅仅只是一幕完整的动作而已，可以不全用，但必须有。

　　因此最花钱的地方是特摄部分似乎达成了共识。

　　本篇班的松原信吾监督提到预算时也在访谈中说道：“尽可能地省出来，让特摄的人用”。

　　一集的戏份本篇班大约三天可以拍完，戏剧的可控性大，成员又少，不会花太多钱。特摄班可就麻烦多了，除了道具布景是消耗品要花钱，皮套演员的动作戏难度也是硬伤。

　　视野不好加上橡胶皮套限制动作，打空、走位出错、找不到镜头等等问题经常发生，这是很难控制的事情。

　　……

　　比如现在，弥生就在围观“迪迦”挨骂。

　　摄影监督大冈新一撂下机子就是一顿输出：“看镜头看正面，这是什么很难的需求吗？”

　　起因是有一幕强力型迪迦旋转一圈踢向美尔巴后，需要朝向镜头有个定点，但拍了几次要么踢的时候踢歪了，要么转完圈走位出去了，要么定点定偏了，大冈新一可能是怒气积攒到一起爆发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摄影监督出来说话，因为他在做特技监督的工作。

　　特技监督是高野宏一没错，但弥生发现，现场实际的执导几乎都是大冈新一完成，高野宏一多数时间在监视器处看着。

　　其实以高野宏一的资历没必要再到现场做特技监督，不过弥生听圆谷一夫说了原因：缺人。

　　目前正在从其他片场抽调人员，预计会在第3-4集拍摄时加入，现在能够撑住场的特技监督就只有高野宏一。当然大冈新一是有能力执导的，但单独作为特技监督上字幕还是底气不足。

　　当年圆谷英二是摄影出身做到特技监督，他的徒弟们也大多从摄影做起，所以摄影技师懂得多合情合理，特技不就是叫特殊摄影技术吗。

　　“看不见啊！”虽然声音被皮套阻挡了一点，但弥生听清楚了，“迪迦”也上头了。

　　好家伙，这么勇！要吵起来了吗？？

　　“好了，中村桑先休息调整一下，你也去喝点水，下一场拍复苏吧。”高野宏一依旧坐在椅子上，语调也是不紧不慢，但现场一触即发的沉重氛围霎时消失了。

　　大家立刻开始调整布景拿道具，一个工作人员牵引着“迪迦”走下拍摄平台。大冈新一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反思自己激动过度的行为。

　　“迪迦”下来以后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拉开了拉链，中村浩二满头大汗，像刚蒸完桑拿似的，头发全沾在了脸上，脖子和胸口全是水珠。

　　弥生目瞪口呆。

　　扮演哥尔赞的三宅敏夫桑也没热成这样啊，都是皮套差距也太大了吧。

　　弥生从服装组的架子上拿了条新毛巾，又拿了瓶矿泉水，走向坐在角落里的中村浩二。

　　“很辛苦吧。”

　　中村浩二的眼睛被汗水迷的睁不开，工作人员帮他解开皮套后就忙着改布景去了。此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条毛巾，他看向发声处，弥生正满脸关切看着他。

　　“谢谢。”中村浩二接过毛巾就往脸上糊，把脸和头发都擦了一圈，“是比想象中困难许多，可能我确实比较笨吧，总是出现状况。”

　　弥生把水放在一旁的桌上，俏皮的笑着。

　　“不能这样说自己啊，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的人，那是天赋异禀的神，我们可都是平凡的小人物。”

　　“穿上皮套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我可能直接热晕过去，走路都会摔跤。”说完她还轻轻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那你还是不要有这种经历吧。”中村浩二忍俊不禁，原本揪着的心平静不少。

　　“我是中村浩二，请多指教。”

　　他托着上半身皮套站了起来，朝弥生鞠浅浅鞠躬，皮套限制了他的动作幅度。

　　“啊，我是圆谷弥生，也请多指教！”没料到眼前的人会突然来个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弥生惊了一下赶忙回礼，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姓圆谷吗？”这个姓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姓，中村浩二已经有了猜测。

　　“就是你想的那个圆谷，不过我是来干杂活的，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多多关照呀！”

　　弥生毫不避讳大方承认，中村浩二能这么问她那当然是心里有了计较，况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也瞒不住啊！她可是被社长带来的诶！

　　“加油！”像是一种仪式感，弥生捏紧拳头伸出手。

　　感受到弥生的真诚和用意，中村浩二也握拳回击：“加油！”

　　纤细白嫩的小拳头和带着银白色手套的大拳头碰在一起，两个人相视一笑。

　　高野宏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拍了拍正在查看分镜图的大冈新一，笑眯眯道：“新一啊，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剧组里很多都是新人，我也很长时间没有拍过奥特曼了，问题是避免不了的。”

　　“交流很重要，理解也很重要。”

　　顺着高野宏一的视线方向，大冈新一看见相谈甚欢的弥生和中村浩二。

　　是啊，大家聚在这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拍出新的奥特曼。

　　大家都在努力，这份心意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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