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男友非要催我学习

　　过了百日誓师大会后，日子仿佛被人为装上了加速器，背在肩上几乎喘不过气的压力到底没有把人压垮，相伴同行的学生们反而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有了更佳的抗压能力。

　　时光像是爬山虎在矮墙攀岩而上，热烈的大雨在一声雷鸣后毫无预兆地下了快一天一夜，第二天放晴时绿了芭蕉和藤蔓。大雨过后轰轰烈烈的蝉鸣藏在随处可见的香樟树上，疯长的枝丫遮不住明媚刺眼的阳光，在水泥地上落下斑驳树影。

　　倒计时的红纸牌在不情不愿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撕到了个位数，曾经觉得马上就要高考的诚惶诚恐在它即将来临时又显得相形见绌。好似一切事物都会水到桥头自然直，贺岚心底还是会有一些紧张和忧虑，但是与之后灿烂辉煌的日子相比，那些负面的心思都蜗居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三天后的一个周五，贺岚就要和身旁无数个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学生一起，奔赴笔尖上的战场，决出谁才是真正的黑马。渐渐西沉的太阳染红了云霞，晕出了一片好看的绯色，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飞鸟成群结队的划过天空，呈现出了英勇而矫健的身姿。他放下笔，用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教室窗外看过无数次的景色，难得地在最后一堂课上出了神。

　　最后一堂课是孙姐的语文课，这一次她什么也没带，穿着的碎花裙子素净又好看。总是如瀑布般倾泻身后的一头黑色卷发少见地用簪子挽了起来，露出了纤细修长的脖颈。

　　年轻的女人站在讲台上什么也没说，望着他们只是笑，好似她只会笑。然后四处环视着教室里每一个学生，那架势像是要在最后的时候把每一张脸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良久，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回想，掀起眼皮后敞开了笑：“大后天你们就要高考了，这堂课，是我们在这所学校，这个班级的最后一堂课了。”

　　班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往常最喜欢搭腔的学生也沉默地安静着，暮色四合下的教学楼显得颓败，昏黄的阳光落在大门处，却随着夕阳西下，怎么也进不来。

　　一种名为忧伤的氛围笼罩着这个平日里总是显得欢呼雀跃，喜气洋洋的班级。孙老师又从左至右扫了一眼，垂下眼睫敛住了眼底的一抹哀愁，试图活跃起气氛：“考完后，你们就正式地从高中毕业了，再也没有人会一大清早喊着你们开始早自习，晚上看着你们晚自习了，你们真的自由了。”

　　班上仍是沉默，仿佛不愿意惊扰孙老师陷入回忆剖析心理的讲话。贺岚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光线不明的条件下看了太久的复习题，不然为什么竟然眼底都有些发酸。他偏过头去不看讲台上这个在他最为失落时拉他一把的班主任，赌气一样不愿意接受马上就要各奔东西的事实。不知道何处的汽笛声响起，惊奇了栖息在树荫上的飞鸟振翅高飞。

　　孙老师还在台上说着什么，贺岚却在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听不清了她在说些什么。他觉得奇怪，他能听得到隔着一条过道坐在身旁的一个女同学小声却难以掩饰的啜泣声，却听不到这个教了自己三年语文，亲手把自己从班级中下位置一步一步拉到名列前茅的班主任的声音。

　　贺岚觉得自己一定是哭了，不然为什么不敢眨眼，生怕盛满了泪水的眼眶掉下泪来。他低下脑袋盯着被自己刻画了几道痕迹的桌面，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曾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点点滴滴，垂在身旁的手无力地动着手指头，片刻后被人不留余力地攥住了。

　　身旁的程言也不好受，他的眼尾发红，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强撑着不让他人看出来。程言从桌肚里摸出来一包纸巾，抽了几张塞在贺岚手里，自己也抽了几张擦了擦眼睛和鼻尖。

　　他轻轻按了按贺岚的指尖，示意自己在身旁陪着他。贺岚抽了抽鼻子，终于舍得抬头去看程言，可是见到程言面庞的那一刻，一直隐忍着的情绪禁不住爆发。他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汇聚成泪珠，顺着脸庞滑落而下，留下一道晶莹的泪痕。

　　孙老师的声音温和，不大不小，却能让整个班级里的学生都听见。她化着淡妆，挽起来的头发更像温婉，站在台上说着自己与他们三年相处中的琐碎小事——说着自己跟他们拍过的无数照片，相机和手机内存永远会记得这一切，说着那些他们惹她生气后的诚恳道歉和出了成绩后的满怀欢喜，说着三年中的一切。

　　说着说着，就连她自己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丝丝哭腔。她顿了顿，咽着口水，想把那一抹酸涩给忍下去，在抬起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学生好几个都哭起来了。

　　“怎么还哭了，这么久也没见你们这群小混蛋掉过几滴眼泪，比金豆豆还珍贵呢。”她开着玩笑，还朝身前一个默默抹着眼泪的女孩眨了眨眼。那个女孩抬头和她对视，好似被孙老师并不熟练的笑话逗笑，绷不住地破涕为笑起来。

　　那天的夕阳沉得快，还不到五点钟，教室里已经浸满了黄昏，像是为离别气氛增添一抹伤感。孙老师拿着粉笔在手心上把玩，俏皮地歪了一下脑袋，回过身在黑板上写着注意事项，嘴巴却仍不停歇，透着一股非要把脆弱敏感的学生惹哭的劲儿说着：“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写板书了，都给我好好看着，谁要是在高考的时候忘记了，谁就再也不要说是我的学生哈！”

　　孙老师在黑板上列出了七八条加粗加黑的注意事项，还按照事情的轻重急缓标出了事件紧急程度。她每写一条就要就着这一条注意事项进行讲解，还用手拍着黑板示意学生们回过神来听讲，明明几分钟就可以完事的事情被她事无巨细地讲了十多分钟。

　　讲完后，她卸下脸上的严肃，重新回到了贺岚最熟悉的温和面庞。丁晨宇从办公室给孙老师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台上，孙姐把转椅推开坐下，沉默地看着台下从青涩幼稚到渐渐成熟的脸庞。

　　过了一会儿，她笑得更加温和，说着网络上那句不知道流传了多久的话语，却仍在一瞬间戳中了班上各个学生的泪腺。

　　“你们再看看题目吧，说不定坐在考场上的那个瞬间突然发现自己看过类似的，我再看看你们。”

　　听到这句话，贺岚忍不住哭得更凶，却不敢打扰到其他同学，只得默默地流着眼泪。程言心里也难受，他看了一会儿贺岚，又看了一会儿坐在台上仿佛只会笑的孙老师，伸出一只手到贺岚背后揽住他的肩膀。两个人什么也顾不得了，脑袋靠着脑袋，无声地相对落泪。

　　班上到处都是低低的抽泣声，就连大大咧咧的郭志飞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程言身上带的几包纸巾很快就被分完了。挂在墙上的时钟丝毫没有被悲伤氛围侵染，仍尽职尽责一分一秒地转着圈儿，分针一步步朝着十二靠近，太阳已经从半空垂落到了城市的另一边，从不缺席的下课铃声又快要响起。

　　孙老师看着时间，打算给自己的学生做一个正式的最后道别与祝福。她心底难受，身子晃晃悠悠的，差点儿没站起来跌坐回转椅上，于是只能撑在记载了她无数次讲课的讲台桌面借力。

　　“这堂课下课后，你们就再也不用回学校日复一日地上课了。而大后天的九点钟，就是你们十二年寒窗苦读，一朝高考试锋的时候。你们是我从学校出来进入社会带的第一届学生，我在你们身上几乎耗费了所有的心血，我看你们就像是在看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在高考这几天都能够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都能够不辜负自己高中这几年的努力。”

　　她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忍住泛上鼻尖的酸：“我知道因为我严厉的管教，在座的各位可能或多或少都对我有一些抱怨。这些抱怨我不打算解释，但是各位同学，请相信我始终都是为了你们好，都是为了你们的未来着想。”

　　孙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教室过道中，左右看了看后站定：“如果曾经因为我的行为或者语言对你们造成了什么伤害的话，我对此感到抱歉，也希望你们能够释怀，不要总记挂在心上。”

　　说完，这个课堂上一丝不苟，课下温柔亲切的女人双手在身前交叠，朝学生们深深鞠了一躬。她的动作惹得坐在旁边的丁晨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扶起来她，却被孙老师摆摆手制止了。

　　孙老师朝丁晨宇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大后天高考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带准考证和文具，千万不要迟到。这些话其他的任课老师想必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刚刚也在黑板上说了一次，但我总是不放心，打算在最后时刻再提醒你们一遍——千万不要忘了带准考证和文具，提早大约半个小时就到考场外面候着，平复心情进入考试状态，千万不要迟到。”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下最后几分钟。离别时刻在即，她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学生，心底的悲伤却渐渐没有刚开始那么充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荣誉感。

　　她带了三年的学生，那些陪她哭过笑过，惹恼过又曾安慰过她的学生。那些私底下和她分享过美食，课堂上又千奇百怪逗笑她的学生。那些答题时聪慧认真，娱乐时又万分投入的学生。此时此刻，她对她的学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即使他们还未奔赴考场，却早早地与有荣焉。

　　她最后对她的学生笑着许下期盼，由衷地希望他们不要辜负自己这些日子里来洒下的汗，流下的泪：“马上就要下课了，你们即将收拾东西，各奔东西了。但是无论未来走到了哪里，千万不要忘记这一路同行的经历，它们会成为你日后前进的动力。再看一眼你们身边坐着的同学吧，有些人，可能这一次离别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只攥着贺岚的手握得更紧了，贺岚扭头去看，却发现程言的嘴角抿得紧紧的，眼角发红，露出点点晶莹。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搭在他们两个交叠的手上，安慰不知道为什么丧失了安全感的程言。贺岚一边在桌底下用手抚着程言，一边分神听着孙老师对他们的祝福。

　　“虽然你们的家长总是在夸奖我带给了你们知识，教导你们走上正途，劝诫你们好好读书。但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都是双向奔赴，我在为你们付出的同时，也收获到了很多自己之前不曾拥有的经验。”

　　“我知道了怎么做出精美的教案，知道了怎么跟比自己大了一轮多的家长沟通，知道了怎么跟比自己小了快一轮的学生们相处，即使有些小混蛋能把我气哭。但是这些经历都会成为日后身上的闪光点，带着我走向更多的学生，也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民教师。”

　　话音刚落，下课铃像是迫不及待鼓掌的学生，率先响起。贺岚从来没有觉得往日总是盼着的下课铃声如此刺耳过，以至于他恍惚又到了那些一个人在下课后站在楼道里背书的日子。他反客为主，握紧了程言的手，空出来的一只手擦了下鼻尖，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0

　　“好了，下课铃都响了，我也不再耽误你们回家的时间了。”她重新踱步到讲台上站定，矮高跟敲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我们一起度过了三年美好时光，即使有着不舍，但是从来没有遗憾，我希望未来的你们也不要有遗憾。”

　　她没有带教案来，却还是在空气中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一下教案。整理平整后，她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看着台底下每一张脸：“我很开心你们成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带的第一届学生，也很感激在这三年你们从来没有让她失望。”

　　窗外蝉声适时地响着，像是合唱队一般奏着送别，夕阳与鸟鸣相辉成映，更添一份感伤。台上的女老师最后对着她的学生深深鞠了一躬，往后的日子，更大更广的天地，就要让他们独自去闯。

　　“好了。”孙老师露出了一抹笑，像是三年中笑得最开心的一个。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坚定又温柔，声音却是不可多得的铿锵有力，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下课！”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