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

作者:Miracle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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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下雪


      到了正厅,裴铭和萧广在谈事,沈遇等人只好在外等候。

      “萧侯爷也同你们一路打猎?”裴渡抬了抬下巴问二叔。

      大今与外邦的接壤,就在塞北和关林,上北是富厉发达的强国大元,向西是混乱无序的西壤十二赤部;往南内陆走才是大今的疆域。塞北足有数万里,裴萧李三大家分域驻守,以萧家铁骑和裴家沙兵扎据狮子岭至平云沙野,李家驻关军把手入关命脉落雁山脉,打通了他们才能直取大今的京城庸都。

      裴萧世交,究其故是镇北王裴铭和单飞侯萧广,两人是拜过把子的过命兄弟。

      裴则怀回他道:“最近西壤赤部异动,狮子岭巡军抓了好些个毛人,主要是他们那边时兴的春猎在即,萧侯爷觉着不放心所以来唤你爹去瞧瞧。”

      沈遇视线游离,望见里屋两个大今的栋梁,身形魁梧,虎臂狼腰,凭五官可认得裴将军,比萧侯爷还要壮个两分,剑眉豹眼,不怒自威,撑杯的虎口都有他小臂粗。

      裴铭抬眼,随意跟沈遇的目光对上,久经生死较量的杀神威慑,惊得后者冷汗直冒。他眉头紧缩,问:“有客人?”

      沈遇大步迈进,提高了音量道:“晚辈兰陵沈遇,得夏康先生举荐而来,望能侍候将军府邸为公子小姐伴读。”

      “兰陵沈氏…我记得出了个探花?”裴铭偏身问向萧广,不擅文墨的老侯爷直摆手,表示自己对科考什么的一窍不通。

      “家父沈仲恺,前钦天监监正。”沈遇双手作辑,双目垂地,隐下眉眼间的恨意,“禾东大旱,父亲受命天象问答,却不符圣上心意,受林问等妖道挑唆,前些日子被杖杀于乾龙殿下。”

      “沈监正啊……有所耳闻。”裴铭看向这傲骨,眼神如火如炬,“但林党之势,更是如火如荼,沈公都姑且不能保全自身,你又是如何得以活下来的?”

      沈遇先前得了夏康态度,思虑再三还是打算藏起文牒,道:“母亲有先见,买通了下士钦差,放我出城来的。沈府被抄,京官人人自危,在庸都无人相助,兰陵老家也被流放打压,亲眷们都人去楼空了。我也是一路奔波逃亡而来,得父亲旧友所说投奔夏先生,有老先生亲笔书信一封在此。”

      萧广这才串起来,恍然大悟一句道:“禾东大旱,民愤四起,百官上书闹得沸沸扬扬,驳林党那波欲禾东建运河一事,所以最后顶了林党报复的是你父亲?”

      确有此事,父亲曾在家里提起过,但详情沈遇并不知晓。

      “六品钦天监正,芝麻大点的小官,确实没人为你撑腰。”裴铭反应平平,摇着头尝了口茶,却丝毫不见惋惜可怜之情。

      沈遇觉得心寒,更觉得孤立无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道:“是,林党要赶尽杀绝,晚辈的名字还在锦衣卫的名册上。”

      他这段时间如履薄冰,稍有不慎,被逮住就是一个死字!

      外头的裴渡进来了,定了定神看向这位沈哥儿,想不到他的半只脚还在鬼门关。

      “要我家庇佑你?”他轻笑了一声,“林党在庸都何等地嚣张,那是有圣上替他们撑腰,我裴家一寸寸打下来的荣光和体面,凭什么为了你个外人跟京都权势作对?”

      这是实话,裴家功勋,那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卖命搏来的,不是像林党之流陪笑阿谀谄媚圣上来的。将门世家人人敬,说来容易做来难,三大家再怎么威望,那还是圣上的马前鞍士前卒,若是一个不谨慎就是拥兵自重功高盖主,要杀头的。

      圣上是信道,又不是傻了,不上朝不代表问政,那是他的本事和能耐。这么些年来看似昏庸,但实则正事也都办了,不然大今早就亡了,投上所好是历来朝病改不了,哪怕他林党再招人厌,为着圣上谁碰上他们不还是夹起尾巴做人。

      沈公千古,死人才这么说。舍身取义虽好听,实际没几个人真做得出来。

      为了个外人,裴家犯不着那个必要触圣上的霉头。

      沈遇的身子在厚实的披风下也冷得发抖。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发现没有借口。

      裴铭沉默,算是默认裴渡说的话。

      他招了招手,相当于在赶沈遇走。

      沈遇呵了声,像是在自嘲,当机立断掉头就走,自尊心不允许他再待下去。却不料兰许一个箭步冲进来,带着哭腔嘶声对诸位大人物磕头道:“求求、求求你们了!沈家四散,公子他是唯一的独苗、他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处变不惊的沈哥儿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丝尴尬和慌乱,道:“兰许!回来!”

      他去拉兰许,小孩却哭得更凶,道:“公子你都这副境地了,怎么还这么好面子!明明自己都惨到没人要了还要逞强!方圆百里哪里来的住处,你若是出去今晚就只能冻死在外头了!”

      “兰许……”沈遇无言以对,众目睽睽脸皮滚烫。

      “爹——”裴嫣然冲了进来,准确地说是被撺事的裴明梅推进来的。

      这样冒失的事情,果然还是只有最小的她做才不突兀。她跺脚冲裴渡吼道:“还有四哥!你怎么这样狠心?沈公子他头上还受着伤呢!我们裴家难道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

      裴渡扬起拳头吓唬她,道:“裴老五这又有你什么事?”

      “爹!”裴嫣然躲开他,去挽了裴铭的胳膊,站在他身边撒着娇道:“沈公子上过国子监呢,他说是来给我当伴读的,我正巧缺个教书先生呢。”

      “嫣然。”允氏恰机出现,在正堂外喝了声,对女儿挤眉弄眼示意。

      堂外无人笑却先闻,传来个女人爽朗的笑声。来人短袄轻袖,一身干练,正是永安伯爵候之女,也是裴将军的正妻郑芳绪。

      几个小辈颔首问候,道:“大夫人。”

      尾随她其后的,还有位妙龄女子,同郑夫人一样,生得虎脸熊腰,矮小粗犷,同野俊匀瘦的裴渡不像是同胞。

      裴亭竹上前问好,道:“父亲。侯爷。”

      裴渡牵动嘴皮,算是打过招呼,“三姐好。大夫人好。”

      裴家一家人齐整了,沈遇心里默默认全了他们。他没开口,郑夫人信步走来,军旅中人的杀伐之气抬眼尽显,眼神凶厉得像是在看什么妖精狐媚子。

      “哪家来的公子哥儿,这小模样也太招人疼了。”郑夫人挤兑沈遇一句,显然对他没什么善意。

      沈哥儿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是习以为常,掏出夏老的亲笔书信,简言意骇道:“兰陵沈遇,家父受林党迫害,得夏康先生举荐,前来拜访裴府以求得落脚之地。”

      “夫人坐。”裴将军唤了下人奉茶,对郑夫人很是相敬如宾。

      “兰陵沈氏是因犯上而获罪,可林党赶尽杀绝也确实过分。”裴铭问郑芳绪道:“夫人可有所耳闻?”

      郑芳绪点头,道:“沈公之行,乃是勇举,我等自也敬仰,义臣之子身陷囹圄,裴家又怎能袖手旁观?不过云庭军务冗多,裴府自也不是个养闲人的地方。沈小哥儿既是受夏先生所托,想必定有你过人的才能,不妨向我们露两手如何?”

      “拿弓来——”她一声令喝。

      沈遇脸色一僵。沈氏世代科举中第,他一介书生哪里摸过弓。

      只好无奈推辞道:“晚辈…只通文墨,不会拉弓射箭。”

      “大夫人……”裴嫣然正欲开口替沈遇说辞,却被允氏一记眼刀射去让她闭嘴。

      郑芳绪听之哼声一笑。心道这庸都来的果然是金贵。

      “那裴府是留不住你了,弄笔的账房先生原先都有,沈小哥还是另谋高就去吧。”郑芳绪接过热茶,一饮而尽将杯盏重重搁置,冷声:“来人,送客——”

      “我……”兰许上前一步,被他家公子拦下。

      “我会!”沈遇护下了他,而后沉声问道:“夫人要如何考验晚辈?”

      “我郑芳绪看人,只图个心诚不心诚。”郑芳绪抬下巴,示意下人抬上来的弓,沈遇光是看握手和弧身,就知道这是柄使猛劲的大弓。

      她起了身,拿起桌上个橘子,又接过了弓和箭,丢橘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突地穿过橘子将之钉在了堂外的横梁上。

      “沈小哥来吧,将那橘子给射下来。”

      裴渡挑眉,看了眼沈遇,以为他会放弃。这可是揽月弓,从赤部虏来一把劲弓,当年操使者号称第一弓手,翻沙之战用这把弓射杀了近百裴家沙骑。

      ——家里除了父亲,任谁拉起来都费劲。

      沈遇上手接过,被它的重量压得心沉。

      裴渡好死不死地贬低道:“沈哥儿别逞强,我都得卯足了劲,你拉不开不丢人。”

      “试试又何妨?”沈遇轻呼了口气,端好了持弓的姿势,捏了箭比划上去就要拉,手抖了半天都捏不稳箭尾。

      这蠢样看得裴渡连连摇头。他不知哪来的好心,提点道:“你那样射会导致空弦,前手推弓,后手开弓,前后手均匀用力,拇指食指的根部夹住弓箭,拉弦时由大拇指拉弦更好使劲。”

      “好。”沈遇认真改了改。弓开两寸,他已是额间溢汗,右臂发抖。

      看热闹的老侯爷萧广也点播他道:“射远,宁高勿低。身要正,头不歪,背不驼,胸不前凸。”

      弓开三寸——沈遇没头没脑地射了出去,没中橘子。

      郑芳绪又递上一支箭,道:“第一次拉弓,不错了。”

      沈遇接过,摩挲着被弓弦反作力擦伤的指尖。他又是一拉,这次箭捏得不稳,不留神给掉了下去。

      他捡起来又拉,几度欲拉都没开,急得大汗淋漓。弓弦太硬,膈得指尖也生疼,沈遇专注于拉弓,没注意到弦上已留下指尖的血迹。

      兰许没见过世面,被这幅局面吓得不轻,眼泪又在眼睛里打转。

      沈遇手滑,箭射歪落地,放了个空弦,他陪着笑又捡起来,尴尬得满地找牙。

      他才注意到手伤了,有血滴落了下来。满座欲言又止,因为裴将军始终没说话,郑夫人也虚着眼睛没有表态。

      做不到的。沈遇心知肚明。

      他叹了口气,表情却很坚毅,又开始胡拉一通,觉着自己在自讨苦吃。

      “实在不行的话就……”热心的大姐姐裴明梅发了话。

      却发现有人先她一步——

      裴渡上前了去,掌住了沈遇的双手,带着凉凉的嘲讽道:“笨死了。”

      沈遇一个气紧,跟裴渡距离靠的太近,接触的手背都绷了起来。他下意识抬头往裴渡那儿看了眼,是一贯冷冽孤傲眉眼,嘴角勾起是一如既往的嘲笑。

      手上毫不温柔,虎口处细薄的茧,还有那只冰凉的木韘,磨着他像极了威胁。

      沈遇抿唇,忍着别扭。

      有了他的帮助,拉弓变得很轻松,他们一发射中了橘子。

      果子被二次射穿,汁液顺着箭身横流,在泥地里染上橘色狼藉。

      沈遇呆呆的,有些没回过神来。

      手背温度已凉,只耳边还残留他呼吸的温热,酥麻微痒。

      “那混球有这么好心?”疑惑的裴亭竹随口一问,对上了同样愕然的裴嫣然。

      郑芳绪皱眉费解,看向跑去剥橘子吃得自在的裴渡。

      这小祖宗淡定自若,还递上了半边果肉,笑问她道:“大夫人要吃吗?”

      裴铭最宠小儿子,释然笑了笑,说道:“算他过了,沈公子留下来吧。”

      沈遇松了口气,又立马行礼致谢,道:“多谢裴将军,大夫人,还有……”他对上裴渡生冷的视线,真情实意致谢,“多谢裴四少。”

      裴渡移开目光,却更像是翻白眼,他把手里果皮扔了,出了去。

      “哎,你们猎的东西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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