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

　　中午闹了一场，剩下的时间也没能平稳度过。
　　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江闻涧和江父在院子里做活，主要是江闻涧在做，江父指导。江父是村子里唯一的木匠，时常有嫁妆、家具的订单，他伤得突然，为了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江闻涧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做些力气活。
　　“就按着我画的线切下去，不要歪。用肩膀顶，不要用死力气。踩稳，别抖，木头没你想的那么脆。”江父躺在摇椅上，嘴里含着一团麦芽糖，乐滋滋地看着自家儿子手忙脚乱。
　　江闻涧拿着凿刀，只觉得肩膀疼。
　　“哥。”江秋水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举着两根筷子，筷子头上缠着一大团麦芽糖，黄澄澄宛如琥珀，看着就极有食欲。
　　江秋水把其中一根递到江闻涧嘴边：“张嘴。”
　　江闻涧也不客气，一口把糖含在嘴里，像吃棒棒糖一样。
　　江秋水学着他的样子，却因为嘴不够大，嘴角两边都沾上了，偏偏她又在含在一口糖的情况下伸舌头去舔，这下倒好，沾了麦芽糖的范围还扩大了些。
　　这麦芽糖是江母为了哄江秋水才拿出来的，要不这不年不节的时候，江家虽然颇有余财，却也没有这般富裕。
　　父子二人如今却没有沾光的自觉，指着江秋水哈哈大笑。
　　还是江母去拿了湿帕子给江秋水擦脸。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喧闹声，一家四口都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打探。
　　隐约听见李氏的叫骂，江家兄妹顿时明白了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饶有兴致地挤入了围观的人群。
　　江母显然也有兴趣，给江父倒了杯茶水，便施施然跟了上去。
　　独留下江父只能隐约听到点骂声。
　　“你个丧良心的东西。”李氏追着李大全上去就是两巴掌，“我家哥儿是哪里对不住你，你非要害他一辈子才甘心！”
　　李大全被打却毫不在乎，他只纠缠佳哥儿，甚至不要脸面地对着佳哥儿“扑通”一声跪下，那声音听得他们这些旁观的人都觉得疼。
　　李大全痛哭流涕，抓着佳哥儿的脚踝：“佳哥儿，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心里只有你啊……”
　　“我呸。老娘信了你一回，差点害苦了佳哥儿。”李氏一脚踩上李大全的手腕，转头就叮嘱佳哥儿，“你可不能信他的鬼话。”
　　李大全却不肯放弃，仍在对着佳哥儿哭诉：“佳哥儿，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你别听祝如意的鬼话，他分明是因为被我拒绝了才挑唆你想要报复我。”
　　佳哥儿闻言想要反驳，急忙退了几步，才发现自己为了摆脱李大全竟然跑到祝家门口来了。
　　祝如意和祝如愿都从院墙后探出了脑袋看着这场闹剧。
　　而围观的人听到这事与祝如意有关当即便议论开了。三五成群抱团说着祝如意的“风流韵事”，对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祝如意进行道德上的批判。但还有一些人面露茫然，不知道祝如意是谁。
　　江闻涧注意到了那些不认识祝如意的人多半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其余的几乎都是常在外行走的。而那些抱团讨论祝如意的，每个人的说法都不相同，这个人说祝如意一贯假清高谁也不理，那个人说祝如意向来喜欢勾引人连八旬老汉也不放过，还有人跳出来说祝如意暗示过他但他心志坚定拒绝了，哪怕是面对面讨论，也是各自说各自的，鸡同鸭讲，聊得津津有味。
　　他对这一切感到厌恶，简直无法想象祝如意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细想一番，他又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对祝如意来说无关紧要，而那个聪明的小双儿并不会对不重要的人抱有情感和期待。
　　正如他了解的那般，祝如意趴在院墙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除了和江家兄妹招手打招呼时笑了一下，其余时候他都是这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确实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祝如愿则捧着一把瓜子，见在场众人都把目光移向他们，一口吐掉瓜子皮：“要吵就抓紧，我和我哥忙着呢。”
　　佳哥儿对上祝如意的目光，终于鼓起了几分勇气：“既然意哥儿也在这里，那你们俩对峙！”
　　“对。既然你咬定了是我们冤枉你，那你跟意哥儿对峙。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狡辩，你可是差点害了人家一条命。”李氏抓着李大全的后衣领，不想让他再靠近佳哥儿。
　　李大全一听要对峙，反而有恃无恐：“我有证据！”
　　“你有证据？”祝如愿抖了抖手上的瓜子皮，“拿出来看看呗。”
　　“我有他的鞋！”李大全激动不已，“就在我的床底下。”
　　祝如愿瓜子都懒得磕了：“你说是就是啊？我还说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的呢，你是不是该脱下来还给我？”
　　李大全有些慌张，但到底是个走街串巷推销商品的货郎，脸皮厚得很：“他勾引我……他给了我一只鞋子，对，就是他给我的！他说他要嫁给我，鞋子……鞋子是定情信物。他家里肯定有另一只鞋子。”
　　江闻涧这下算是彻底放心了。
　　他与墙头上的祝如意相视一笑，总算是不再烦躁，转换了心态，乐呵呵地看着李大全表演。
　　周围村民们的议论纷纷也没能影响他的心情。
　　祝如愿乐不可支，瓜子掉了一地：“鞋子当定情信物，你不嫌磕碜我们家还嫌呢！我哥出生时雨过天晴，恰逢……嘶……”
　　祝如愿揉着手臂，欲哭无泪。显然是一时得意忘形，被收拾了。
　　上山寻找祝如愿的队伍本就是一群和李二玩在一起的人，他们听着李大全说的话，总觉得不对劲。
　　江明松却是立即想起了堂弟曾经的忧虑，冷哼一声站了出去：“李货郎，你确定是祝家小双儿亲手把鞋送给你？”
　　李大全心下慌张，不知道江明松怎么突然跳了出来，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李二此时也想起了江闻涧当日在祝家的忧虑，眉头紧皱，喝道：“李大全，去把鞋子拿来！”
　　李大全隐约觉得情况不对，他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把藏起来的那只鞋拿了出来。
　　“你们看，千层底的布鞋，这东西在村子里可不算多。”李大全举着鞋子给所有人看。
　　祝如意是三天前出的事，时间很短，李二他们可都还记得捡到的那双鞋的款式模样。
　　李二冷笑一声，直接骂道：“你他娘的要脸不要！”
　　“真是开了眼了。”
　　“难怪江秀才是秀才公，就是比我们聪明。”
　　“谁能想到居然真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江秀才还真是猜中了，这世上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李大全愣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李二他们对自己这般嘲讽。
　　李二嫌李大全丢人，上去一脚将其踹倒，呸了一声，高声道：“祝家小双儿三天前从山上滚了下来，两只鞋都掉了，最后只找到了一只。”
　　围观者一阵哗然。
　　出来说话的李二在村子里一向有信誉，他说的话大家都是信的。
　　江秋水趁机大喊：“他污蔑意哥儿！意哥儿是清白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刚刚才说过祝如意如何不清白，如今事实却告诉他们，祝如意完全是被人污蔑。
　　这一回被指指点点的人变成了李大全。
　　但李大全仍想垂死挣扎，他注意到他们提到了江闻涧，开始胡乱攀咬：“你们知道个屁，我是没得手，但我是因为被人截胡了。”
　　李大全指着江闻涧，朝周围人大喊：“祝如意就是个烂货，他早就跟江秀才勾搭上了，所以江秀才才会护着他，让他们帮他说话。”
　　李二脸色阴沉，恨不得就此弄死李大全。
　　匆匆赶来的村长听到这番言论，气得差点晕过去，举着拐杖就往李大全身上抽。
　　江闻涧倒是早有准备。他慢慢卷起袖子，走出了人群。既然唱大戏要拉他上台，那他完全不介意改一改剧目，比如《诸葛怒骂王司徒》就很不错。
　　“行。你要这么说，我倒是不亏。毕竟意哥儿聪慧漂亮，怎么看都是我赚了。”江闻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李大全，“不过你现在说我是意哥儿的情郎，刚刚又说意哥儿对你有意，这我可不高兴了。”
　　“意哥儿既然已经有了我，那他又图你什么？”江闻涧看见墙头上祝如意眉眼弯弯，低下头轻咳了一声，缓解一下情绪。
　　江闻涧又道：“难不成他图你长得丑？图你没钱？图你个子矮？还是图你不洗澡？总不能是图你被一个女人追着打吧？长的丑想得倒美。你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就连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沉默了。
　　虽然江闻涧确实在各方面都碾压李大全，但这直接说出来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江闻涧就是准备把李大全的脸皮撕下来扔地上踩。
　　“让我猜猜看你是怎么想的。”江闻涧的目光从李大全转移到了陈家人的身上，“你卖货想必赚不了几个钱吧？毕竟你卖的也就是些零散的小东西，没什么利润。所以你瞄上了陈家，他们家有钱啊，而且陈六根本不管家里的事情，你只要哄住了佳哥儿，一切就万事大吉了。订了婚后，你就把陈家的钱当做是自己的了，所以胆子也大了，开始幻想三妻四妾的生活。然后你看上了意哥儿。你说他勾引你，但真相是你自己心里龌龊，淫者见淫，意哥儿正常的笑一笑、跑跑跳跳你都会觉得他在勾引你，然而实际上是你在心里期待他能对你示好。你看，意哥儿现在笑得这般好看，你觉得他在勾引谁？”
　　面对众人的目光，祝如意依然笑意明媚：“我是在嘲笑李大全。”
　　看吧，他谁也没有勾引。
　　是那些人怀着肮脏的想法，才得到了愚蠢的答案。或许符合了他们内心的想法，但与事实天差地别。
　　他嘲笑李大全，也嘲笑其他人。
　　江闻涧继续说：“你向意哥儿示好，他拒绝了。而我也坏了你的好事，所以你在怨恨我们。我说的没错吧？而且……我听说你废了，这就是你死死扒着陈家不松手的原因吧？毕竟要是放手了，你可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有钱的下家了。”
　　围观者又是一阵惊呼。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李大全竟然废了。他们纷纷围在李氏身边打探消息，李氏也是唱念俱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李大全想要拖累佳哥儿。
　　江闻涧看着李大全，宛如看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这就是你污人清白的报应！”
　　李大全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根本无法反驳，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村长没忍住又敲了李大全一拐杖：“把他抬到祠堂去！不准他出来！”
　　事情结束，围着的人渐渐散去。
　　江闻涧长出一口气，刚刚讲一大通话可累死他了。
　　此时祝家大门开了，祝如愿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江秀才，我哥要泡茶，你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要要要！”江秋水一脸激动，推着自家哥哥往祝家门里钻。
　　看完了全场大戏的江母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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