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OP]失眠症insomnia

　　小镇的酒馆于年轻少女而言，不是个好去处。

　　粗俗，吵闹，有酩酊大醉的男人和他们下三路的玩笑，目光恣意妄为地扫过招待小姐饱满的胸部和大腿，更有甚者连双手也蠢蠢欲动。希尔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杯和它平滑外壁上映射的浮躁，这景象其实不算陌生，她刚刚从海军科学部逃跑的时候，几乎天天要见。

　　如果是十五岁之前大概很难想象，上了海军通缉令的人生要怎么维持下去，海军总部办公室重重叠叠的通缉令即时更新，张张照片印得神采飞扬，几十亿贝利的赏金在那些名字下也只像个玩笑，神思恍惚时也曾简单地认为这或许只是另一种人生方式，可没人提醒过她，更多的，不值得海军本部注意，也不如海贼般耀武扬威的那些人，那些没有实力作保，在烟雾缭绕的后巷，贫民窟、废墟堆里，胆小甚微，藏头露尾，虫子一样活着的人。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她有一技之长，而这些地方的医生又永远不够用。那段时间她给妓｜女治过病，给打手包过扎，也给□□提供过规格以上的麻醉剂，通常她不问她的客户们要这些做什么，在这里活得长久的秘诀就是漠不关心，不关心自己也不关心别人，拯救生命这四个字于此像一种麻木不仁的交易，医患关系到诊所门口为止，出门就是再不相干。

　　她就在这样的几个月里变成小有名气的黑医希尔。

　　名声大了总是有些好处的，求医者从雨夜里匆匆奔来的幼童，换做客客气气请她上门的执事，诊费从最便宜的一块面包，到堆满房间的金银，抑或价值连城的药材。没人怀疑黑医希尔收集药材做什么，研究、治病、甚至个人的猎奇兴趣都无关紧要，他们只知道她很好说话，给出恰当的价格就能从死神手底下挣出一条命，而这个世界上，坐拥大把钱财而舍不得死掉的人又太多了。

　　大概在偷渡到第四个岛的时候，她得知卡特玛的传说，来源是个将行就木的老年富豪，家庭医生说他只有半年的活头，但呼风唤雨一辈子的人是不甘心于这种评价的，最终辗转找到她头上也不算稀奇。她记得那是个盛夏的夜，没开制冷的房间炙热如烤炉，老人冷冰冰的手钳住她的小臂，靠在床头几句一喘地讲完卡特玛的传说。

　　她是有过不解的：“您想表达的是那破宫殿里的药物连个嗓子都治不好吗？”

　　“如果卡特玛真的没有被治好的话。”

　　“什么意思？”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咳嗽几声，抓着她的手掌却更用力了：“希尔医生，”他转而提问，“你相信长生不老吗？”

　　“……”

　　那何止是相信呢。

　　她忍不住要笑，为这兜兜转转的命题，似乎古往今来当权者们执着的就那么几样。兴许是把这当作感兴趣的表现，老人絮絮叨叨地说下去：“卡特玛最后一次公演的日期有准确记载，是1105年，那时她36岁，我曾祖父7岁，有幸曾经见过她本人。我在整理旧物时翻到了他五十岁左右的日记——不消说，卡特玛这时起码该有八旬高龄了——但曾祖父写，‘今日有幸得见伟大的卡特玛，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也许天父真有偏爱，那一位’。”

　　他说，短暂地容光焕发，像是有个不知事的孩子从那张苍老的面容后窥探。

　　“那一位的面容，和年轻时一模一样。”

　　于是她来到了这座岛上。

　　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她花费三个月，走访调查，核对真假，人云亦云的部分未必是真，但细节处能一字不差就绝非空穴来风，数十年不改的容貌，重返青春的秘药，尸身不腐的明珠……在一所本来该以音乐为主题的宫殿里，这不是巧合。

　　要找到该问的人倒也不难。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或许没法记清身边经过了谁，但必然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女招待对每处细节了如指掌，关乎镇上近期的热门话题更是如此。她选在下午时分登门拜访，对方有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平素用得着她的地方只多不少，对她的主动询问十分热情，几息间便将情报和盘托出——斯特塔·汉考斯，以出海捕鱼为生的水手，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将他带来这座岛后不多时也撒手人寰，之后算吃着百家饭长大，因此而知恩图报，至少在镇上的民众看来，是个开朗又热心的人。

　　心理学上来说，这种人有着较高的道德标准，一旦产生负罪感，很容易自发做出些弥补的举措。

　　要让这种人吐露信息，也还算简单。

　　女招待说，他习惯在晚上八点后来酒馆喝一杯。

　　所以她也出现在了这里。

　　玻璃杯光滑的外壁倒影着三五成群的醉鬼和他们粗鲁的叫嚷，汉考斯有头惹眼的橘发，在人群中也极好分辨，她微微走神地关注着——他在打闹，他猜拳输了，他被起哄，他捉弄别人，他酒杯空了，他往柜台走。

　　这就是她行动的时候了，希尔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往同一个目标走，喧闹的人群没有注意她，不愧是在海军围捕下磨练出的技能。酒馆内部岔路横七竖八，柜台前方却是唯一的交汇点，她看着橘发的高个男人扬着手上的空酒杯，大声让招待赶紧为他灌满，一丝清凉的夜风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隙中灌入，让那在空中摇晃的玻璃制品愈发摇摇欲坠，一切都刚好，她在心里微笑起来，加快脚步走上去，故意让身子一斜——

　　“——啪嚓。”

　　玻璃杯碎掉的声音。

　　和肩颈处传来的被残酒沁透的湿润触感，她有些呆愣地扬着用来遮挡的手臂，半点不疼，却分明有什么红色的残液自玻璃碎片中溢出，视线再放远一点，在她高举的小臂和汉考斯手里的酒杯把手中间，一只线条流畅的右臂稳稳架在那里，碎裂的玻璃残片深入表皮之下，暗红的液体随之涌而出，汇聚成细流流入肌肉厚实的肩颈处，洇湿了黑色的中发。

　　黑色的，工整扎起的中发。

　　本·贝克曼坐在正下方的椅子上，神态自若，对上她的视线，还沉着地喝了口啤酒。着实蹊跷，她忍不住要皱眉，无论从身高，气质，还是长相，此人都不是个容易让人忽视的男人，但事实就是如此了，在这一幕发生前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他坐在这里，而这一幕发生后他们都对他的伤势负有责任，谁也不可能单独离开。

　　在慌乱跑来的女招待急促的脚步声中，希尔勉强开口：“谢谢。”

　　像是被这一声惊醒，汉考斯也咋咋唬唬起来：“啊啊……抱歉海贼先生！是贝克曼先生吧，还有希尔小姐，也抱歉。”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揉着后脑，下意识地朝最近的医生求助，“伤势还是快点处理一下……那个，希尔小姐，可以麻烦你吗？”

　　如果没有贝克曼的出现，这就是她预计的展开，被碎片划伤，接受道歉和护送，独处，情报交易，两个小时就能完工。如今即使多出这个变数，错过机会却也太可惜，何况没人会蠢到两次上同一手法的当，她轻咬着下唇，还是按计划吐出台词。

　　“伤口有点深，去我那里处理吧。”

　　“啊，好的！”被陷害的对象一无所知地转头，“贝克曼先生，要我搭把手吗？”

　　“不必。”

　　右臂上插着玻璃片的人说，倒是先他们一步捞起桌边放着的外套，踏出酒馆，泰然不惊的态度，让人更生疑窦。他发现了什么，又想做什么，她没天真到认为每次出手维护都是好意，思维纷杂不清，回过神来汉考斯已经结了三人的账，酒馆的门呼啦啦地推开，满头风雪扑面而来。

　　却也只能前行。

　　小镇本就不大，从酒馆到诊所也不过十分钟的路，她刻意拖延着脚步理清思路，倒被当成不禁寒风，汉考斯脱下外套盖住她被酒液浸透的部分，又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替她挡风，还不时担心地看看前方大步流星得几乎要脱队的贝克曼。为他做的侧写倒没错，她暗想，要是另一个也这么好打发就好了。

　　然而再拖延十分钟的路也走不到半小时，诊所的门很快出现在眼前，先到一步的贝克曼靠在招牌下面点烟，全然没有流了一路血的紧迫感，顿时收获汉考斯一顿溢美之词，希尔无心细听，拧着眉上前开锁，钻进屋子，打火石摩擦两下点燃炉火，才把跟随了一路的寒意隔在屋外。

　　“我来清创消毒。”唯一的医生吩咐跟来的第一责任人，“麻烦帮我烧盆热水，再把水房的毛巾浸湿，记得洗手。”

　　汉考斯不觉有什么不对，闻言应了声就钻进了水房，不多时传来烧水的咕嘟声。希尔就地拉出张就诊椅，转向柜台后的酒精和镊子，工具沾点酒精燎过火芯，勉强算消过毒，她才抬起那只手臂，集中精神挑出埋在血肉中的碎渣，微烫的金属烙过肌肤，换来对面一声不吭的沉默，唯有香烟在空气中燎绕，室内一时静极。

　　“为什么？”她忽然问。

　　可以理解为为什么出手掩护，也可以理解有什么目的，贝克曼一动不动，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声音也放得略低。

　　“你是船长在船上招待过的人。”

　　“那又怎么样？”她不解。

　　他终于低头看她一眼，有些惊诧也有点怜悯。

　　“因为海贼也有海贼的坚持，”像是警示，也是预言，海贼船的副船长轻描淡写地道，“大家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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