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来电

　　“往前走啊，别回头，不必留恋过去，走过了黄泉路，我们来生再见。”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蒲玉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是黑暗，深不见底，一望无际的黑暗。

　　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第一遍没听出来是沈英的声音，第二遍再听才听出来那是谁。

　　沈英的声音很平淡，她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方向。
　　只好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浑身都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了。

　　“来，来，”另一道声音响起，“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蒲玉愣住，脚步一顿，头皮发麻。

　　这声音……她感觉在哪儿听过。

　　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她在黑暗里屏气凝息，等待着那个女人再次说话。

　　“你在等我。”女人说。

　　蒲玉皱眉：“你是谁？”

　　那道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你知道我是谁。”

　　蒲玉摇头：“你到底是谁？”

　　声音近在咫尺：“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蒲玉回头，依旧面对一片黑暗：“你！”

　　她的手指突然闪过酥酥痒痒的感觉，像是刚刚有什么柔软又坚硬的东西擦过了她的指腹。

　　那道声音又远了：“你还没有想起来么？”

　　蒲玉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那些念头闪过的速度太快，她一个都没能抓住。
　　周围再度陷入死寂，她发觉自己竟然没在呼吸，赶紧屈起手指放在鼻尖，当真是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女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双绣花鞋，我给你的。”

　　那双绣花鞋，那个漂浮在水里的女人，一大团弥漫的黑发如同有生命一般钻进她的身体，那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女人近在咫尺，她在水里打了个寒颤，下一秒，黑发扑面而来。

　　蒲玉浑身一震，什么都想起来了。

　　头发缠绕了蒲玉的手指，她听到女人充满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救了你，蒲玉，你该知恩图报啊。”

　　话音刚落，四周黑暗迅速散去，蒲玉睁开眼睛，远远就看到了一个女人离去的背影，那是沈央。

　　“沈央！”蒲玉冲她招手。

　　江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

　　蒲玉站住脚步，后知后觉想起江柳现在跟她共用一个身体，她来不及细想刚才所经历的一切，疑惑道：“这是哪儿？”

　　江柳：“黄泉。”
　　蒲玉：“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鬼门关的？”

　　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柳有些不耐烦：“我在这累死累活工作，你就给我打瞌睡去了是吧？”

　　蒲玉一听，立刻反驳：“谁打瞌睡了！”
　　这反驳显得有点无力。

　　蒲玉不知道，在她重新抢回身体控制权之前，江柳有多担心她回不来，当然也不会知道，此时的他有多开心。

　　蒲玉环顾四周，刚才的黑暗已然散去，留下的是一条简简单单的青石板路，沈央走在路中央，仿佛完全隔绝了外界，听不到她刚才叫她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黄泉路啊。”蒲玉感叹地说。

　　江柳问：“怎么？跟你想象中区别很大？”

　　“那倒不是，”蒲玉说，“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条路，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夜空下的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就连天上的星都不如地上的萤火虫耀眼。

　　蒲玉觉得自己来过这里。
　　就像人生中某些时刻，你明明是第一次到一个地方去，可偏偏在看到这地方的第一眼就会觉得，以前好像来过。

　　那个以前，你追溯记忆，很远很远，始终找不到是多久的以前。
　　但你就是觉得这地方，曾经来过。

　　不过这里是阴间，黄泉路，鬼魂的必经之地，她怎么可能来过。

　　江柳没说话，蒲玉看着沈央逐渐远去的背影，感慨道：“所以，任务就算完成了？人就这么送走了？”

　　江柳：“等她过了黄泉路，就快到奈河了，再经过一座桥就算到了。”

　　蒲玉眨眨眼：“那座桥是叫‘奈何桥’吗？”
　　江柳：“是啊。”
　　蒲玉：“奈何奈何，当初取这名字的人是不是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啊？”江柳顿了一秒，“不是那个‘奈何’，是‘河水’的‘河’好吧。”

　　蒲玉带着疑问的语调：“为什么？”

　　江柳：“因为桥下那条河就叫‘奈河’。”
　　接着又说：“不过流传广的还是‘奈何桥’，叫什么都一样。”

　　这时，沈央忽然停下了。

　　蒲玉习惯性看向身旁，但身旁空无一人，她扯了扯嘴角，反应过来，对着空气说：“她怎么不走了？”

　　江柳：“我怎么知道。”
　　蒲玉：“哎？你不是鬼差吗？”

　　说实话，江柳当鬼差也没多少年，他送走的鬼魂，大多数都是乖巧听话的，他说什么全都照做，少数比较叛逆的他也有办法，只需要动用鬼差的能力控制他们离开就好。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附身在蒲玉身上，所以没办法使用能力。
　　再说他也以为沈央经过了鬼门关那一茬，似乎也已经放下了，要是早知道她临了最后还要整这么一出，他刚才就趁蒲玉还没醒来之前控制住她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江柳说。

　　蒲玉左右查看，并未看到除了他们三人以外的人出现：“听到什么？”

　　“在阴间，黄泉路是最接近阳间的路，阳间与其有牵绊之人说的话，会使其走上回头路，一上黄泉就不能再走回头路，她会失去投胎转世的最后机会。”

　　“这么严重？”蒲玉愣住。

　　她往前走了几步，被江柳叫住：“你干什么？”
　　蒲玉：“我去拦住她啊。”
　　江柳气笑了：“黄泉不是你我可以随便进去的，回来。”

　　沈央茫然地看着四周，蒲玉站在原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沈央的母亲在叫她？”

　　江柳要是现在站在她身边，一定又要露出无语的表情。

　　江柳无奈道：“阳间的声音怎么可能会传到阴间来，何况这还是黄泉路，不可能的。”

　　沈央一会抬头，一会左右查看，这一幕落在蒲玉眼中，明显是察觉了什么异状才会露出的表情。
　　如果不是阳间传来的声音，那她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停住脚步，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一副茫然的表情？

　　这时候，蒲玉注意到沈央身后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她吓了一跳，张口便问那是谁。

　　江柳答：“日游神，夜游神。”

　　蒲玉目瞪口呆：“神怎么会来？”
　　江柳顿了一秒：“不是你想的那个神，你可以把他们俩看成附近的管理人员。”

　　这么解释，蒲玉就明白了。
　　既然管理人员都来了，多半就要把人带走了吧？

　　蒲玉盯着远处的沈央，以为黑白两人会直接走过去把人带走，却是没有。
　　他们只是站在距离沈央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蒲玉看不清两人的长相，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上去带沈央离开黄泉路。

　　他们看到的是站在原地愣神的沈央，殊不知就在刚才，她当真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小央，往前走，别回头。】

　　就在沈央差点以为是幻觉的时候，沈英的声音再度出现。

　　【别停下，小央，大步往前走。】

　　沈央对着空气说：“为什么？”

　　【我教过你的，人不能走回头路，你忘了？】

　　我没忘，只是舍不得。

　　【傻孩子，妈妈也舍不得你。】

　　妈妈，我必须走吗？

　　【当然，小央。】

　　可我不想走。

　　【别害怕，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啊，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沈央满脸血泪，面目多了几分狰狞，她分明在说话，然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张嘴，刚才的声音也仿若幻听，她甚至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妈妈在跟她说话。

　　妈妈叫她别回头，往前走。
　　那好，她不会再停下。

　　世上谁都有可能害她，唯独妈妈不会。

　　草原之中一条蜿蜒绵长的路，路的两旁长满了黑色荆棘，无数红布条挂在木刺上，随风摇曳，白雾突起，让人开始看不清楚这条名为“黄泉”的路，尽头究竟在哪儿。

　　沈央转过身来，从日夜游神中间慢慢走过，小小的身影渐渐隐入浓雾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黄泉之外的“两人”才终于放心离开。

　　***

　　沈英醒来时，人还躺在玄关。
　　意识渐渐清醒的同时，嘴里喃喃道：“小央，我们来生再见。”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彻底回过神来，扶着墙壁起身，拿起手机。
　　对面是个男人声音，愣神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哦，是方警官啊。”

　　她正想问有什么事吗，话还未出口就愣住了。

　　电话那头，方知远沉声道：“据何有为交代，沈央挡刀的同时叫了一声‘妈妈’，也就是说，案发当时，沈央极有可能是把周奕辰错当成了你。”

　　“怎么会……”沈英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沈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可能呢……”

　　电话那头，久久沉默。

　　电话挂断，方知远垂下手，用力闭了闭眼。
　　揭开死亡真相这件事，无论经历多少次，那种感觉都不会消失。

　　蒲玉的声音响起：“方队，你在哭吗？”

　　方知远睁开眼，神色如常：“你怎么会知道何有为听到了那话，你不在现场，也不认识他们，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蒲玉抿了抿嘴，十分无奈地说：“方队，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的。”

　　方知远：“我信。”

　　蒲玉深吸一口气：“那如果我说，我就是亲眼看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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