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

　　甲辰年的夏日，安王搬出了东宫，那日初霁在乾正殿前说的话，也还是传了出去。

　　杨津在自家的相府的池塘边，钓着鱼。若不是上朝，在家中也是仿若渔夫打扮，麻衣芒鞋，今日他在池塘边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了，比往常都久。

　　杨夫人走到他身边，“贞儿说，安王殿下心绪还算平和，这几日也在关心光州的俗物，让您不要担心。”

　　安王搬出东宫，是大工程，还涉及张氏，断断续续的，也搬了许久。

　　杨津点了点头，池塘里，还是很安静，今日的鱼似是都吃饱了，一直未曾咬钩。

　　杨津是个很自负的人，不屑于结党，所以平日里下了朝，也不需像王宗铨这般忙碌，可就是这样，以他的能力，也压了王宗铨半头，所以是大魏的左相。

　　“贵妃韩氏，你接触过多少？”杨津淡淡的问。

　　杨夫人有些犹疑，以她的本性，自然是不喜初霁这般性子的小娘子的，但初霁未进宫前，多多少少是要打个照面的。

　　杨夫人想了想，斟酌着说，“贵妃娘娘素来娴静，不愿与贞儿她们一道玩，就是与王家小姐们，也未有那么亲近。”初霁出席宴会总是喜一人找个安静地方呆着，当时杨夫人就觉得，这性子也太冷清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当日春宴拒婚了，明明不过是春日的事，可杨夫人却觉得京中仿若一下过了几年，瞬息万变。

　　杨夫人有些叹息，觉得世事难以预料，“贵妃娘娘与京中小娘子不同，实难揣测。”

　　杨津提竿，发现鱼钩上的鱼食被吃了，鱼却没有上钩，他并未恼怒，只是添上了鱼食，继续甩杆。

　　不同？自是不同的。

　　一般的小娘子可不会这般说，这般做。名声是一道很好的枷锁，人有权有钱了，求清名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事；而无权无钱的人，求得善名，亦是一场聊以□□的成功，所以，为了名，人总会在不知不觉中遵循一些规则，即便规则并不那么舒服，但是仍旧可以视作可以妥协的地方。

　　所以，韩维寅的急速攀升实在是一件很好理解的事，众人之所恶，没人想去做，但必须有人做，而韩维寅冒了出来，即便是他，处于王宗铨的对立方，也会给予一定的扶持，他们都做不得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而初霁又将这种能力发扬到极致，女人更多的是看重的是韩初霁凭什么敢，而男人，能看到，韩初霁挡在前，那么魏明帝就再无掣肘了。

　　如果寿康宫太后是一道魏明帝的紧箍咒的话，那么此时，这道紧箍咒已经箍不住了。

　　一个宠妃是很好的名头，韩初霁自己选择担了，男人的错误可以归结到色令智昏，但其背后，有更重要的是，在色令智昏之下，魏明帝做什么，都是无有禁忌了。

　　只要结果不差，世人只会佩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会这般多情。

　　但对于安王，就不是很美妙了。

　　只是杨津想知道，这样的机会，是韩氏自己想到的，还是魏明帝暗示的，若是魏明帝暗示的，那么一切仍有规律，而若是韩氏自己想到的，那么变数横生。

　　规则有趣的地方，就是可以制造一个循环，无论怎么绕，都可以绕向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要本事足够，这并不难，至于其中一时的得失，都不算什么。

　　但是如韩氏这般，出手就将循环打破，赤luoluo的将所有人拖入另一场战斗里，那么就太未知了。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棋会如何走。

　　杨津不由的想到早年的魏明帝自并州杀伐而归，熙文太子与他坐在驿站边品茶边等魏明帝，熙文太子一直觉得流星锤这样的武器太过凶悍，有伤天和，更置魏明帝的名声于黑肃。

　　他却觉得，此乃必要，一个帝国的建立，总有见不得人的地方，这是在所难免的事，并州之事，在他看来，不过尔尔，不用放在心上。

　　熙文太子遥遥举了举杯，抿了一口茶，拍了拍他的肩：“端谨，你秉忠贞之志，就是有所牺牲，你也毫不在意，就是阿弟也是如此。但我不愿，国事重要，人事亦重要，你是我的国士，亦是我的朋友，朋友，不必为我的大事牺牲，朋友，合该五福安康。”

　　自此以后，他有了个女儿，叫杨贞儿。

　　杨津觉得，是与不是，总要试上一试。

　　“让贞儿，想办法鼓动李子君，挑唆德妃对贵妃出手。”杨津说道。

　　杨夫人一愣，应了，只是心中有些隐忧，杨贞儿在安王府中不如李子君得宠，总是要受李子君的气，她情愿贞儿过安生日子，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没想到太后一伸手，什么打算也没有用了。

　　杨夫人其实有些埋怨太后的，她的夫君她知道，本就一心扑在安王身上，又何苦再将贞儿送入安王府。

　　“可会连累贞儿？”杨夫人犹豫。

　　杨津淡淡的说，“不会，安王失了东宫，秦王在陛下面前失了德，成王也总得被咬下来一口才成。”

　　更重要的是，他要再试试韩初霁，初霁向来不出手，风清的模样，但最后似乎她总身处其中，这样的小娘子，不试出一些端倪，让人不定。

　　杨津抿了一口茶，耐心的等着鱼上钩，在他的预计里，并未料到贵妃会站出来，在他想来，只要太后出手，十拿九稳，只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安王还能守住东宫，那么后面会平坦很多。

　　但不要紧，有此一失，安王已然醒悟良多，他有智计，也需要安王自己的意愿，这样的结局，也谈不上坏。

　　一时一地的得失，于他这种谋臣而言，皆是细枝末节，就像王宗铨不会把秦王的失德放在心上一样，从东宫搬出，未必不是好事，有大把的方式可以扭转局面。

　　但重要的是，弄清这个变数。

　　未知的是变数，一旦已知，亦会变成他池塘中的鱼，无论吃不吃饵食，都逃不出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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