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旧话之青衫客

作者:Marsha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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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雪落


      林思齐与吴景明在陆鉴的指点下准备春闱,陆鉴以步衣之身,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不光精通经义,于时务的见解分析也鞭辟入里。

      他原本在梨花树下为二人授课,天气渐冷,京城初雪,便从院中转移到书房。林思齐在书房里挪来了火盆,吴景明拿来近日从铺子新定做的狐毛手捂。

      陆鉴坐在椅子上,不赞成地摆了摆手:“老朽一杯热茶足矣,你们倒是要好好穿衣,别在考前生病。”

      “为先生奉茶。”林思齐提起暖炉上的铜制茶壶,为他沏一杯祁红。

      陆鉴含笑点头,捧着林思齐递来的茶杯:“昨日我们讲过东南海患,今日我们讲西北边患。”

      “你们可知北戎现今情况如何?”

      “自达克统一草原各部,养精蓄锐,兵强马壮。”吴景明对答。

      “本朝军事情况如何?”

      林思齐略一思忖,接着吴景明的回答说道:“自先帝北狩以来,精锐兵马损失殆尽,朝中呈现以文御武之势,边所军户疏于训练,只知屯田,不识刀枪,与仆从农夫无异。”

      “上月达克遣使至凉州,请求通贡,朝廷拒绝通贡,扣留来使,以千金悬赏达克的项上人头。”

      “此举不妥。”林思齐和吴景明异口同声。

      “何止不妥,无异于引火烧身……”陆鉴掩唇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林思齐连忙关切地搀住他,他饮下一口热茶,平复片刻才重新开口,“达克此人,雄黠好兵,心气奇高,遭此慢待,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老朽今日这一席话,不是为时务策,而是为国事。巩固边防,无非是改善军户待遇,严查官员贪腐,勤练兵马等对策,都是二位可以脱口而出的。可是世上之事,向来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明年你们入朝,无论最后身居何职,都要尽职尽责,护卫百姓。天下读书人皆知横渠四句,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

      “责无旁贷,义不容辞,想必家父也会想办法,不会坐视百姓遭受兵燹之苦。”吴景明答道,“朝中衮衮诸公,总有堪用之人。”

      他们就此事展开一番讨论,最后以陆鉴精力不济结束。陆鉴年事已高,入冬以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每讲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喝茶,缓上一缓,才可以继续说。

      “小林,你再留一下,老朽有话单独和你讲。”陆鉴对林思齐说,吴景明闻言便先行告退,走出了书房。

      “先生想对我说什么?”

      “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枉为人师,不讲枉为长辈。”陆鉴握住林思齐的手,轻轻拍一拍他的手背,“我自知时日无多,还是要把这番话说给你听,至于你听与不听,又是另一回事。”

      “先生请讲,我一定尽量去做。”

      “我虽与你相识不久,却也能看出你是外柔内刚之人。初见时,我说你像月娘,不像岁寒,现在却觉得,你内里还是像岁寒的。”陆鉴感慨道,“春和与你不同,坊间评其‘皎皎若云中月’,他外柔内柔,甚至……有一丝寡断。”

      “加上他是吴尚书长子,宦海浮沉之中,吴尚书必会保他周全,而你却孤身一人。所以老朽放心他,不放心你。”

      “先生看人独具慧眼,我确实如您所说,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大勇。老朽向来以两位名垂青史、忠肝义胆的弟子为傲。”陆鉴话语一顿,“可我也不过是个……寻常老者。”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林思齐忽而觉得他的脊背并没有平常那般挺直,微微佝偻,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模样。

      “先生于我就如祖父一般,您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只是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何事。”

      “我就知道,你要是信誓旦旦,就不是岁寒的孩子了。”陆鉴释然笑道,“今日下雪,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不用再陪我这个老头了。”

      “先生多保重身体,晚间将炭火拨旺一些。”林思齐临走前忍不住叮嘱。

      他与吴家人用过晚饭,走回自己院落。此时天已全黑,细碎小雪裹在寒风之中簌簌而落,一路上连在外的仆从都少见,大多早早回房猫着了。

      林思齐走到月洞门前,搓了搓冻红的手,又将双手缩进衣袖。他走进院中,一点暖黄猝不及防撞进眼帘。

      齐筠形单影只,手提一盏孤灯站在檐下。他似是在此处等候林思齐许久,乌黑的鬓发已被随风飘落的雪花染得一片斑白,背后的青色披风边缘也粘到落雪。

      林思齐只觉心头一暖,他走向他,问道:“怎么不进去等?”

      “站在外面就可以早一点见到你。”齐筠答道,抖落发间与披风上的落雪,他唇红齿白,在万籁俱寂的冬夜里,笑起来甚是养眼。

      他解下披风为林思齐系上,又从怀里拿出一副麂皮绒手套,亲自为林思齐戴上。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林思齐拉上风帽,疑惑问道。

      齐筠但笑不语,伸臂揽住林思齐的腰身,一跃而起,姿态轻盈如燕。林思齐低头看向脚下越来越远的地面,搂住了齐筠的脖颈。

      “我抱紧你了。”齐筠一手提灯,一手抱着林思齐飞在半空,他在茫茫雪夜之中踏檐而行,身形平稳,不动片瓦。

      林思齐被裹得严严实实,齐筠的披风轻便而暖和,麂皮绒手套让他从指尖到手腕都泛着丝丝热意。抵达京城已有两月,他为准备春闱出门甚少,未曾好好逛过,更别说是从这种角度。

      风雪掠过二人的袍角向后呼啸而去,齐筠提在手中的巡夜灯随风摇晃,林思齐借着昏黄的微光,隐隐约约看见脚下建筑的线条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齐筠才抱着林思齐翩然落地,站在一间小院正中。

      不大的院子覆了一层莹白的薄雪,角落伫立着一棵二人合抱粗的老樟树,在初冬的风雪之中维持着奇异的盎然绿意,下设鱼肚白的大理石圆桌,对角是一口古朴的方形石井。

      “这里怎么会有樟树?”林思齐走到树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掌轻轻贴了一下纹理粗糙的树干。樟树喜光喜湿,原生于南地,并非京城可以养活的树种。

      “这是临江府移栽的樟树,我施了一点小小的法术,让它在北地的冬天也能长青。”齐筠温声说道,“好解一解你的思乡之苦。”

      他又遥遥指向那口水井:“你以前住在青竹山脚下,还要跑去溪边汲水,我看你辛苦,就想附近有一口井会不会好一点。”

      林思齐只觉鼻间一阵酸涩,齐筠见他站在树下,走近牵起他的手。

      “外面风大,我再带你去里面看看。你要是对此处满意,等入朝之后就从吴府搬到这里,一个朝廷命官借宿在别人家中,总归有些不妥当。”

      齐筠推开门,屋中被灯盏照得亮堂,内里没有奢侈物件,陈设却齐全。桌上摆着装着炭火的陶炉,陶炉之上架着铁网,线条圆润流畅的陶壶温在一侧,两个茶杯在在微红炭火的烘烤下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两只黄澄澄的新橙卧在一处,连绿叶都未摘尽。

      “这两只新橙不会也是临江府送来的吧?”桌下正中放了黄铜炭盆,林思齐在桌边坐下,披风上的薄雪在暖和的室内被烤化,滴落于地。

      齐筠替他脱了披风与手套,放在一旁,才与他对坐:“正是临江府新上的橙子,我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他才坐下,又从陶炉上拿起一只新橙,除去绿叶,用银制小刀切成八瓣,放进空盘中,推到林思齐面前。

      林思齐拈起一瓣橙肉放入口中,口感酸甜,汁水充沛,与他以往在临江府吃过的并无口味上的区别,他忽然道:“这些要不少银钱吧?”

      “没多少,我又没买什么稀罕物,都是寻常家底殷实家的人也会置办的。”齐筠从陶炉上取了茶杯却不喝,目光期待,定定地望着林思齐。

      林思齐知道他这副表情是在邀功,用帕子擦手,笑道:“可以。”

      “我还没说话你就答应?万一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齐筠反而迟疑了一瞬。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不用提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了?”齐筠起身站到他旁边,他微微弯腰用双手捧着林思齐的脸颊,林思齐仰起头,在齐筠慢慢靠近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林思齐感受到齐筠近在咫尺的呼吸,闻到夹着小雪湿意的清雅竹叶气味,正当他以为齐筠的唇瓣即将与自己相触之时,平稳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脖颈被平滑冰凉的长物缠上。

      他睁开眼睛,却见齐筠变回竹叶青原身,不是在临昌城外山洞见到的一丈长的竹叶青,而是一条手臂长的小蛇,缠在他的脖颈与肩头,细长的尾巴轻轻甩在他肩侧,头部紧贴他的脸颊。

      “害羞了?”林思齐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齐筠蛇身头部的顶鳞,齐筠舒服得想吐信子,主动蹭一蹭他的手,“把我当人形树杈子?”

      “绝无可能。”齐筠的语气不容置疑,尽管林思齐说的两句话都没错,竹叶青生性好缠绕,常以树栖,至于害羞,他堂堂千年大妖,怎能轻易承认,反正林思齐也没办法从蛇身上看出端倪,他索性嘴硬到底。

      “说来我一直想知道,《白蛇传》确有此事,还是民间传闻?白素贞受观音大士点化,理应和你一样是正道仙途,你们认识吗?”林思齐也无意迫他承认,随口说道。

      “确有此事,只不过白姐姐和我并非同辈,她长我数百年。我师承八仙之一的何惠娘,观音大士是西天佛地的神灵,两边交集也不多。”齐筠说这话的时候,青绿色的鳞片蹭过林思齐的耳垂,让后者痒痒的。

      “那她最后可是得道成仙了?”

      “她道心已碎,成不了仙了。”齐筠语气颇为遗憾,“她和凡人生下孩子,从此在人间有了牵挂,已经没办法飞升到上界了,血缘是世上束缚之最,其中又以母子血缘为最。”

      “莫非只有绝情绝义才能成仙?”

      “也不是绝情绝义,而是拿得起,放得下,就如吕祖虽对戚烛关爱有加,却在戚烛入魔吞下一城凡人,犯下滔天大错之后,亲手将其诛杀。”若齐筠还是人身,他在此刻又要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的后颈,林思齐温暖的手指正摸在他的颈鳞,那里平滑一片,并无异常。

      他接着说:“若是吕祖不亲自动手,戚烛就要交由上界发落,上界的惩罚只会比吕祖的一剑毙命痛苦千倍万倍,吕祖杀他,实为爱他。”

      林思齐叹道:“这么说来,修仙比科举还难,爱恨贪痴嗔,哪里是随便就能勘破的?别说让我亲手诛杀至亲之人了,我连见你受罪都忍不得,上一回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说的什么傻话,虽然我还没得道成仙,但少说也有千年道行吧,在我身上都算受罪的事情,你又怎么受得住?”齐筠的尾梢轻轻扫过林思齐的脸颊,“阿乐,你这个人真是……从小到大几乎没受到过他人的保护,长大了还想保护别人。”

      “我会保护你的。”林思齐神情认真。

      “你要先保护好自己。”齐筠变回人身,将林思齐搂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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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初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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