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坐高台

作者:春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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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分复杂的一章


      今日天气不大好,黑云压天,颇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意味,街上的小摊小贩也都歇了业,偶有那么几个不死心的,仍在路边摆着摊,但也没什么生意。

      飞燕司上一次这般兴师动众,还是兵部侍郎被抄家的那几日。

      这是出城的路,数不过来的俊俏女子,统一都是环燕服的着装,为首的姑娘肩膀上架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她不骑马,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方。

      队伍的最末尾,沈鹊步子缓慢,手轻搭在刀鞘上,双眼略微放空,像是被什么勾走了心魂。

      忽然,一个缺了条腿的叫花子拦在了她面前。

      叫花子颤颤巍巍的向前挪了挪,双手合十摊在地上,不知在拜什么。

      沈鹊顿住脚步,眸中有些许暗光,她瞧见那人的断腿,微怔了怔,而后从腰间拿出一钱袋,也没细看就扔在那叫花子旁边,她没多说什么,本来算继续向前走。

      但对方拦住她。

      “姑娘心善,老夫给您卜上一卦吧。”

      沈鹊望着对方破烂的衣裳,忽的有些恍惚,她垂下眼,想起一个故友,没拒绝这叫花子的话。

      叫花子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嘴里神神叨叨的嘀咕着什么,他将那三枚铜板摇了好几次,像是窥破了什么天机一样,惊慌地将手收了回来。

      沈鹊美眸懒懒的抬了抬,觉得有些意思,她半蹲下来,好心的将那几枚散落的铜板拾了起来,放回对方的破碗中。

      “卜出什么来了,先生?”

      女子面上没什么波澜,语调也是如死水一般平静,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大愉快。

      叫花子抬起头,沈鹊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瞎子,他那双眼睛虽睁着,但却一丝一毫见不到生气,除了白眼仁外,便是数不清的血丝,很是恐怖。

      他张了张嘴,像是有千言万语相同沈鹊讲,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姑娘,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珍重呦。”

      说完,这叫花子连连拖动那条好腿,躲进了不远处的小巷口,跑时还不忘了把那袋子碎银揣在怀里。

      沈鹊被这人唬得只觉莫名其妙,她挑了挑眉梢,起身拂了拂裙摆的灰,继续慢悠悠的向着城外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雪。

      沈鹊忽然停住脚步,她回头望了望那叫花子离开的方向,轻声呢喃着:

      “我曾经也认识个瘸腿的乞丐……”

      “他比你有趣多了。”

      -

      水中天这座城,昼夜的光景相差极大,如此白昼,城中竟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在外走动。

      训练有序的姑娘们手持刀剑,将水中妙境团团包围,为首的千月性子闯实,自家司主在这破地方遭了罪,她此刻的火气比谁都旺,一把大刀干净果断的把大门劈开。

      “你们这儿管事的呢?滚出来!”

      娇憨的少女轮着手里的那把刀转了好几圈,朝大厅里跪着的一众伙计喊着。

      约摸半柱香,一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才徐徐赶来,它故作惊讶,朝千月连连俯身。

      “哎呀,这是哪阵风把咱们飞燕司这位……贵人吹来的?”来人不识千月身份,蹉跎片刻才给了个贵人的称呼。

      “啧啧,瞧瞧!这相貌,沉鱼落雁!瞧瞧,这大刀,真是拔山盖世呦!再瞧瞧……”

      掌柜的话说的夸张,字字句句都是掐媚,但对千月这小孩儿心思来说,可是太受用了。

      千月冷哼一声,被哄得挑起眉毛,噘着嘴不说话。

      沈鹊到的时候,旁的没瞧见,就瞧见了那被劈的稀碎的大门,以及千月那翘得比鱼钩还要难压的嘴角。

      被哄得飘飘欲仙的少女见自家司主来了,瞬间回过神,从太师椅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的凑到沈鹊身后,小脸板的严肃,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沈鹊:……这丫头变脸还挺快。

      “掌柜应知我来意,带路吧。”

      掌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甚至不敢正眼去瞧来人。

      飞燕司沈鹊的名号可谓是家喻户晓,可是女子话音平静又客气,听不出一丝愠色,倒是叫他有些诧异。

      沈鹊跟着掌柜上了顶楼,还是那间挂满了美人像的房间,屋内虽被打扫的干净,破损的地方都被修复好,可依旧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窗前立着一身披褐色狐裘的郎君,他背对着沈鹊,长发被木冠竖起,倒是一身文人的风骨。

      “水天妙境,符栩。”

      “向沈司主请罪。”男人声音沙哑,他回身俯下腰,行了一个极卑敬的礼。

      沈鹊面色宁静,眸色幽深,冷了对方片刻后才轻飘飘道:“不必如此,其实是本座的不是。”

      符栩本是想着起身的,但沈鹊话里有话,他抬腰的动作又压了下去。

      “司主……此话怎讲?”

      沈鹊拧眉“啧”了一声,她眯着眼,嗓音薄凉,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腰侧的刀柄。

      “我呀,那日就该死在这儿,如此皆大欢喜,谁都清净。”

      “符郎,你说是或不是啊?”

      女子笑的乖戾,虽未动怒,周身偏又有股不怒而威的气息。

      对面那人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声音愈发卑微,他小心翼翼道:“符栩此般所做,实有难言之隐,不敢求司主原谅,但……还望司主莫要迁怒水天妙境的其他人。”

      “一切后果,符栩愿一人承担。”

      沈鹊没说话,她背着手慢悠悠的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美人像前。

      别说,这画像上的人当真眼熟。

      苏玉,苏姑娘呦。

      嗯……画的确实好看。

      她回眸看了看快把自己埋进地里的符栩,笑出了声,又摆了摆手:“行了,我不是来问罪的。”

      符栩一愣,察觉沈鹊所说不像假话,他微微起身,不解的问:“那沈司主是……?”

      沈鹊踱步来到窗前,向外探了探身子,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她抬指蹭了蹭窗边落的那层薄雪,笑的轻快:

      “来聊些我不大清楚事吧。”

      “如何?”

      ……

      飞燕司上下这几日一致觉得司主行为反常,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儿,姑娘们又说不明白。唯一人人有目共睹的便是,司主最近去鹤兰小院去的频繁。

      天色渐晚,沈鹊从司外回来,一路就向鹤兰小院的位置去了,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君慈的近侍。

      两人皆是一愣。

      “怎么没在殿下身边侯着?他醒了?”沈鹊先入为主,平静问道。

      “醒……没醒!”洛华下意识的点点头,但忽然想起殿下交代的话,又剧烈的摇晃起脑袋。

      沈鹊扫了这人两眼,没说什么,直直的向前方走去。

      许是这几日没下雪的原因?沈鹊忽然觉得鹤兰小院门口的那柱山茶树开的格外好,大朵大朵的红花在晚风吹拂下轻晃着,像是谁家姑娘正娇滴滴的扯着手帕。

      沈鹊向里走了几步,瞧见那留着条缝的门,忽的停下。

      嗯?怎么总是不把门关严……难怪病怏怏的。

      沈鹊也没多想,回过神来后,三步并两步的推开了屋门,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那人身上后……

      她错愕的睁大眼睛,对眼前的一幕略表惊讶,一向雷厉风行的飞燕司司主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

      青年人靠在榻上,雪一般白净的里衣褪了大半,漏出一片肩膀,锁骨处的线条清晰又诱人,淡青色的血管在他白嫩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君慈散着发,乌黑的发丝遮挡住后背上的春色,但沈鹊还是瞧见了,在那瘦弱的身体上,是数不清的结了疤的伤口。他手里握着柄铜镜,像是想瞧瞧背上的伤口,可惜有些困难,一个没注意便扯到了伤。

      “嘶……”青年咬着唇倒吸一口凉气,喉结微滚,纤细脆弱的脖颈微颤了颤。

      菩萨低眉,礼崩乐坏。

      沈鹊立在原地,一时间像是被定住了的木偶。

      宫规森严,沈鹊被皇帝养的极有规矩,且不说男女之别如何,她更是连一页解闷儿的话本都没看过。

      她眨眨眼,将衣袖悄悄地向上扯了扯,又看了看自己手腕,像是不太确定一样,再度抬眼看向床上那人白的似羊脂玉的背部。

      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的肌肤能比她一个姑娘都白嫩。

      “夫、夫人?”

      君慈似乎才发觉屋内进了旁人,他先是一惊,温和的眼眸染了些雾意,轻轻说:“夫人……我在北吾虽不受父皇喜爱,倒也还未低贱到这般。”

      “夫人既然对我无一丝情意,又何必如此折辱我……”

      这厮又装上了。

      沈鹊腹诽着。

      她有些呆滞,本是想不留痕迹的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可谁叫她生性要强,听了君慈的话,没忍住回怼过去:“这整个飞燕司都是本座的,不就是忘了敲门吗……”

      说到这儿,也不知哪个字眼刺痛了君慈,他那双含水的眸子更加湿润。

      君慈垂下眼,睫毛忽颤,细声道:“夫人说的是……”

      沈鹊顿时语塞,本想说的话也没再说出口,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离开。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沈鹊走近了些。

      下一瞬,她忽然靠近君慈,手隔着被子搭在对方肩膀上。

      君慈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的想躲开,他微抬了抬眼:“刚醒……夫人这是作何?”

      沈鹊没理会君慈的躲闪,她拿起一旁桌案上的药粉,借着纱布沾了些,轻拍在这人伤口上。

      “伤口都裂开了,你因我才遭的这罪,我总归是要管你的不是?”。像是想要隐藏自己的心虚,她又道:“我这人向来受不得别人的情。”

      “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还的。”沈鹊认真的给青年上着药,嗓音清脆,不带一丝旁的情愫。

      细微的疼痛君慈尚可忍受,但当沈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背上、冰冷的指尖划过他肌肤时。

      不可否认,君慈有一瞬间的怔神。

      那颗沉寂半生的心,忽然觉得有些发痒,似乎在这个冬夜才开始真正的跳动。

      沈鹊利落的将男人的伤口包扎好,发觉自己手上被蹭了不少的药粉,转过身去门旁的盥器处净手。

      她背着身,耳垂的那抹嫣红,谁都未注意到。

      “夫人倒是包扎的极熟练。”君慈拢了拢里衣,靠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捏着被角。

      沈鹊不紧不慢的擦着手,顺口答道:“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也没少受,常有身边人照顾不到的时候,自己也就学到了点皮毛。”

      沈鹊把话说得风轻云淡,君慈倒是一愣,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抬起眼睫望向对方的背影。

      好纤细的腰肢……

      君慈收回目光。

      沈鹊回过身,看见君慈正垂着头不知想什么。乌黑的发丝垂落在他肩前,挡住半边容颜,只瞧得见那长翘的睫毛以及微微泛红的鼻尖。

      许是受了伤,今日的他难得的安静,没有了先前那般出口惊人,乖顺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失意的小动物……

      “你……那日为何要替我挡着?”沈鹊心头思绪平静下来,她靠在门框处,用身体挡住顺着门风吹进来的冷风,寒意在她脊梁处攀沿而上,倒是得了几分清醒。

      君慈捏被角的手指缓缓松开,他缓了片刻,语气平淡似水:“我也不太清楚。”

      “许是怕夫人痛……?”

      怕她痛?说的好像这人自己不怕痛一样。

      想到这儿,沈鹊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日君慈望向她的目光。

      他明明痛苦至极,偏又万分懂得隐忍,双唇咬的都快见了血,也不愿吼出声来,只会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同她诉苦。

      如此一张神似观音像的脸,因她做出那等表情,真是罪过。

      “贯会使些绕指柔的伎俩。”沈鹊闷声道。

      她错开目光,又不知该看向何处,人前狠辣的沈司主此刻忽然有些像憋了气的孩童。

      “这次是实话,天地可鉴哪,夫人。”君慈撇了沈鹊一眼,小声呢喃着。

      女子冷哼一声,手不自觉的便想拿出怀里的烟斗。

      “我才不信。”沈鹊轻声驳了君慈的话。

      除了阿父和她的左右使,沈鹊才不信有人是真心为她好。

      “夫人,你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吗?”

      青年眼角微微扬着,唇角轻柔的翘起。

      沈鹊当然不记得跟这人有过什么约定,黛眉微蹙,斩钉截铁道:“你我没有过约定。”

      君慈抬眼端详着沈鹊,眸光雪亮,嗔怪道:“夫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指了指墙壁上钉着的那柄匕首。

      “不是说好了下次来会替我把那匕首取下来的吗,夫人。”

      沈鹊一愣,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少顷,才答:“下次……”

      她一句话转了好几个弯,最终挑了挑眉,轻飘飘的说:“下次是下次,下次再说。”

      君慈:……多么酣畅淋漓的一场爽约呀。

      “时候不早了,我今晚还有事要做,你早些歇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叫你那近侍找玉临说就好。”

      沈鹊把话说得很隐晦,但君慈这般精明,不用深思也知道她要做什么。

      青年没拦着。

      沈鹊自顾自的点点头,推开房门,准备离开。

      冷冽的寒风在开门的那个瞬间拍打在女子的衣物上,她紧了紧氅衣,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脚步,侧眸道:“房门关紧些,你身子本就弱,也叫人省点心。”

      君慈面上的笑意微变,他像是想压下唇角上扬的弧度,可惜事与愿违。

      他笑得很是开心。

      这是他来飞燕司这么久,第一次见沈鹊同他一次性讲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在关心他,从来没有人关心他……

      沈鹊想的倒是蛮简单的,她只是不想亏欠君慈太多。

      沈鹊走了没多久,洛华便回了鹤兰小院。

      他刚推开门,就瞧见殿下望着墙壁上的匕首愣神。

      “殿下,属下知道您不喜被束缚着,但那般重的伤,总归是要纱布护着些的,属下给您包一下伤,如何?”

      “您就准了吧。”

      洛华好声好气的哄着,也不见君慈应答。

      “殿下?”

      洛华刚要再开口,就看君慈摆了摆手:“已经包好了。”

      他像是强调着什么,又道了一句:“我夫人给包的。”

      洛华性子直,听不太出来君慈的言外之意,他木讷的点点头,说起了别的事:“殿下,您说您也是,就算是以身入局,也不能这般糟蹋自己呀。”

      “我跟您学了这么多年,也没听得三十六计里还有英雄救美这一计呀。”

      洛华说的认真,越说越气愤,他横着眉,像是在给君慈打抱不平。

      “殿下昏迷虽是装的,但好歹也是晕了这么些天,那沈鹊定是有江左道人的下落!她若是真有心,早把道人请过来给殿下救治了。”

      “要不怎么说,女子最是薄情!这门婚事不妥,等我家殿下大计一成,什么样好的女子寻不到?”

      “殿下你也莫要沮丧,换个姑娘早对殿下您情根深种了,这沈鹊……她不上钩,她不懂殿下您的好!”

      “她没品!”

      洛华得出结论,猛地一拍手,他在武学上的造诣虽不能说登峰造极,但也算是人中龙凤,这一巴掌用足了劲儿,震的他自己都浑身一颤。

      偏偏殿下像是被什么勾了魂一样,朝那匕首笑的入迷,嘴里还不知道喃喃自语着什么。

      “下次?下次的意思就是说……夫人还会再来我房里。”

      “下次、下次、下次的下次……”

      君慈也得出一个结论。

      “如此来说,夫人会和我有数不清的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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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嘿小学鸡暧昧初期~
    阿鹊:“这整座飞燕司都是我的。”
    殿下听到的:“你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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