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

　　“高高山上飘彩霞，彩霞里面有我家，我家栽种金银花......今年摘了明年开,一年更比一年发哎......”又到了收获的时节，乡亲们挎上竹篓，挽起衣袖，双指拈起，轻采花朵，犹如流蝶翩迁，欢快的歌儿响遍山间地头。旭日初晕，歌声飞扬，这是乡亲们最幸福的时光。 在老何离开我们村的六年后，村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向贫穷落后的村子，成了十里八村的扶贫模范，很多人到村子里取经学习。大学毕业的我也放弃了大城市里优渥的工作环境，主动选择回乡创业。时隔多年，当我回想起关于老何的一幕幕，不禁提笔将他与大山的故事一一记下。 我的家，在大山深处，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金银花。但层层叠叠的山峦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村里人世世代代跋山涉水，硬是在荒山野岭里用步子踏出了一条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 老何是咱们村的第一任扶贫干部，厚实的牛皮本和褪色的保温杯，是老何的标配。老何总有咳嗽的老毛病，每次犯病，同事坚持要带他去镇上的卫生所看个究竟，他摆摆手，摇了摇手里的保温杯，乐呵呵地说道：“大病进医院，小病进药店，我这老毛病反反复复这么多年了，问题不大，还是这个土方子，管用！” 老何进村后，没有一天停歇，挨家挨户地走访，牛皮本上尽数记录着每家每户的情况。这天清晨，他一个人早早地来到了山坳上，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金银花从山顶铺开，一丛丛带露摇曳，清香四溢，在金灿灿的晨曦下开得热烈。 这么好的中药材，烂在山上卖不出去，真是可惜了......老何心里琢磨着。 在数天的反复考察后，老何扼住了问题的关键——要想富，先修路。大山深处交通闭塞，外面的东西进不来，山里的东西出不去，修路是摘掉贫困帽子的第一步。 说干就干，毫不拖沓，从动员、集资到开工，老何仅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时的大山，一改往日的平静，老何和乡亲们在盘山的土路上，光着膀子，汗流浃背，黄土漫天，打路号子喊得热火朝天。记得那次放学路过，老何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要不了多久，路就好走了。要好好读书，以后顺着这条路走出去。”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老何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在这些日子里，老何早出晚归，累了就裹着一身泥灰倒头就睡。“我认定的事情，我必须要把它干好！”老何给自己下了死命令，沧桑的脸上刻满了倔强，誓要和这条山路死磕到底，一定要把修路这块儿硬骨头给啃下来！ 两年后，这条盘山公路终于完工，我也进入了高三复习的关键时期。新路扫尘这天，老何自己掏腰包给村里置办了一辆电三轮。有了盘山公路，就有了致富之路。金银花也由最初的野生采集到现在家家户户都扩大了种植。靠着这条公路和漫山遍野的金银花，渐渐的，家家户户修葺了比瓦房更舒适更整洁的平房，用上了干净卫生的管道水，电灯取代了煤油灯，打工的年轻人都愿意回来了，就连村头快四十的单身汉刘三贵也娶上了媳妇。 大山的境况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可老何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咳嗽的老毛病不但没被他保温杯里的“土方子”给治住，反倒变本加厉。在一次走访调查中，昏迷休克，要不是被上山采金银花的村民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深知自己身板家底的老何，猛然意识到自己也累不了多久了，离开村子是迟早的事。 不久，组织派来了小刘接替他的工作。 小刘来到村里的这天，老何亲自带着他挨家挨户地走访，介绍每一户的信息，交代工作的细节。这天晚上，老何房间里的灯亮了个大半夜。 凌晨时分，天还没亮，大山的轮廓在天穹下显得柔和静谧。老何提着行李向村口走去，今天是他离开这个小山村的日子了。回想在山里的日日夜夜，有多少的幸福与牵挂都留在了这儿。他还是舍不得这条山沟沟啊……老何的嘴角微微颤动，心里空了一块儿。 离村口越来越近，老何望见村口闪烁着点点的光亮，好似星辉洒落在宁静的大山。他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老何没想到乡亲们会早早儿地在村口等候，为他送行。 我也换上了过年时才穿的新衣裳，手里提着一筐红鸡蛋。大家都舍不得老何走，但没有一个人开口，细细的啜泣声撼动着老何的心。 当我的目光与老何再次相对时，我感受到了他眼里对我一如既往的期望。 人群之中，老何向小刘走去，把原本揣在怀里想带回家留个念想的牛皮本塞给了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何，我们送您下山吧。”一个年轻小伙儿开来了电三轮，放货的拖斗里摆放了一条小木凳。平日里不愿给老乡添麻烦的老何这次却爽朗地答应了。“坐上自己买的车，沿着自己修的路，回家咯！”说着，老何便提着行李和那筐红鸡蛋高高兴兴地上了电三轮。 “咱们给老何唱首歌吧！”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响亮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这歌声清澈、质朴、悠扬、婉转，在大山深处回荡，传得很远很远。 在歌声里，电三轮缓缓前行，倔强了半辈子的老何终于忍不住，朝我们挥了挥手，泪水决堤。 在歌声里，小刘翻开那本泛黄的牛皮本，上面是全是老何的笔迹，工工整整地记录着： “2010年3月20日，我第一次到村里，交通是个大问题。” “2010年5月8日，山里遍野金银花开，这么好的中药材，应该引进温室大棚，形成种植产业，实现可持续发展。” “2012年9月14日，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是个难关，要想办法吸引大学生回乡......” 小刘抬起头，坚毅的目光看着老何远去的方向。 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照亮了大山的前路。 漫山金银花正开得洋洋洒洒，诉说着大山的愿景。 放心吧，老何，我们会沿着您的路走下去，大山会变得更加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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