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凝眸

　　我的身体基本上差不多了，日期已经拖延了，所以决定明日就起程回京。

　　院子里，一大群人忙忙碌碌在准备。

　　街上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锣鼓震天。

　　我问：“流月，什么事？”

　　一个俏丽的宫女回道：“今天是城中首富丁庆的女儿出嫁的日子。”

　　“哦。”自入宫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我也去门口看看！”

　　“这……娘娘，你的身份？”

　　“无妨的，这么热闹，谁会注意到！再说，我不过在门口看看而已！”

　　我走到门口。

　　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在前面开道。

　　几个年轻的婢女一路撒着花瓣。

　　喜娘扭腰摆臀地跟着轿子。

　　人人都穿着大红的衣裳，脸上喜气洋洋。

　　我倚在门边。看着那顶结彩的花轿，新娘一定也很幸福吧，一生一次的出嫁，但愿能嫁给一个良人。

　　满目的鲜红眩得我眼花，不想让别人的幸福印证我的不甘愿，我转身。

　　突然听到旁边的宫女奇道：“那个人怎么回事，竟然去冲撞人家的喜事！”

　　我又转过身。

　　一个书生打扮的斯文男子冲散围在轿子周围的人，一直往轿子奔去，口中叫道：“燕舞！燕舞！”

　　喜娘赶紧指挥众家将：“把他拖走！”

　　此时，大家听到骚乱，都围到门边。一个太监道：“那人怎么回事？”

　　我淡然道：“兴许是哪个爱慕小姐的穷书生吧！”

　　几个家丁走过来，想架住他。可是没想到他势如疯虎，竟然一时挡不住他，被他冲到了轿子边上。手一伸，竟然想去掀轿帘，还没碰到，几个家丁反应过来，连忙把他拖走。那人一边被拖走，一边口中还不停叫着女子的名字。

　　身边的宫女叹道：“好痴情哦！”那个书生眼含血丝，神色憔悴，本该是翩翩儒雅的风采，却落拓的厉害。

　　我看向轿子。那人虽没有掀起帘子，但是带起的风还是让轿帘晃了一下。

　　果然是凤冠霞披，一身刺目的红。微风轻轻挑动覆盖在她头上的红帕。

　　我目光一凛，站直了身体。红帕下的脸惊鸿一瞥，不过应该还算美貌。让我感兴趣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张樱桃小嘴似乎被堵上了，而脸上似乎有东西莹莹闪烁。照这个看，那么身上应该也有东西绑住了。

　　我若肯出手，必能成全他们一对。但是为什么别人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却……我不甘心。但是——

　　苍白的书生。被捆的新娘。铺天盖地的红色。我的眼睛模糊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躲在假山后的自己。

　　我回头看那个在忙碌的背影。说道：“小六子，你带人把那个花轿给我拦下！”

　　小太监满脸惊愕，嗫嚅道：“娘娘，您……您说拦下花轿？”

　　我凤目一扫：“还不去！”

　　他依旧满脸愕然，但还是带着一帮御林军去了。

　　那些带着森然气息的士兵往路中间一挡，长年在宫中养出的倨傲神态，令得花轿虽然莫名其妙被挡，倒还真是无人敢吭声。只是几个家丁赶紧去往府中报信。

　　两方人马就这么僵持着。

　　我反而不出声了，回到内堂，开始品茶。

　　他也接到消息了，进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拦下别人的花轿！”经过了这一段时间，他对我说话似乎随意了很多。我自然不会怪他不分尊卑，反而十分乐见。

　　“我想看看那个新娘子长得什么样啊！”我随意答道。

　　他脸上青筋暴跳，看了我安然自在的样子，又冷静下来：“微臣不相信。”

　　我斜眼看他：“余统领当真这么了解我？”

　　他用手微微抚了抚额头：“娘娘，到底为什么？”

　　我笑道：“想积点功德！”

　　他一愣，然而看到我明明在笑却又有点象哭的表情，没有多说：“微臣去外面看着！”

　　我目送他出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想知道这样的话，上天会不会对我好点！”

　　不一刻，已经有人来报。当事人都到齐了。

　　我便走了出去。他一见我出现，立即到我身边，想必上次的事吓到他了。

　　又来了一堆人，明显得分成两批。

　　一边为首的人锦衣裘袍，脸尖颊瘦，应该是个刻薄之人。他站在轿子一旁，与喜娘正在私语，显然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的中年人脑满肠肥，而身后的男子穿着大红衣服，显然是今天的新郎了，只不过呆头呆脑，明显胸无点墨，还一副色欲过度的模样。

　　只不过这时他们平日里应该气焰嚣张的样子却都有些垂头丧气，身后带的家丁脸上鼻青脸肿，应该是被狠狠教训过了。

　　我心中暗笑。这批御林军眼高于顶，这些乡野之人怎会放在眼里，出言不逊自然会招致报复。这本也是我的用意，先给他们个下马威。

　　几个宫女在前开路，几个太监在边上陪驾。御林军先跪下：“娘娘千岁！”紧接着街上乌压压的跪下了一大片，高呼：“娘娘千岁千千岁！”

　　我风光无限地出场了。一个小太监赶紧把搬着的锦墩放下，我优雅地坐下：“都起来吧！”

　　又是震天的喊声：“谢娘娘！”

　　我扫过全场。那些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我遥遥一点：“你就是新娘的父亲吗？”

　　尖脸男子赶紧到前：“小人正是丁庆。”

　　“是亲生父亲吗？”我又问。

　　他不知我何出此言，呐呐道：“正是！”

　　“知道为什么拦住今天的花轿吗？”我漫不经心地问话。

　　“还请娘娘开示！”

　　我笑如春花：“本宫今天想凑凑热闹，看看新娘何等的花容月貌！”

　　他一惊，眼珠一转：“这……于习俗不符，若新娘还未拜堂就掀起红帕，只怕不是好兆头！还望娘娘开恩！”

　　我笑得更显温和：“看来你真是个关心女儿的好父亲啊！”

　　“娘娘过奖了！”

　　“那也罢，就不掀盖头了！”看到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话风一转：“不过，让她下来拜见一下本宫好了，本宫也好给点赏赐！”

　　丁庆才放下的脸色又凝重起来：“娘娘，这……”

　　“莫非这也不合习俗了？”我脸色一肃，“莫说没有关系，就算有关系了，有本宫的关照，又会如何？”转头对那两个相似的父子道：“你们以为如何？”

　　那二人连忙弯腰：“全凭娘娘吩咐！”有娘娘的金口玉言，日后也好多些凭仗。他们不知我为何定要新娘见礼，以为是顾着身份，也不知亲家何以不太原意。但是对他们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

　　我示意一个小太监去把人扶下来。

　　丁庆欲待阻止，看看精壮威武的御林军，终于没敢，只是一直看着轿子，脸上万分的紧张。

　　街上的人都没什么声息，一半是被我的声势所慑，一半也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小太监越来越接近那顶轿子，而丁庆的腿也越来越抖。

　　终于掀起了轿帘，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新娘被绳子缚得结结实实。

　　我訝异地出声：“这是你们这儿的习俗吗？”

　　众人都寂静无声。那新郎父子也是一脸的愕然。

　　身边的宫女呵斥道：“娘娘问话，还不快答！”

　　丁庆颤抖着答道：“这个……其实小人是有苦衷的！”

　　“哦！”我只挑了挑眉，表示很有兴趣听他的理由。眼角看到他在皱眉。

　　“婚姻本来就该遵从父母之命的，可是舞儿不孝，居然想逃婚，所以小人不得已才……”

　　我状似赞同：“说得也对！不过本宫还想听听新娘的说法！”也不等他同意，就命人揭去了红帕。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新娘的嘴也被堵上了，而且脸上泪痕斑斑，妆容惨淡。

　　我连连叹气：“真是让本宫都觉得我见尤怜哪！”

　　“娘娘……”丁庆欲再说话，我摆手阻止，并示意除去那名女子的束缚。

　　女子一得到释放，就抢到丁庆脚下跪倒在地：“爹，女儿求求你了，成全女儿与成旭吧！”

　　原来那个书生叫成旭！我轻声问：“你是叫燕舞吗？”

　　女子仍在哭泣，丁庆踢踢她：“还不快回娘娘的话！”

　　“娘娘？”那女子看向被众星拱月般围绕的我，“真的是吗？”

　　“我想你在轿中应该已经听到了！”

　　她突然站起身来，直直走到我面前跪下：“娘娘，求你为民女作主，成全民女！”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让我想起母亲曾经与我说过的江南春天，纷纷飘落的桃花雨。

　　“如果本宫不答应呢？毕竟此事是家务事啊！”我表现得有些为难。

　　“那么民女宁愿一死！”她眼中含着决绝，是不顾一切，宁愿粉身碎骨的决心。

　　我看着她，心中却没有感动，只有羡慕与嫉妒。可以那样明白地表示自己的心情，可以在太阳下，众人前直承自己心有所属，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转头去看那已经被一连串意外弄得呆呆愣愣的父子：“看来新婚之日就会出人命啊！”

　　那胖胖的人赶紧摆手：“我决定退婚了！”开玩笑，谁想要一个死人做儿媳啊！”

　　好极了，我的笑容隐藏在无人可见的面纱下。再来，让我看看那个你一心牵念的书生吧！如果他有你这般的决心，我就送给你们想要的——即使那是我永远都无法得到的！可是为着一样的深情，我愿送你这份礼物！

　　一个斯文憔悴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入场中，看也没看众人，直接与那个哭泣的女子相拥。

　　我煞风景地开口：“你知不知道勾引良家妇女是重罪？”

　　不识相的人也说道：“不错，否则舞儿怎会忤逆我？”

　　一道凌厉的目光让他闭上了嘴，不过不是我，而是一直静立在一边的戎装男子。我微微一笑。

　　书生看着怀中泪光盈盈的女子，温柔道：“无论如何，我答应过她，这一生生死相随，绝不负她！”

　　我看向了他。他也正是低头冥思。我一阵恍惚，仿佛时空交错般。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午后，我至死都记得他当日的话——
　　“我答应过璀儿，决不会负她，这一生只娶她一个！”

　　我仰望天际，用力眨回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耳边听得他低声叫：“娘娘……”带着恳求的意味。罢了罢了，成全了一次，又哪里在乎第二次！

　　我又恢复了平静而娇媚的声音：“本宫看了都很感动呢！这样吧，反正他们已经退婚了，本宫就为你俩作主了！”

　　一双恋人喜形于色。

　　围观的百姓拍手称好，人们总是迷恋于这种爱情故事——一对身份不同的恋人冲破重重阻碍终于比翼双飞！可是我的呢？

　　丁庆欲言，我却正在说：“你的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改日上京试试吧，也可以光宗耀祖！”他的嘴马上闭上了。

　　那书生带着女子在我面前跪倒：“谢谢娘娘再造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娘娘大恩！”

　　我缓缓起身：“本宫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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