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岛屿

　　距离意外打来的神秘电话后，又过了许多天。

　　一起生活，并不总是和谐愉快。

　　比如——

　　俊美青年抵住门，漂亮眼眸里尽是火气，“夏矜藤你给我出来！”

　　“我不要！”
　　少女扭住门把手，誓死不从。

　　短暂的力量僵持，修长的手趁其不备捉住衣领，像提拎小鸡仔，将人从门后逮出，摁在沙发上。

　　打开电源开关，吹风机嗡嗡嗡工作。
　　挣扎失败的可怜少女被迫吹干头发。

　　“不吹干地板上都是水！”
　　“好热啊，吹风机的风好热，拿开啊啊啊，自然干很快的！”

　　半抱在怀里的人就像抓不住的泥鳅，夏矜藤扒拉绕过肩的坚硬手臂，甚至跃跃欲试恨不得咬一口。

　　明辞灼神经一跳，本阴沉的脸更黑几分，“不、准、动！”

　　又比如——

　　午夜十二点，明辞灼回到家，一身疲惫。推开门，客厅黑暗混沌。

　　角落传来幽幽女声，哀怨悲戚，“光明照亮黑暗，使我们能抵御非理性恐惧。但我们需要有在黑暗中匍匐前进的勇——”

　　“夏矜藤。”
　　明辞灼面无表情，“开灯。”

　　“啪嗒”，顶灯亮了。
　　同时亮起的，还有投影在墙上的恐怖片，恶灵举起大砍刀，瘸腿青年人头落地。

　　明辞灼的额角抽了抽，麻木的疼痛。

　　夏矜藤是个鬼鬼祟祟熬夜党，有事没事喜欢放恐怖片和恐怖直播。

　　以前还不熟的时候，小癖好藏得特别好。
　　在发现明辞灼不怎么喜欢黑暗，一个人在家必然开灯睡觉后，她仿佛被戳中人生开关。

　　她热情邀约他一同欣赏，就像猫扒着鱼缸问，哥们饿不饿？出来吃点?

　　如果说这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那么有件事让明辞灼心焦力竭。

　　夏矜藤不喜欢在房间睡觉。
　　别人认床，她认沙发。

　　自从他偶尔一次心软，直接把人运回房间后，夏矜藤如同发现最佳偷懒方式，沉迷睡沙发，恶习改不过来，大有反正最后都会回到床上还能少走几步路的利益最大化。

　　他很惆怅，“等你像我这么大就养小孩，就不会再想谈女朋友了。”

　　晚上九点的The End，吧台边，明辞灼一张绮丽的脸憔悴两分。
　　活像被家务缠身，从此丧失人生希望只想突突全世界鲨个片甲不留的全职太太。

　　坐在他身边的，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车郁城。
　　他在隔壁市上大学，学的建筑，平常忙得脚不沾地，暑假也没回家，来找明辞灼和安歆云。

　　车郁城戴着金丝边框眼镜，人看着很斯文。

　　听明辞灼抱怨，平日只装着“曲线”“在地文化设计”“模块化系统”的脑海内闪过数个句子：

　　“才三个月不见他是被夺舍了吗”
　　“这么受不了为什么不搬出去”
　　“看起来也不像是打不过的样子啊”

　　但，良好的教养和朋友情谊，让他选择温和一笑，“你们才差三岁。”

　　明辞灼更惆怅了， “差三岁，就这么难带。”

　　忽然，他看向角落里的卡座，被喊住的店员弯腰和少女说什么，过一会，将托盘里浅金色的鸡尾酒，摆在小桌上。

　　无数个熟悉的头疼瞬间蜂拥而至，明辞灼一饮而尽，眼里闪动锋芒。

　　看着他一副要去干架的气势，车郁城不明所以，“去哪。”

　　-

　　隐蔽的角落卡座，夏矜藤支着脸看着眼前空白的试卷，又看向对面，骂骂咧咧结束一局王者O耀的安惟宸。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这哥们宁可连跪五把也不肯写一道题。

　　“你信不信我能把一杯酒变成两杯？”
　　冷不丁的，夏矜藤开口。

　　“不信。”

　　“变了你就写完试卷。”

　　安惟宸抬眼，光线暖暗，衬得少女肤色净白，脸部线条柔和，蓦然透着温柔的意味。

　　他想了想，“行。”

　　夏矜藤抬手，招来店员。店里在进行试新品活动，她问能不能试一杯。
　　店员认识安惟宸，对这段时间常出没的夏矜藤也有印象，很快给了她一杯。

　　安惟宸挑眉，看着准备喝一口的夏矜藤，等着她变。

　　十秒后，白皙的手优雅取走高脚杯，桌面上多出两瓶旺O牛奶，一瓶给他，一瓶夏矜藤。

　　安惟宸扯了扯嘴角。
　　夏矜藤瞄他一眼，还很得意，是吧，一变二。

　　临离开前，修长的食指屈起，敲一敲桌面，明辞灼冷声，“一小时半，还没写完？”

　　“……”
　　被训的安惟宸抓起桌上的笔，一声不敢吭。

　　直到明辞灼走远了，才愤怒地在听力题上随便勾选，鄙夷夏矜藤，“你好无聊。”

　　他越想越气，“你们俩都好无聊！”

　　半张试卷被划拉充满怨气的线条。

　　夏矜藤静静地看他无脑做题，总归是迈出第一步。

　　夏矜藤：“真羡慕你，有试卷可以写，有貌美姐姐在等，一点都不无聊。”

　　“……”

　　气氛诡异起来，安惟宸察觉到凉飕飕的气息从背后而来的，属于亲姐的死亡凝视。

　　一想到夏矜藤辅导完，他姐晚上还要亲自检查试卷，安惟宸气焰消弭大半，撑着脸，耷拉眼皮，一道道题看下去。

　　夏矜藤拉开易拉罐，推到安惟宸面前，“好好写吧，安姐放话了，你不提高一点点，游乐园根本不让去，再拖下去，暑假都要结束了——你看我做什么。”

　　安惟宸观察一会夏矜藤，从明辞灼过来开始，她嘴角就没下去过。

　　他略一挑眉，“你倒是最近开心好多啊？”

　　“……”

　　夏矜藤不自然地别开脸，“……才没有。”

　　-

　　洗手间的化妆镜前，夏矜藤将披着的长发扎起。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颈侧还有一两道红痕未完全消退，比起丑陋的疤痕，更像是某种勋章。

　　她莫名又回忆那天的暴雨，她在北暨戏剧学院的便利店外，明辞灼撑着伞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家。

　　回家。

　　两人共撑一把伞，伞檐下的光景，雨落如花，花烁如星，她竭力热闹氛围，说不相干的玩笑话，直到听见明辞灼声音，很低，很好听。

　　“……想哭就哭吧。”

　　拧开水龙头，掬一捧凉水扑面。
　　水滴顺着下颌线滴滴答答往下流，人才总算清醒一点。

　　夏矜藤往回返，经过拐角，听见安姐在和车郁城说话。

　　正犹豫要不要和明辞灼的发小打个招呼，她忽然听见安姐说，“你不用想太多啦，他们俩合租而已。”

　　“再说了，她又不是阿灼喜欢的类型。”

　　-

　　夏矜藤很容易懂。
　　极度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会想看恐怖片。

　　所以，当明辞灼从学校忙完回来时，开门看见的是，投影墙面上披头散发的女鬼，和听见开门动静，从沙发里探出头，同样披头散发的少女。

　　四双眼睛含着哀怨，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的他。

　　明辞灼：“……”
　　强烈的视觉刺激。

　　他曾问夏矜藤，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不怕做恶梦？
　　夏矜藤贱兮兮地回一句，“说不定长久以来你并不是一个人。“

　　从此以后，夏矜藤怂恿他看恐怖片，明辞灼只会冷笑，关紧房门留她一人（或许不止一个人）看个过瘾。

　　明辞灼在沙发上坐下，剧情进行到游乐园大屠杀后，崩溃的女巫躲在鬼屋里，转动万|能钥匙，放出魔盒里的骷髅魔神。

　　“《无人派对》？”

　　“嗯。”

　　或许恐怖片还是两个人一起看多点安心感，明辞灼明显感觉到夏矜藤放松一点。
　　她这几天都不太对劲，行为举止又似乎很正常。

　　夏矜藤一整晚心思都不在恐怖片上，但她又需要耳边有声音，让她不去想很多事情。

　　明辞灼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干净。他的手臂有力，身形清瘦但并不是没有肉，暴雨那天，她曾短暂地在他怀里躲风，无声哭泣时，隔着薄薄的衬衣，紧贴紧绷温热的怀抱。

　　而此刻，温柔的手无情抵住逐渐靠近的她。

　　明辞灼声音凉凉，“做什么。”

　　“……”

　　明辞灼低垂眼睫，“别凑那么近。”

　　“明辞灼。”

　　夏矜藤摁住他肩借力，挺直腰板比他高出一些，居高临下地看他。手底下的肌肤温热，她的脸也很热，投影力被火烧的女巫应该也很热。

　　昏暗的光线遮蔽她的不自在，画面流转的光影映照，明辞灼立体的五官更加精致俊美，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气定神闲，仿佛笃定她不过是在进行某种无聊至极的恶作剧。

　　“你喜欢什么样的……”

　　桃花眼眸里的光潋滟明媚，倒映着她的样子。
　　他不排斥和她接触，但也似乎仅限于此。

　　夏矜藤：“……你喜欢什么样的女鬼？”

　　她被自己一瞬间不管不顾的冲动吓到，紧张又努力镇定，在昏暗光线里，盯着明辞灼散漫的表情，纤长冷然的长长眼睫。

　　明辞灼懒懒掀了掀眼皮，语调轻佻又随意，“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

　　沉默对视。

　　夏矜藤愤怒丢抱枕，明辞灼拍开飞来的障碍物，只来得及看气势汹汹的背影进房间，门“砰”得一下关上。

　　-

　　“她前几天还好好的。”

　　聊完给车郁城选生日礼物的事后，安歆云正要挂断电话，听见明辞灼长长叹一口气。

　　安歆云见怪不怪地看着美甲师帮她上色，心想判定明辞灼是养小孩养上瘾了，和她六岁那年还小心翼翼对待安惟宸没什么两样。

　　可爱的安惟宸一点点长大，一点不影响十来年后，让她看见不及格的试卷血压升高。

　　她随口道，“可能有什么重要回忆吧。”

　　“是吗？”

　　“你知道的，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青春期，谁知道在想什么，估计是那天看的电影触动到她了.”

　　回忆电影里的情节，明辞灼沉默一会，“对鬼屋的回忆？”

　　“对，鬼屋。”
　　安歆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编，“他们不是要去游乐园？鬼屋出了名的恐怖？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埋藏在冰山底下？”

　　“……安歆云。你知道你瞎编的时候会用笃定的语气反问吧?”

　　安歆云冷漠挂断电话，并拉黑明辞灼。

　　-

　　周日下午，夏矜藤和明辞灼在超市采购补给。
　　夏矜藤一路看手机，似乎心情很不大好，明辞灼顺口问发生什么事。

　　“安惟宸朋友太多了，消息走漏，变成好多好多人都要去游乐园，现在群里十来个人，还在加。”

　　夏矜藤：“都是我不认识的。一点都不想去。”

　　鬼使神差的，明辞灼想起安歆云瞎扯的诸多冰山往事，他随口又多问了几句游乐园相关，哪些人，攻略做了没有，是不是打算去鬼屋。

　　夏矜藤走着走着意识到不对劲，她扬起脸，“问那么多……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眼睛瞬间亮了，一扫多日来的阴霾。

　　真的是小朋友啊，明辞灼好笑道，“你是没去过么。”

　　“很小时候去过一次！”

　　走出超市，明辞灼接过夏矜藤手里提着的购物袋，“几号？”

　　“八月六号！”

　　明辞灼脚下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环趣？”
　　夏矜藤兴奋，“对。”

　　明辞灼应了声，“这样。”
　　语调平静得波澜不惊。

　　夏矜藤戒备地盯着男人漂亮的侧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要去的吧？你刚才答应我了！”

　　明辞灼凉凉睨一眼，“没答应，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答应了！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有！"

　　明辞灼一点不留情地把勾他肩要说法的夏矜藤拎开，“好晚了，小朋友快点滚回去睡觉。”

　　-

　　凌晨两点，夜深人静。

　　明辞灼散漫倚靠栏杆边，叼着没点燃的烟，低眼看手机。
　　他的侧影冷白，夜风吹拂，衣底隐约露出紧致的腹肌线条，与生俱来的淡漠，在夜幕苍穹的映衬下，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确认屏幕上的信息，他蹙着眉，眼底隐隐烦躁。

　　屏幕上是路紫娅转发来的消息，备注拍摄时间地点：
　　八月六日，环趣。

　　明辞灼抓了抓凌乱的黑发，郁闷至极。
　　他一点也不想在当天见到夏矜藤和她的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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