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亮了几秒钟也暗了下去。房间没有开灯，窗外似有若无的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打进屋内，模模糊糊显出一个身影。

　　谈乔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旁边柜子上的东西。

　　是第二封信。

　　郑峰刚才的话还在脑袋里盘旋不去——及时传达嫌疑人的消息。

　　可谈乔闭上眼睛，那封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涌现进脑中：

　　周六下午，当年的案发地。
　　另外，这次可不许再带着警察过来了。如果不听话，冯韦会立刻变成一具尸体，你也别再想知道任何事情。

　　谈乔当然知道重回案发地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她不能不去。

　　那条盘山公路年久失修，早已废弃，周遭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太阳西沉就变得阴森森的。
　　而且，当年何江一家的事情北城人也都清楚，总觉得那条路不太吉利。若非必要，没人会去那里。

　　谈乔加了几倍价，才有司机接单，一听说要在下午过那条路，过了几分钟，又拒绝了。

　　想要到那里，只能她自己开车去。

　　临走时，谈乔拿出药瓶，加大了剂量。即便如此，开到山脚处，手心已经被汗浸湿，她稳了稳心神，一鼓作气绕过警示牌上了山。

　　越往上走，车窗外的景象慢慢失色，逐渐跟脑海中的记忆融为一体。现实跟虚幻，记忆和真实，双方在谈乔的脑中不停博弈。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指尖和小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谈乔喉头一动，凭空出现的血腥味顺着咽喉涌到鼻腔。
　　明明在车里，林荫之外也有日光，她却感觉自己落在雪夜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鹅毛大雪掩埋了每个细胞。

　　刺耳的刹车声顿起。

　　目的地到了。

　　当年事故过后，立刻换掉了被撞坏的防护栏，却和之前的不太一样，突兀地横亘在那里，像是什么证明。

　　谈乔爬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冷汗几乎浸湿了她的头发。那一瞬间她觉得像在梦中，意识飘在上空，清晰地看着失态的自己，周遭的环境也变得扭曲模糊，过了好一会儿，谈乔强撑着深呼吸，安抚躁动的心情，抬起眼，用力聚焦视线——

　　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她毫不费力地看到了那只躺在血泊中的布娃娃。
　　诡谲的音乐随之响起，谈乔头脑发蒙地看着这一切，忘记了该做什么反应。

　　只有重重的心跳像鼓点一样，随着音乐在这片寂静得可怖的空间无限循环。

　　“铃铃铃……”

　　“铃铃铃……”

　　电话响了，谈乔却连拿出手机接听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对方像是知道她什么状况，并不急，一通又一通地打过来。

　　直到谈乔用发麻失控的手拿出手机，挣扎了好久才滑动屏幕，接通——

　　听筒那边的人轻笑一声，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雌雄莫辨，他并不在意谈乔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开口：

　　“你好啊，谈乔。”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很高兴你愿意过来，作为回报，我提前送了一份大礼，就在路上，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喜欢吗？”

　　“那个娃娃，很熟悉不是么，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十年前的你。漂亮的，脆弱的，红色的……”

　　对方咯咯笑了几声，戏谑的音调猝然一转，机械音让语气显得有些阴冷：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剩下的，去问问你奶奶吧。”

　　通话结束，谈乔艰难握住的手机掉在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宋越狂奔赶到车前，看到谈乔煞白着脸坐在位置上喘气，手还维持着接听通话的姿势放在耳边。

　　他用力敲打车窗，试图唤醒失神的人：“能听到我说话吗？把车门打开，谈乔！”

　　“谈乔！那些都不是真的，快，把车门打开！”

　　谈乔在越来越失真变形的认知中，费力认出了来人。

　　宋越？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吗？

　　宋越徒劳地拉拽着车门，冲着里面的人喊到：“谈乔！这不是做梦，我是真实的！你看着我！”

　　谈乔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伸出指尖触上冰冷的车窗——
　　就当是梦吧。

　　无所谓了。
　　她真的有点累了。

　　车门被轻轻推开，宋越长长舒了口气，半蹲在车门外，紧紧抓住了对方不停发抖的手，一只手轻颤着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听我说，慢慢呼吸，放松，没关系，都过去了。”

　　宋越语无伦次地安抚对方，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后怕让他的语调都变得有些哽咽。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声音越发轻柔，反复在她耳边说着同样的话。

　　谈乔的目光却黏在两只手上，宋越握得很紧，即使她意识还是游离在身体之外，还是感觉到了温热有力的触感。

　　谈乔沉默地看着。

　　这段时间以来，她陆陆续续回想起很多过去的记忆，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谈乔害怕遗漏什么，一有空就拿出来一些重复回忆。

　　将近十年了，有些记忆甚至比她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都要清晰。

　　可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年在爷爷的葬礼上，她第一次想起来的，有关那场事故的片段。

　　她记得副驾驶上的女人对她柔声说：“我开的有点快，但是不要害怕。”

　　谈乔懂事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今天的小姑姑跟之前她认识的不太一样。
　　变得好温柔。

　　施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一触即放，谈乔却感觉到掌背上沾到了什么黏糊糊的，温热的东西。

　　谈乔刚想看看是什么，可当她垂下头，神思瞬间变得恍惚，一些奇怪而又可怕的场景冲进她的脑海。

　　谈乔这才发现，那些黏糊糊的，温热的东西，不是别的。

　　是血。

　　汽车飞驰着朝山下驶去，刹那间谈乔意识到，莫名闯入脑海中的画面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是未来的预知。

　　而直到现在，她才清晰地回忆起，施妍当时强装镇定却难掩颤抖的双手。

　　小李警官飞驰上山，有一段距离时就听到了音乐，他暗骂了声，加大油门，朝谈乔驶去。

　　直到看到谈乔的车，小李警官才慢下来，可下一秒，血压又瞬间飙升——

　　一个男人探头伏在驾驶位，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连忙停好车，从路旁捡了块大石头，蹑手蹑脚地朝对方走过去。

　　走得近了，他瞥见对方的侧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想清楚，车内的场景让他脚步一顿，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石头。

　　宋越听到了脚步声，警觉地回过头，小李瞬间想起来，这男的不就是冯韦案的目击者吗？

　　哎，不对，那这个女的，就是那天陪他做笔录的朋友啊，她好像跟郑队也是朋友来着……

　　不是，副队为什么让我跟着她啊？

　　小李百思不得其解，先按下心头困惑，拿出证件：“我是吴警官的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还好吗？”

　　宋越摇摇头：“麻烦您叫一下救护车。”

　　小李点点头，拨出号码，余光瞥见那个残破的布娃娃，又低声骂了句。

　　挂了电话，小李顺手给师父回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一回头，看到宋越蹲下来，抬眼看着车里的人，低声哄道：

　　“不要怕，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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