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这话如一滴水，倏然滴进秦彦心间，他思忖稍许，眯眸道：“你说这话…倒让我觉着，顾侯的话还真有几分可信。顺王能活到现在，何尝不是因为阁老不敢动他，如果此事周家也知道的话，周家必然会在陛下起杀心时，暗中保他。”

　　沚罗州今日冷得厉害，李茂从在这屋里呆着，虽烧着炭，却依旧觉着冰寒难忍，不禁裹紧衣裳，在屋里走动，是一句话也不想接了。秦彦和卫樵看了他半晌，又互相对视一眼，卫樵便道：“得，我也不多说了，昨儿个晚上没睡好，我先回去歇两个时辰。”

　　李茂从正不想他们在这儿，连忙对卫樵道：“好、好，您先回去歇着。”

　　卫樵便起身，也不用他送，自己披上披风出去了。他走不久，秦彦也懒得再说，也起身离开。李茂从目送着他离去，兀自歇了口气，坐在椅上出神。

　　秦彦出了州衙，门外聚着的百姓已经散去，只留一地菜叶，也无人清扫，被往来的车马行人碾进泥里。他跨过那些泥叶子，过了一条巷，转角去到坊中，那坊里正是卫樵的宅子。卫樵果然在门口等着他，二人会面，一同进去。

　　到了屋里，秦彦似是常来，对此地十分熟稔，一进去就坐在那罗汉床上，边喝茶边道：“我看李茂从他分明是动了想法了，你可瞧见他那眼神了？顾长俞说那话的时候，他可是听得分外仔细呐！”

　　卫樵就道：“是了，李茂从那人本就没什么才干，也无甚家世，不过靠着一张会溜须拍马的嘴才坐上来。他本没什么家财，又好挥霍，欠下外头不知多少账去。若是没一笔横财进账，他这日子可不好过。”

　　“这人不老实是早便知道的事。这些年他和那督粮道敛了不知多少财，往往是督粮道拿大头，他拿小头，再上下打点打点，落在他手上的确实也不剩多少。这次他若应下顾长俞那事，弄好了便成了小阁老的心腹，一路上升；弄不好的话死在檀京都有可能。”

　　卫樵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脱了鞋履将腿盘起，一手又捏着老山檀串落在膝上，冷哼一声，“他倒是敢想，也敢赌，若是真让他这种人赌对了，你我以后可就等着吧！上一位沚罗知州是怎么下的狱，可不消人多讲。”

　　秦彦倒了杯茶给他，“卫兄，我倒是不急，我是替你担心。李茂从这老狐狸，此次未必有你我想的那般简单。”

　　卫樵转头，看着他问：“秦兄，你此话，是何意啊？”

　　秦彦便道：“卫兄，你仔细想想，小阁老做事，何时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动真格啊？”

　　卫樵不语，须臾，才道：“秦兄，你的意思是，小阁老既说了要给顾南豫安个通查的罪名，不止是为了要顾南豫这位子，还有什么原因，是你我想不到的？”

　　秦彦不置可否，“若真是只想要这个位子，小阁老为何要兵行险招，扣通查的帽子在顾家头上？顾家通查，只怕陛下都不信。”

　　“那这，若是真如秦兄你所说，我们若真与那顾侯做了交易，岂不是坏了小阁老的事？”

　　秦彦赞同道：“虽说你我不知小阁老有何打算，此事也不是你我能探听来的，但此事既是我们三人替小阁老办，事不达成便是我们三人的锅。李茂从同顾侯上京，事出了他好歹能以功抵过，我是秦家人，上有小阁老夫人作保。唯有卫兄你，单打独斗。”

　　秦彦停了停，继续道：“这李茂从一旦得了小阁老青眼，总得有个位子空着给他吧？卫兄，你这按察使当了，是不是也有三年了？”

　　卫樵一听这话，简直如雷贯耳，他原本没反应过来，听了秦彦一席话，自己再一思索，只觉确实有理，不禁心生愤然。

　　“那这李茂从当真是用心险恶，我都不及多想，他倒已经一步步谋算好了，还谋算到我头上来！秦兄，顾家父子就关在州衙里，你我就算住那，他也尽是办法与那顾侯通气，我们拦不住。”

　　卫樵这屋里暖和，秦彦又喝着热茶，说了一会儿话，头上就冒出汗来，拿过旁边的书扇风，“嗨！他不就是那人么！好在他今日在州衙门口演了一出苦情戏，现在顾家父子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若是真有户部的人来，也架不住众口铄金。”

　　一说起户部，卫樵心里就又觉着沉重，“哎！这顾侯，可着实不像京里说的那般。我听人说，陛下将顺王塞进他府里，他竟还待顺王不错。顺王眼瞎，他就将府里的石阶都做成缓坡。要换成我，我可得气半死，能不与那顺王为难就不错了。他这逆来顺受的性子，和顾南豫是一个样。可现在瞧着…不像是个好对付的主啊！”

　　“哼，做戏谁不会？不过现在说那没用，你我不如想想，该如何对付他。”

　　卫樵就看着秦彦道：“若说是李茂从生了歹心，倒不如说这顾侯才是根源。先不论这顾侯说的是不是真，只要我们拿捏住他，还有何事是办不成的？”

　　秦彦正有此想法，只等着卫樵说出，他才附和：“此话有理，那卫兄是想……”

　　“那个查几商人，他身边不是有不少人都中了鬼头青的招么？”

　　秦彦了然一笑，“我就说卫兄有勇有谋。既无出路，我们倒不如搏一把，此等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

　　卫樵说是这么说，可到底犯了难，道：“若是这般，只有将顾侯引到一个地方去，然后将他在那里关着，不能教他出来，这样才有效。可我们怎么将顾侯骗去？”

　　“若骗不成，只有上硬手段。”秦彦肯定道。

　　“这？将顾侯抓去？”卫樵吃惊，只觉不妥，“其余的不说，光顾侯这一身武功，只怕在大聿都没几个人能敌。不然海蛾子提到他，能吓成那个熊样？你要抓他，非得用上整个抚台的兵，再调几个弓弩手来，这么大阵仗，可使不得！”

　　秦彦想了想，道：“无论是用武功，还是用暗器，这两方面自是无人有他精通。不过他吃亏在孤身一人，他一个人就算再厉害，又怎能敌过我们在此处的势力？你我晚间邀顾南豫出去，故意不叫他，他必然担心，要偷偷跟踪我们。我们到个偏僻的地方，在那儿埋伏上人，趁他不注意便将迷药挥洒出去。”

　　“啊？这般能行？”卫樵怀疑道。

　　“你不必嫌此法粗陋，虎落平阳尚被犬欺。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调几十号精良暗卫出来，抓他不是难事。我们只要寻个僻静处，不被人看到。”

　　卫樵也只得应下，又道：“可那顾家父子都在州衙里，你要带他出去，可绕不过李茂从。”

　　秦彦便道：“这简单，既绕不过他，就与他明说。此事若成，也有他的好处。他若不同意，我们就先找人将他关起，事成后我自有办法拖他下水。”

　　卫樵思忖片刻，也无旁的办法，就答应下来。秦彦在州衙里有线人，到了午时，果真就听那线人来禀报，称李茂从在他们刚走不久，就去后院找了顾长俞，二人谈了有半个时辰，李茂从才出来。

　　天色渐暗，州衙里亮起灯来。李茂从带着顾南豫出去，与秦彦会面。

　　他们今日下午便去与李茂从商谈，所幸李茂从也应下，此时州衙内的防卫松懈不少，顾长俞本在房内，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想出去看，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

　　他打开窗往外看，只见顾南豫房中熄了灯，他顿觉有异。现在不过酉时末，顾南豫不应在此时歇息，他问那侍卫是不是顾南豫出去了，那侍卫支吾两声，才告他说不曾。

　　顾长俞心中警铃大作，他推门而出，不过几招就放倒了门前侍卫。这州衙里的布署本就不算严密，他轻松从西院出去，到了巷子里，巷子另一边是不知什么建筑的山墙，往过就是一排灰背顶的屋子，他站在屋顶上，躲在山墙后，直到望见顾南豫四人，才跳到巷子里跟上。

　　顾长俞不知他们要将顾南豫带到哪里，只得一直跟着，却渐觉偏僻，人烟稀少。再往前瞧着应是沚罗仓与常平仓，这两处粮仓挨着，在一个坊里，周遭没有什么民居，也不设巡检。这仓内仅剩些陈粮，门上挂一道生锈的锁，竟也不设人看管。

　　四人停下，他便也停下，四周寂静无风，偶尔传来前面四人几句交谈。顾长俞侧耳倾听，却忽觉周遭有异，细察之，才发现有人埋伏。

　　他不知秦彦三人有甚计划，只知不是好事，正打算上前拦住顾南豫往前走，却觉身后一阵劲风擦过，衣帛破空之声响起，回头只迎上扑面的药粉，他猝不及防，吸了些进去，顿觉头晕目眩，险些倒地。顾长俞扶墙撑住，抓过腰间装着清柏的药囊闻了几下，趁着几分清醒忙唤顾南豫小心。只是不想这药粉药劲甚大，使他四肢无力，恍惚间只觉自己被人抓住，直往一个地方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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