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时照片

　　朴簌在自家的邮箱收到了一张照片，是一张“不齐全”的全家福。爷爷有三个孩子，按理来说，只要是聚会，都会通知每个儿女，尽量保证儿孙满堂一起参加。之所以说“不齐全”，因为上面只有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娘、堂姐、堂姐夫、大外甥他们四代同堂以及二伯娘。二伯和朴簌一家子都不在照片上。
　　上面的邮戳显示，正是昨天寄出的照片，信封上还印刷了相馆大大的商标，不忘打广告。现在同城的信件，基本上一天就能到。朴簌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照片，据他所知，他二十四岁以前，也没有过这样的一次聚会。爷爷平等爱着家中每一位后辈，不管是大儿子、二儿子还是小女儿，大孙女、小孙女，曾孙女。同时，善待大儿媳、二儿媳和小女婿。
　　朴簌小的时候，网络还不怎么流行，朋友圈、短视频还不流行，所以以前过节的时候基本上没有拍全家福。而当照片先行的时代来临，却已经集不齐人了。自从爷爷走后，朴簌无数次翻开回忆的照片。今天新收到的这张照片，似乎给了朴簌新的养分。
　　1
　　信封的邮戳显示的日期是昨天寄出，照片上爷爷奶奶站在一起，大伯和大伯娘居左，更侧边的是曾孙女，二伯娘居右。爷爷一年前已经不在了，说明这是一张新冲印的旧照片。朴簌有一个近似于强迫症的习惯，他的每一张照片都会记录下时间，接着按照时间顺序，将每一张照片依次排好。
　　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家族中组织过这样一次仅有爷爷奶奶、大儿子一家、二伯娘一人的家族聚餐。二伯娘与爷爷奶奶关系闹得有些僵，如果二伯不在场，二伯娘是不可能独自过去的。
　　自从爷爷不在，朴簌父母跟大伯一家、二伯伉俪都是貌合神离，几乎不交流。但是为了给照片排序，朴簌只好想办法，破案照片的日期。
　　先问问正是住在朴簌家里的奶奶。不巧的是，奶奶患有轻度的阿尔茨海默。近期的事情大多数是不记得，就像外出吃午餐，到家之后已然忘记中午吃了什么。不过，奶奶不会凭空捏造，也不会记忆错位。她只是忘记了，是记忆的不可存档，而不是篡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朴簌还是询问了：“奶奶，这张照片您有印象吗？是什么时候拍的？”
　　“这张照片，上周拍的。”
　　“上周？”
　　“是周几？”
　　“不记得了，反正拍完没几天。你阿爷那天还很开心。”
　　不可能。这张照片，是爷爷奶奶的合照。怎么可能拍完没几天呢？
　　近段时间，朴簌已经很少去大伯家了。为了搞清楚这张照片，朴簌硬着头皮去拜访。一进门，就看到大伯的孙女在咿呀学拼音，她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大伯还在房间忙着装修的事情，朴簌陪侄女玩。
　　“小纯，看，照片上面有你。”朴簌拿着照片说道，“看看哪个是你？”
　　小纯很聪明，一眼就认出了她自己。
　　“小纯，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吗？”
　　“上上个星期五拍的。”
　　这就是诡异绝伦的事情了。这张照片怎么可能拍摄于十天前？难道小纯跟奶奶一样，不约而同记错了？
　　大伯终于忙完出来，朴簌说明来意。大伯说他不记得了，时隔近一年，他哪记得住这么多。朴簌表达谢意之后，离开大伯家，辗转到了二伯家。毕竟大伯只给了一个含糊的日期，依旧完全不知道放入相册的哪一页呢，朴簌腹诽道。
　　“二伯，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您记得吗？”朴簌说明自己的来意，拿出他的回忆相册。他一直跟二伯的关系不错，因此除了节日的迎来送往，倒真是有一些生活和兴趣的交流。
　　二伯事无巨细地说出了当天的细节，在逸皇酒店。朴簌惊讶于二伯的记忆力，正是去年十月霜降节气拍摄的。这就难怪了，去年霜降节气，他由于实地考察天气，秉公出差，顺便带父母到黄河流域玩了两天。正好这几天不在，他们一家子自然就没有参加这次家族聚会了。
　　得知了日期，朴簌意满离。朴簌只去过一两次逸皇酒店。照片上有一道菜吸引了朴簌的注意——一个做成相机形状的馒头。朴簌爱好摄影，对于相机外观元素的工艺品连带着爱屋及乌。这道糕点，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如果用相机拍摄“相机”，一定很有趣。去年十月拍的照片，已经时隔一年。
　　朴簌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带着照片，来到逸皇酒店，顺道吃午饭。

　　2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款新品的活动只做一个月，现在已经下架了，日后如果上架再通知您。”
　　“新品？一个月？这个不是你们的常规菜式吗？”
　　“近一个月才推出的。”
　　“这是一年前的照片，你们这款产品已经一年多了吧。你是不是新来的？”
　　服务员拗不过，只好把酒店经理叫来求证。确实，这款点心近一个月才出售的。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是一个月之内拍的。
　　难道这张照片是合成的？朴簌的第一个想法是检测照片的合成。
　　除非，这是一张合成的假照片。
　　但是照片上的人物很生动，不可能是p上去的。凭着肉眼，朴簌看不出任何问题。现在照片合成的技术很强大，朴簌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自己观察力有限，看不出来。朴簌决定将照片上传到专业图片辨析网站上，鉴别它有无ps痕迹。
　　1%，2%，3%……在等待的过程中，朴簌思索着。
　　这边厢，鉴定照片合成的测试结果出来了。结果显示，该照片没有合成痕迹。
　　照片不是合成的。
　　朴簌盯着相册。突然，他发现以前的旧照片都是。爷爷比奶奶高出一个头，可是为什么这篇照片里，爷爷比奶奶高一个半头？朴簌特意用尺子量了量。
　　而且，“爷爷”的脖子上多了一颗痣。脖子有痣的，只有二伯。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此同时，朴簌一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兹原告指控被告，对父母赡养不周，没有尽义务，情节严重，甚至虐待老人。老人走失，置之不理。下月一日开庭审理。”
　　上面的细节写道，朴簌一家经常出差，置老人不顾。一年前，奶奶与同事聚会，会后走失。恰逢朴簌一家出差，大伯趁机不坦白此事，这就变成了朴簌一家担上了“置之不理”的罪名。这张照片，就是他们所谓的“证据”。大伯接了奶奶回家，在逸皇酒店拍下了合照。
　　世上竟有这种指鹿为马的事情。
　　想当年，奶奶曾说：“孙儿，你尽管去闯。家里一定给你开绿灯，用最充足的条件支持你上班。”
　　“奶奶，我回来之后，带你去看香雪。”大伯一家毫不知情，朴簌就带奶奶出去游玩了，说明真正疏忽的是大伯。
　　朴簌还提交了很多父母与奶奶游玩的照片和视频，一家人其乐融融。足以证明，朴簌一家履行了赡养义务。而且，朴簌到银行查了流水，每个月大伯依旧接受奶奶的转账。直到现在，尽管奶奶住在朴簌家，大伯家的水电还是从奶奶的账户上扣除。
　　3
　　“被告谭晴，原告指控，你没有履行赡养父母的法律义务。原告要求，剥夺被告人的继承权。”
　　“我在此提出控告。妹妹谭晴，自从出嫁后，几乎没有回过娘家。对于父母疏于照顾，没有履行赡养义务。去年2022年11月10日，母亲与旧同事午餐聚会后，由于健忘症走失。谭晴拒绝找寻，另外称其与儿子出差，推卸、逃避责任。”
　　朴簌的母亲谭晴没有请律师，由朴簌亲自出马，撕碎对方虚伪的面具。“法官大人，我是被告辩护人朴簌。对于谭先生提出的控诉点，我作出回应。首先，出差是本人公司的正当公务，邀请母亲一同前往，也是本人的赡养义务。事先，我已与祖母取得联系，征得同意，我有理由认为，此次走失反而是谭先生疏于照料看护的过错。录音中，奶奶明确表示认可，且母亲表达了对奶奶的关心。”
　　工作之后，朴簌设置了自动录音，每一个电话都有记录。
　　“被告除了电话方式，平时鲜少回家，形同陌路，甚至不如邻居、朋友。”
　　朴簌又播放了多次与奶奶游玩的照片和视频。
　　“倒不如说，连我们出游也不知道，说明原告不关心母亲，没有尽陪伴义务。是吧，大伯？"
　　“不，你看此照片，就是走失那天拍摄的，你们一家都不主动了解此事，只有我最关心，只有我劳苦功高，尽了法律义务。”
　　"什么？只有你？”证人席上的二伯诧异道。
　　“照片上只有我、父亲、母亲，弟妹。三兄妹中只有我作为长子是最有孝心的。这张照片就是证据。"
　　可怜虫，正因为没有其他照片，因此只有这张假照片作为“证据”。大伯授意二伯乔装打扮成爷爷的样子，把这张照片作为他们关怀老人的证据。现在大伯却想吃独食，翻脸不认二伯的“功劳”。
　　“法官大人，请比对屏幕上的三张照片。左边两张分别是五年前、三年前拍摄的。左边两张照片，是一致的。第三张照片，大家不妨找找茬。”
　　当朴簌画出直线时，众人才发现，第三张照片中的“爷爷”比左边两张高了半个头。朴簌又放出二伯与爷爷的合照，正是二伯高了半个头，同时，二伯脖子上的痣也被圈了出来。
　　4
　　朴簌胜诉，大伯、二伯因伪造证据而被警告处理。这张假照片，朴簌交给了奶奶，闲暇时可以看。二伯之所以仿妆得与爷爷如此相像，以假乱真，也是因为他本来就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所谓“人生代代无穷已”，在他身上，是重叠的两代人。二伯多年没有合照，这是一张延时的照片。奶奶的丈夫与儿子，在这里重叠了起来，勾起无限沧海桑田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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