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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其三
这还是其次,关键是接下来她怎么找到那片青菀花田。
那是太真亲手种的,冼江月不觉得这里还会有第二处。
看着眼前隐没在夜里如喜马拉雅般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她突然想到——
“月昃!”
系契于魂的神剑,不知道在这里会不会奏效。
她立刻在山石间找了个避风坳盘腿坐下,有四周石壁遮挡,太阳的光没那么容易照到她。
然后闭上眼。
这一次比较艰难,饶是她已经有了之前的经验,依旧无法顺利从感觉里抓到月昃的踪迹。
它的气息若有似无,似乎被厚壁阻挡着,明明可以回应她的呼唤,但就是不能来到她面前。
大概是她身处幻境的原因?
就在她准备歇一歇时,轰隆声突然传来,四周石壁都在颤抖,似乎有人正在穿山凿石。
她被发现了?
连忙睁开眼,她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就见那原本还远在天边的太阳,正变得越来越庞大。
恢宏日轮正在降临人间,带来焚骨成灰的灼热,即使被黑夜遮盖了光亮,依旧可怖。
祂没什么耐心,不愿和地上的蝼蚁捉迷藏了。
用一双□□的足是绝无可能逃开祂的追捕的,为今之计,只有。
冼江月闭上眼更加强烈地呼唤月昃,希望能以此为它带来力量。
而月昃也不负所望,真的,开始为她而歌。
那是金属裂风而产生的鸣吟,清越如笛,敲击着她头脑太阳穴隐隐作痛。
但她没有放弃,她知道,还差一点点了。
终于,当四壁开始有碎石被震落,月昃穿破层层滞碍,终于颤抖着出现在她怀里,剑身幽光忽明忽暗,仿佛是在微微喘息。
冼江月用脸贴了贴它,代作拥抱,感谢它的努力,但:“我们还不能休息,接下来的路会很长,准备好了吗?”
她握住冰凉精致的剑柄,月昃立时荡了荡,作为回答。
“走!”
蓝色光跡如线,从一片灰霭中破石而出,与迅速逼近的硕大球体险险擦身,在祂炽热的包围里划开道冰冷缺口。
太阳为之一愣。
似乎没想到真的有人敢于抗争祂,随后暴怒,震颤着从中间开始裂开一道细缝,延及半球,而后猛地向两边打开,露出中间血红色的卵。
就好像横亘山间,一只硕大恐怖的眼睛。
与回头查看的冼江月视线对了个正着。
“XX。”冼江月忍不住骂出了声。
这根本不是太阳,这就是个邪物。
纵使是神,也必然是伪神。
这份感悟不知从何而来,但冼江月就是知道。
她将手中月昃握得更紧,将自己与剑,意识合为一体,只想冲破困局。
但那硕大的太阳怎会允许凡人的放肆,在祂庞大的身躯面前,人只是渺小蜉蝣,即使他们已经将速度催至极限,于祂而言,也不过是缓慢移动。
祂意念一动,便换位到了冼江月面前,无声无息,消解了半个山头,在漫天石屑中,裂口猛然收缩,然后急速喷张,吐出数列金光。
首当其冲,冼江月只觉得自己快瞎了。
索性闭起眼睛,全凭感觉操控月昃的方向。
但她毕竟还只是一届凡人,面对神威,根本无法匹敌。
不过躲避寥寥几下,全身就已被金光扫透,飘飘零向深谷坠落而去,就连月昃都好似昏厥过去,脱离了她的掌心……
就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新的一生不过刚刚开始。
就要屈服于不知来历的命运安排?
就像……
就像那个时候。
易于清洗的灰白色吊顶,浅蓝色的无纺布帷幕,陈旧的白色墙面上黄褐色的污迹斑斑点点,很干净,很安静,很压抑。
躺在这里,鼻间只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旁边应该还有一张无人的床,是在冼江月醒来后才空的,怎么空的,她不知道,帷幕遮挡了她的所有视线,她所能见,不过一吊按时滴落的药水,和坐在床头瞪着她的女孩。
她刚刚才来,没带什么东西,不管是鲜花,还是水果。
来了之后就坐在这里,很久都没有说话。
冼江月猜她大概是在酝酿足够有冲击力的开场白,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句:“你痛吗?”
很痛,医生切下了她的整根腿骨,清洗之后,再重新接上。
麻药结束后,已经不仅仅是痛,还有如虫啃噬般微小的酸涩密密麻麻。
但看女孩神情,她觉得如果自己点头,她或许能释然些。
所以她真的点了头。
女孩如释重负,垂目滴下一点眼泪,放松了整个绷直的脊背。
她说:“如果你痛,那就太好了。”
“因为这都是你的报应。”
冼江月想起来,那个女孩,是自己明明不想伤害,但最后还是因为她遍体鳞伤的亲妹妹。
和崖雪很像的一个女孩子,本来可以开朗温暖,一生活在无忧无虑里,却因为她和命运的抗争,于是被选择为了她的替死鬼。
她明明应该去恨加害者,却因为自身的孱弱,而只能责怪唯一还会对她友善的人。
这是冼江月死之前都未能想明白的事。
“想要弥补她吗?”
想的。
“会恨她吗?”
不会。
“那就成为她吧。”
耳边话语似来自虚无,温柔好似母亲的话语,又带着厚重的非现实感,却无声无息蚕食着她的思维,冼江月觉得这好像就是她的愿望。
成为她,接受本就属于自己的命运。
让一切回到正轨。
巨大的四只手臂再次从黑暗中伸出,散发着神圣的光芒,用自己残缺的手指托住正在无限下坠的女修,将她重新送回了一片月光中。
“月昃,你也该醒了。”
冼江月再次睁眼,正倒在那片青菀花田中。
衣衫早已褴褛,猎猎寒风正蚕食着她娇嫩的肌肤,她觉得冷得无法说话。
身边人却还在询问:“你醒了?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艰难地点点头,说道:“我是……太真。”
“太真?”那人猛地起身,似是难以置信,随后快步跑起来,“长乘神君!你快来看看!”
身体的僵硬终于得到了一点缓解,太真偏了偏头颅,看到的只有一片红色的背影正在离开,而那人口中喊着的名字……长乘?
太真挣扎着坐起身来,才惊觉自己浑身都是伤痕,连双脚都已经被冻伤,狼狈得难以言喻。
难道就要去见长乘,去见……她心底的人吗?
不行!
长乘随着夏羊焦急跑来时,看到的便只剩躲在花丛中的雀羽衣摆。
那衣摆也万分残破,恐怕早就失去了避寒的功能。
他实在难以想象太真是怎样才突破了星海结界,找到这里来的。
他心疼地走过去,想要如往日般将她抱进怀里好好抚慰。
然而,伸出的手在将触及时,还是犹豫了。
他沉默片刻,放下了满腔温柔:“你就是青鸾族的太真?”
犹如初次相见的人。
太真明显抖了下,随后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见到我哥哥了吗?”
她果然忘记了。
长乘暗暗庆幸自己的临时变意,自嘲着道:“你哥哥早就走了,他没通知你吗?”
太真茫然回头:“走了?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摇着头,羊角上的碎铃声又响起,勾得太真双眼发直。
就是这个声音,还有那熟悉的面具。
太真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长乘曾经一定认识,但是他好像,并不认识自己?
长乘见她发起呆来,满脸尘土灰迹中那双大眼睛越发可怜,便不想再呆下去,皱着眉嘱咐夏羊:“你给她找个安身处,换身衣服先睡一晚,明天就把她送走。”
说着,他下定决心,又冷声对太真说了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太真显然不服:“这片青菀花都是我种的,为什么我不能来?”
长乘道:“你哥哥没告诉过你,布阵之后,这里就会成为养魂所,专吸引天下痴情女子的残魂吗?难道你想同她们作伴?”
他的语气严厉,内容又足够惊心。
全然不知的太真慌忙看了眼熟悉的青菀花,在月下,它们依旧摇曳着脆弱的美丽,却突然阴森起来。
她慌忙地爬起来,再不肯驻足,又因为浑身的伤而倒在裸露的玉石上,再没有力气挪动。
夏羊是明白长乘的用意的,很是于心不忍,想上前扶她,太真却在看清她之后,突然打开了她伸出的双手:“你别过来!”
那眼神,好像看到了无比恐怖的画面。
夏羊不明所以,又懊恼太真不领她的好意,顿时便退了回去,气道:“长乘神君本就已经十分劳累,你可不可以不要闹脾气,快些跟我们回去,不要耽误他的休息。”
她是在埋怨太真的不懂事,长乘不忍心,伸手想阻止她进一步诘问。
看在太真眼里,却好似,和那场婚礼中,新郎伸手牵向新娘的画面,重合了。
更何况眼前这个面目熟悉的女子,穿的就是一身红衣,她的表情这样冷,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祭出弓箭,射杀她?
太真不想死,她还没找到哥哥,她要逃!
“太真!”没想到她会突然冲进青菀花田,长乘没来得及抓住她。
然而阵法已下,不可能再停止,此时高月孤悬,正是残魂作祟时。
“女子体质属阴,容易被迷失心智,你先回去,我去找她。”
匆匆向夏羊抛下这句话,长乘便追向了身影即将消失的太真。
青菀花已经开始析出香气,再过会儿,就该起雾了。
夏羊抬头看看天际的明月,一咬牙,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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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难以置信,我竟然被区区700字卡了快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