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归港

　　“温小姐，我们见面的方式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说这话的嗓音饱含戏谑，配上那双挑着笑的眼睛，真有让人一见倾心的魅力。
　　不过温今宜无暇顾及这么多，她撑着他的手臂要从他的怀里挣开，却没想到不舒适的高跟鞋让她再次崴脚，她以一个更深入的角度继续跌入他怀抱。

　　因为怕她跌倒的缘故，梁聿风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
　　只是他姿态仍旧懒散，掐掉的烟扔进垃圾桶，他泛着笑意打趣。

　　“这次见面的方式换成了投怀送抱？”

　　温今宜一阵赧然，为了避免再次出糗，她干脆踢掉了高跟鞋从他的怀里退出去。

　　退到一块干燥没有青苔的台阶上，她捡起高跟鞋蹲下来打算穿。
　　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一截手臂，男人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劳力士绿金迪。

　　手虚虚抬着，目光却没看向她，似乎只是单纯想做个烂好人，为她充当“扶手”。

　　温今宜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声“谢谢”。
　　她把手搭了上去，低头穿鞋，一路小跑赶过来，脚后跟被磨了不大不小的一个水泡，她咬住下唇用力穿了进去，顷刻间破皮的疼痛席卷。

　　她打算强忍着再跑一段路，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将这份设计稿送上楼。

　　抬腿要走的时候，手腕忽然被男人握住。

　　梁聿风偏过头来看她，风衣口袋里摸出两个创口贴，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撩开风衣下摆蹲了下去，脱掉了她的高跟鞋。

　　伤口看起来很骇人，但实际上疼痛并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此时此刻，吸引掉温今宜全部注意力的是梁聿风每一个在她预想之外的动作。

　　她有些僵硬地扶住墙壁，看着男人蹲下的身型，后背的弧度在眼前成一道蜿蜒的小山，纤长如玉的手指从容为她贴好伤口，为她穿鞋的动作无比细致，甚至还伸进一根手指为她松了松脚后的尺码。

　　等手机设置的闹铃突兀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从这一画面里抽离。

　　温今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明白怎么回事，又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计较。
　　离十点只差不到十分钟，她顾不得其他，抱着稿子要走，举了举手机回头对他留下一句，“谢谢，钱我发给你。”

　　梁聿风抄兜慢悠悠从她身边经过，姿态仍旧从容。
　　似乎只是随口问：“上几楼？”

　　“17楼。”
　　温今宜打算把稿子直接交到楼上的评选中心，但是公司的16层以上需要特殊的卡才能进入。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要不要动用公司里的关系。

　　在这时候，梁聿风略一颔首。

　　非常言简意赅地说楼句：“跟我走。”
　　他抬起手臂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上。

　　梁聿风。
　　温今宜想起来他的名字。

　　原来徐菱形容的一点也不夸张。年纪轻轻行业顶尖，他真如传闻一样年少有为，招人的气质令人难以忽视。穿着剪裁得宜的衬衫，如若不知道他的身份，温今宜一定会认为他是公司重金请来的顶级模特。

　　没办法，他的气质和形象太招人眼。
　　挑起的眼睛太含情，浮着一层浪荡的气息，不像正经生意人。

　　知道他的身份，她立马缩得像个鹌鹑一样躲在电梯角落。
　　创口贴护住的伤口因为摩擦隐隐有发痒的感觉，17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温今宜忙不迭地走下去。

　　关起的电梯门，她又回头瞥了他一眼。
　　恰好梁聿风也在抬头看她，下压的眉眼，对视的一瞬，他忽然挑着眉向她笑了声。

　　温今宜立刻转过身，没遇见过他这样的人。
　　她的心跳砰砰。

　　-
　　17楼，叶可心也在。

　　温今宜站在门口，忽然叫住了她。
　　“好巧，又见面了。”

　　“不巧，你怎么混上来的？”叶可心上上下下审视了她一番，忽然出声，“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年要转正，这个名额我要定了。”
　　“有些东西天注定，这个奖你让给我，下次我帮你怎么样？”

　　“其实我有点疑惑，为什么你一定不让我参加。”温今宜说，“难倒你笃定我会获奖？”

　　听到她的话，叶可心嗤笑一声。
　　笑话，她画不出来设计稿，难道还没有一点鉴赏能力，看不出水平高低？

　　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扔过来，语气轻蔑，“听说你有个豪门未婚夫？听说他对你不大重视？打点关系很费心吧，我给你钱，算买你一个名额。”

　　“平时听说你最好说话，这次可不要不识抬举。”

　　好说话、听话、懂事。
　　这些词语像链条绑在温今宜的身上，她记不得这几天自己听过多少遍这三个词语。

　　她已经感到厌烦，脑子里不止一遍地想，难道就因为她会忍让懂包容，所以就理所当然成为别人得寸进尺的理由？
　　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善良的人天生要容忍。

　　似乎没有这个道理。
　　温今宜扯了扯唇角：“你不是要请我喝咖啡？”

　　叶可心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随手从隔间的茶水室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她冲泡咖啡不够用心，懒得用烧开的水，半温不热的水混着咖啡碎末递过去，卖相很不好。

　　温今宜接了过来，她看着叶可心，握着杯柄的手蓦然一松。
　　咖啡液以一个曲线的弧度尽数溅出，落在叶可心衬衫上的痕迹就像泼在她作品上的污渍。

　　温今宜温温柔柔地看着她笑：“不好意思，我也真够不小心的。”
　　她把那句话还给叶可心：“要不要等会我请你喝杯咖啡？”

　　“你！”

　　叶可心将要破口大骂，话被温今宜接过去，她指了指头顶上方的监控，语气平淡地警告她，“上面几层都是大领导，动静大了惊动他们下来就不好看了。我是不怕被查，你呢，怕不怕？”

　　“等会比赛还要阐述各自大设计理念。”温今宜随意抽了两张纸递给她，“我劝你还是先去洗手间收拾一下自己。”

　　走廊的角落里，有啪嗒啪嗒的掌声响起。

　　不算太大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却格外明显。

　　尤其是温今宜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原本以为只是她和叶可心两个人的硝烟，因为这突兀的掌声，一下好像有多了旁观的第三人。
　　她立刻向声源处望去，不期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又是梁聿风。
　　温今宜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睨了他一眼：“看来梁总您的合作谈得很顺利。”

　　梁聿风略微偏了下头，问她，“你知道我？”

　　温今宜指了指他腕上的表：“认识这个。”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多说，毕竟知道的途径不光彩，全是徐菱和她道听途说来的八卦小报消息。

　　她摁下下行的电梯，打算要走。
　　却听梁聿风在她身后慢慢开口。

　　“温今宜，你也不是那么乖。”

　　这下轮到温今宜问这句话：“你认得我？”

　　“有所耳闻。”梁聿风抱起手臂，似乎知道她感兴趣，说话的语气更不急不缓。
　　“都知道陆氏集团的小陆总有位善解人意的未婚妻。从不过问也不干涉未婚夫的自由生活，哪怕是被暧昧对象挑衅到眼前。”

　　这话听的怎么那么让人不舒服。
　　温今宜皱起了眉头，也反击他，“谁叫人都有两面性，名声显赫的梁总，不也会开走别的车？”

　　“这件事情我要同你解释一下。”梁聿风张开手臂，无奈地偏头笑了下。
　　“我初来乍到，下属为我定了辆车，恰逢侍应生送错钥匙，所以我阴差阳错开错你那辆，只是误会而已。”

　　这个理由听上去还算合理一些。

　　电梯的大门在这时候打开，温今宜抬腿打算进去，开门的按钮却被人抵住。
　　梁聿风抬起手臂撑在电梯口，语气闲散。

　　“我听过你的名字，见过你的照片。”
　　他故意问她：“现在，你还要急着下去吗？”

　　温今宜抬起的腿又收了回去。
　　她盯着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又合上，默默无言看了会儿，忽然转身，简明扼要问他，“你想说什么？”

　　见她回头，梁聿风偏头笑了下。
　　也是这个动作，让他身上没有其他商人唯利是图的精明算计气，也让温今宜愿意停下来听他说话。
　　毕竟他不像有所图的人。

　　梁聿风随口问：“他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他是第一个旁观者来和她说这句话。
　　温今宜眼神黯淡了下去，又忍不住发笑，锐利地逼问他，“我不喜欢他，难道要喜欢你？”

　　真话向来伤人，只是人不清醒的时候就喜欢沉溺在爱情的甜蜜漩涡里。
　　梁聿风挑了挑眉，视线往下看去。

　　“你对他的感情就像脚后跟的那块伤口，有疼痛，但尚在忍受的范围内，所以你愿意穿着这双鞋继续走。但不合脚的鞋子始终要换掉，温小姐，作为见面礼，我送你一双新鞋。”

　　像变戏法似的，梁聿风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一双白色的球鞋。
　　鞋带已经事先被他松开，他把这双鞋放在她面前，脸上的善意很明显。

　　见温今宜不接受，他摊摊手，向她解释清楚——
　　“好吧，我只是不理解，温氏集团大小姐，明明可以名正言顺……”

　　17楼来往许多同事领导，梁聿风这句话刚说半句，温今宜就连忙踮起脚捂住他的嘴巴。
　　她像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脸上掩盖不住的急切。

　　“多谢你的鞋。”温今宜抿住唇，“还有，烦请你替我保密。”
　　“下次见面，我可以告诉你原因。”

　　下次是个多虚无缥缈的词，反正客气一下，她笃定不会有和梁聿风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他这个人太出色，但也太危险，她向来对危险而又神秘的东西避之不急。

　　而梁聿风大概也看出她闪躲的心态，他不急，抄着兜游刃有余地站在远处。
　　似笑非笑地告诉她：“温小姐，我是个商人。”
　　“还是你要同我做朋友？”

　　温今宜咬住下唇，仰头问他，“你想要什么？”
　　保守一个秘密地代价而已，她想，她应当付得起。

　　而梁聿风站在原地思忖了会儿，他轻笑出声，在她仰头目光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开口。
　　“还是同你做朋友吧。”

　　说完这句话，他晃了晃手，就这么漫不经心走掉。
　　温今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满是不解的神色。

　　好奇怪的一个人。
　　好没道理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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