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旧话之青衫客

作者:Marsha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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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觅忘川(下)


      三个月后,林思齐获院试头名,叶月雯实在是不忍心让儿子再被虚无缥缈的梦境影响,便想将他的婚事提上日程,说不定有如花美眷相伴,他就不会再做那个梦了。

      “娘,我三年后还要赶着秋闱,怎么好现在就成亲?”林思齐微微皱眉。

      “还有三年时间,许多人未考上秀才就成亲了,你又何必等到秋闱?”叶月雯劝道。

      “我想要漂亮嫂子!”林诗韵笑道。

      林思齐向来最听父母的话,此刻心中却充满了抵触,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想不起来。三个月前的山神出庙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是要记住的,还将那件事写了下来,夹在书里,到头来却发现书里夹了一张白纸,难道是他记错了?

      “小诗,三个月前我们刚搬来陶阳,山神出庙那一天我们做了什么?”林思齐皱眉思忖,“我好像忘记了不该忘记的。”

      “没做什么呀,那天哥哥带我逛庙会,给我买了糖画,我转到一只小蛇。后来我们就回秋水楼吃饭了。”林诗韵和他解释。

      “没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那天人特别多,我不想在外面待太久。”

      “阿乐,你也是时候放下那个梦了。”叶月雯继续劝道,“若对方是你前世的恋人,也一定会希望你今生可以幸福美满。”

      林思齐没有说话,下意识伸手摩挲着腰间的竹节玉佩,他心中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

      “若你不想在秋闱前成婚,可以先定亲,等你金榜题名再成婚,恰好可以大登科后小登科。”叶月雯拉住他的手掌。

      二人僵持良久,林思齐才松了口:“……那就听凭爹娘安排吧。”

      齐筠从山洞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胸前的伤口才愈合。他走到外面,发现不再是他初来乍到的炎炎夏日,而是凉风习习的秋日。

      “怎么会?”齐筠惊讶于时序的变化,他经脉中的灵力所剩无几,若是不能及时带回林思齐,恐怕自己也要葬身于此了。

      他感应着玉佩的方向,朝城中匆匆赶去。

      “你是问林家?他们家的公子今日定亲,说句吉祥话还能拿点赏钱。”

      被他拦住的老妪感慨道:“林公子一表人才,想必未婚妻也是兰质蕙心的好姑娘!”

      “……他要定亲了?”

      齐筠只觉如坠冰窟,满脸不可置信,比起这个消息带给他的打击,经脉受损的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像他这般年纪的,若是成亲早,都有孩子了。”老妪对他的反应疑惑不解。

      齐筠收敛神情,强颜欢笑:“……确实是应该的。”

      若是没有他的介入,林思齐恐怕早就被榜下捉婿了吧,就算不是吴家也有旁人。只要对方不是官宦人家,也不在乎他和严良之间的仇怨。

      可是林思齐怎么可以与别人定亲?

      他还要陪他同甘共苦五十年,青竹山机缘巧合之下的结因,临江之上的同船而渡,临昌城外的舍命相救,居安巷月下的诉尽衷肠……十四载春秋的相濡以沫,竟然全都不作数了吗?

      齐筠不甘心,无法眼睁睁自己所珍视的一切被浑沌轻易夺走。这份旁逸斜出、原本命中没有的缘分,在他心底占据了极大份量,随着时间推移,愈发难以割舍。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他暗自在心中发誓,“既然是我害你流落此地,也应该由我带你离开。”

      九月初七,黄道吉日,宜纳采、远行。林家备好活雁与诸多提亲用的礼品,前往城南贾家提亲。

      林思齐举止合宜,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的情绪。他被未来的岳母邀请坐下喝茶的时候,也并没有表现出热切之意

      叶月雯倒是在和亲家讲话,林诗韵和未来的嫂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过说来也怪,这位叶月雯相中的贾小姐,今日戴了幕篱,没有露脸。

      林诗韵问起,她便道是自己近日火气重,唇角长了痘,还是不以面目示人为好,以免给未来的夫婿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女好福气,这孩子我也是越看越满意,院试第一,秋闱春闱想必也不在话下。”贾夫人拉着叶月雯的手掌,笑容满面。

      “那就这么说定了,待用令爱的八字合了盘,就能推算出合适的婚期了。”

      贾夫人吩咐侍女取来信物,侍女端出一个精美小巧的锦盒,揭开盒盖,露出一件清润通透的白玉合璧连环。

      叶月雯正打算去伸手去接,却被一个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

      “阿乐与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怎么可以与别人定亲?”

      来者正是齐筠,只见他踏入院门,身上的青衫还沾着泛红干涸的血迹,眼底的悲切之色,让每一个与他对视之人惊心。

      院中众人一片哗然,叶月雯收回手也不是,不收回手也不是,那捧着锦盒的侍女手抖,让掀起的盒盖啪的一声落回去。

      贾夫人面色难看,林诗韵惊讶地睁大眼睛,定亲的小姐却没有反应。

      林思齐没有神采的眼睛忽而有了光泽,他从座位上坐起,目光转向院中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你受伤了?”林思齐走到齐筠身边,关切发问。

      “这位公子看起来真是面生,与我们家无冤无仇,为何要搅黄小女的亲事?”贾夫人的眼神倏而变得锐利如刀,“林公子向来洁身自好,你这是凭空污人清白。”

      “……我的确是第一次见他。”林思齐坦然承认,他只在梦中见过此人,又哪来的耳鬓厮磨,夫妻之实。

      齐筠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灵气从经脉中被强行抽离的剧痛,他勉强维持着人身,与对方争论道:“什么叫搅黄你女儿的婚事?你懂不懂什么是先来后到?若是他已经有了我,又怎么可以娶亲?”

      “一派胡言,林公子都说没见过你,你还在此处胡搅蛮缠。”贾夫人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你虽为男子,可也要讲究颜面!”

      “你不让他娶亲,又能为他做什么呢?你一个男人,难道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吗?他要读书进学,若是不娶妻生子,需要遭受多少风言风语?”

      贾夫人咄咄逼人:“你口口声声以先来者自居,却处处想着自己,可曾为他想过半分?”

      齐筠如遭当头棒喝,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院中,握住林思齐的手,低声道:“是啊,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只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林思齐,就连林思齐被困在这里,也是由于他的缘故。若是那一天,死在困阵里的是他而不是乌蝎就好了。

      可是林思齐看到他的尸体,一定会很难过。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他那样固执的一个人,若是惊闻齐筠的死讯,说不定会和《华山畿》中的女子一般殉情。

      “阿乐,这是怎么回事?”叶月雯忧虑不已。

      “是啊,哥哥,他是那个梦中人吗?”林诗韵追问道。

      “他是……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林思齐捂着愈发疼痛的前额,断断续续说道,“我只知道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阿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齐筠声音发颤,眼中隐有泪意。

      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你曾答应予我朝朝暮暮,说要在居安巷陪我过五十年,还说等你致仕以后,要陪我游山玩水……”

      “居安巷的院子可贵了,你现在才还了个零头,就要言而无信?”

      林思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觉心如刀绞,抬手抚上齐筠的脸庞,为他拭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齐筠从他腰间摘下玉佩,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关于这枚玉佩的记忆?因为这是我送给你的,一直到你身死的时候,都挂在腰上。”

      “人有人魂,玉有玉魂。这枚玉佩随你一起进入浑沌之中,其中又有一滴我的心尖血,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齐筠捏碎那枚暖玉,青翠的玉质碎裂开来,露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那血珠里蕴含着丰沛的灵气,失去外壳的保护,很快被混沌吞噬,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娘,贾夫人,贾小姐,对不起。我相信他说的话,我要和他走。”

      林思齐转身下跪,对众人三叩首,他起身高声道:“故剑情深,南园遗爱。若我已有爱人,又怎么可以娶别的女子?”

      “让我看看这位贾小姐的真面目。”齐筠抬手召来一阵清风,吹落贾小姐头戴的幕篱。

      她露出一张没有五官、如瓷碟般平整的脸庞。离得最近的林诗韵惊叫出声,叶月雯也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怔住了。

      这上古创世之物,也不知是不是与外界少有接触,灵智还是太低。叶月雯的存在是由于林思齐思念母亲,林诗韵的存在是由于他心中曾经对吴家兄妹的羡慕之情。

      而这门亲事,分明是浑沌强加给林思齐的。正因是强加,贾小姐根本就没有脸。因为林思齐只喜欢过齐筠一个,没有可以参照的女子。

      之前吕祖的出现是由于齐筠心中的恐惧,而他此时此刻已经不再害怕了。只要林思齐愿意和他走,他又有何畏惧?

      若他猜得不错,这些幻象的维持都需要消耗灵力,而浑沌从他身上吸走的灵力,也不足以维持太久。

      正当齐筠这般想着,霎时间幻境天崩地裂,降下来势汹汹的狂风暴雨,院中众人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齐筠和林思齐还站在原地。

      如万马奔腾般的洪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最高之处足足与天齐高,在数十丈的水墙面前,二人渺小如蚁。

      齐筠经脉中的灵气已经耗尽,几乎维持不住人身,眼下浮出青绿的鳞片,在让人难以睁开双眼的飓风之中,他紧紧将林思齐抱在怀里。

      “我就知道你会和我走的。”他在林思齐耳边说道,语气中尽是庆幸和得意。

      腕上的魂丝因灵力的枯竭而收紧,已经到达了崩裂的边缘。

      林思齐此刻已经恢复了记忆,他靠在齐筠怀中,对他说:“阿筠,你快走吧,我出不去的。”

      “我也出不去了。”齐筠闭上眼睛,他手腕上的魂丝发出刺耳的碎裂之声,他没有灵力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如此一来,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你后悔吗?”他与林思齐鼻尖相抵。

      “你知不知道?生死簿上说,你以后会斗倒吴颐和徐敏钰,权倾朝野,位极人臣,活到一百零一岁。”

      “我从来不后悔。”林思齐主动吻住他的唇。

      正在二人等待死亡来临之际,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挡在了洪水与院门中间。浑沌感知到充沛的灵力,立刻贪婪地对突如其来的美味大快朵颐。

      头戴花冠的何惠娘高举法器,以毫无保留的姿态,向洪水源源不断输送灵力。她的衣袖在空中随风狂舞,此起彼伏的滔天巨浪几乎将她吞噬。

      齐筠惊讶地睁大眼睛:“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快带他上船。”

      何惠娘没有回头,一艘平平无奇的小舟从天而降,落在二人身边。齐筠带着林思齐登船,担忧地望向她的方向。

      世人只知何仙姑的法器是一朵永开不败的荷花,却不知道她还有一件法器,名为“新荷剑”。新荷剑乃天外陨铁锻造而成,每逢出鞘都会消耗大量灵力,这也意味着它无穷的威力。

      这是齐筠第一次见到何惠娘祭出新荷剑。只见她握住剑柄,使出了大道至简的强大一击,刚柔并济的雪白剑光带着破空之势,刺向水波的中心。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哀嚎之声,浑沌惨叫着被划开了口子。伤口传来庞大的吸力,载着二人的小舟飞速漂向其中。

      何惠娘直到小舟经过身前,才纵身一跃落在其上。她烟紫色的披帛被污水侵蚀,只剩下半截,头顶的花冠也黯然无泽。

      小舟从伤口处离开,流进冥水忘川,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耳边只能听到冷冽的水流之声。

      何惠娘站在船尾,用灵力点起一盏风雨灯,她莲步轻移,走向船头,将手中灯盏挂在前方。

      她经过齐筠身边的时候,抱着林思齐的齐筠敏锐地发现她鬓发的霜白。成仙已久的何惠娘早已摆脱了天人五衰的困扰,如此异状只能说明,她受伤了。

      “老师,你的伤……?”齐筠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我没事。”何惠娘转过身,齐筠清楚地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只觉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了。

      这一回他实在是闯了大祸,不仅连累了林思齐,还连累了最为敬爱的老师。

      何惠娘将手掌轻轻放在齐筠的头顶,温和的灵力缓缓汇入齐筠残破的经脉。

      林思齐的魂魄在浑沌之中被困太久,由于过于虚弱陷入昏迷,齐筠搂着他的魂魄,低头注视着何惠娘鞋面上的金鱼绣样。

      “吕祖在亲手诛杀戚烛以后,在雪山枯坐三天三夜。那时我望着他的背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你们。”

      何惠娘平静的声音在忘川之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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