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未停

　　而后几天，陈知昊上课都上得心神不宁。

　　他实在无法将台上那个正儿八经冷淡严肃的裴教授，和那天那个站在太阳底下，略带挑衅和玩味的裴淮礼联系在一起。
　　更无法接受那扎心的几句话。

　　他就多嘴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很快就会要有了？”陈知昊呆愣愣地问。
　　裴淮礼耸耸肩，“因为我在追她啊。”

　　一想到这儿，陈知昊就懊恼不已。
　　他把头埋在了书本里，旁边的初怡小声提醒他：“裴教授在看你。”
　　陈知昊不得已又把头抬了起来。
　　初怡抿抿嘴，假装没看见裴淮礼的目光。

　　那天裴淮礼的惊悚发言也把初怡吓了一跳，她以为裴淮礼私下说在追她不过就是在开玩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当着别人的面也这么说了。
　　强行摁下觉得离谱的心情，初怡工作完回去才发消息给裴淮礼说“以后可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没想到裴淮礼直勾勾地回她说“我没开玩笑，我的确是在追求你。当然，如果你不想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停止并向你道歉”。

　　初怡被这记直球打得是措手不及又昏天黑地，等她从粉红泡泡里回过神来，已经错过了和裴淮礼辩解的最好时机。

　　她索性装没看到裴淮礼这句话，提前给自己打好裴淮礼随时会消失的预防针，默默把自己说的那句给撤回了。
　　只是这两天的工作对接倒是苦了陈知昊，初怡明白陈知昊对自己的好感，但他显然是有点怕了裴淮礼，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挫败感时刻萦绕在陈知昊的脑袋上空。

　　初怡在心里祝福陈知昊好人一生平安，然后回过神去继续听裴淮礼的课。

　　周末的时候“佚名”又在华大办了一场讲座，讲座很成功，小米和初怡的工作也受到了肯定和表扬。尤其是小米，那场讲座的案子整体是小米统筹的。
　　后来路冬诗为了锻炼初怡，想着下一场是裴淮礼做主讲，而初怡又已经跟着裴淮礼对接校方工作好几天了，干脆就要初怡去做下一场的统筹。
　　初怡当然知道路冬诗是为了要锻炼她，她欣然接受，华大和“佚名”两头跑得更勤快了，有时间的时候甚至会听听裴淮礼的课找感觉。

　　今天就有裴淮礼的课，初怡听得比那些大学生还用功，笔记都做上了。
　　其实她也听不太懂那些物理知识，但多少了解了解裴淮礼的上课风格，也是好的。

　　课后，陈知昊抢先一步怏怏去了食堂，初怡坐在座位上收拾东西，裴淮礼也收好了教材和设备，走过来找她。
　　“一起去吃个饭？”裴淮礼问。
　　初怡想着下午也要在华大做方案，点头说：“那我蹭淮礼哥一顿？”
　　裴淮礼笑着等她起来。

　　校园里青春洋溢，又是午饭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地从各个教学楼里涌出去。初怡和裴淮礼并肩走得倒慢，他们不赶时间，不去和学生们挤也好。

　　“说起来，华大的食堂也算好吃的了，我记得当时上学的时候还经常去蹭教师餐厅的炸酱面和烧腊饭吃，可惜毕业后就没怎么吃到了。”
　　初怡走在路上，看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嬉闹笑着，心情也很不错，再想着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话不自觉地就多了起来。

　　裴淮礼看着初怡心生向往的模样，轻轻笑了一下，“那今天吃教师餐厅？”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餐卡来。
　　初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都忘了淮礼哥你现在是华大的老师了。”
　　裴淮礼接话：“是啊，现在都不用去借辅导员的卡了。”他又问：“今天想吃什么？炸酱面还是烧腊饭？或者我们两个都点，你都尝尝？”

　　初怡嘴馋，听裴淮礼这么说开心得都快要跳了起来，侧过身滔滔不绝地跟裴淮礼说起了自己的盘算。
　　“其实还有点想念那个卤面，不过这一下也没肚子吃那么多了。”
　　裴淮礼觉得不是问题，“反正今后机会还多。”
　　初怡挑起眉毛没再回答。

　　初怡转过身去，又和裴淮礼并排并肩走着。
　　她心里总喜欢琢磨些别人不经意说的话，一琢磨就又喜欢低着头看地板，等她再回过神抬起头时，旁边突然好像一阵风似的，有人嬉闹着从她身边跑过撞到了她。

　　初怡本来就瘦小，被猛撞的踉跄了一下，裴淮礼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站定后定睛一看，撞到她的居然是“熟人”。

　　“不好意……是你啊？”
　　撞到初怡的那个女生还背着上次在格物楼电梯里遇见时背着的红书包，她和两个室友嘻嘻哈哈地准备去吃午饭，在路上跑得急又在打闹，没想到真撞了人。
　　她更没想到撞到的居然是初怡，她本来还想道歉的，但一想起上次在电梯里的经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初怡的目光落在那个女生的红书包上没出声，那女生旁边的室友也认出了初怡，走过来对那个女生说：“校外的又来了？别和她啰嗦了，我们去吃饭。”
　　那个女生又瞥了初怡一眼，撇撇嘴准备跟室友走。

　　“等等。”裴淮礼推了下眼镜，站到了初怡身边，“撞到人了不道歉？”

　　那几个女生显然认识裴淮礼，不过她们似乎并没想到裴淮礼和初怡是认识的，所以见他叫住了她们，又从旁边站了过来，一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初怡也有点吃惊，侧头看着裴淮礼。

　　裴淮礼却不以为然，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红书包，“上次也是，电梯里头不讲先来后到把人家推出去，可不太礼貌。”
　　那两个女生的脸一下就红了，还是她们其他室友推了推，几人才张口喊裴淮礼“裴教授”。

　　裴淮礼点头，“华大的校训是什么？‘笃行慎思，克己至善’，光学了知识把品行忘了，你们以后进社会了怎么办？”
　　他又指着初怡，“向她道歉。”

　　裴淮礼在物理系清冷寡言是出了名的，几个女生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初怡一下说这么多，还在维护初怡。
　　她们面面相觑，想不通，也不愿意拉下这个脸道歉。
　　初怡也没有说话。她觉得这几个女生应该向她道歉，但也是没想到裴淮礼会这样坚持地维护她。

　　见那几人不说话，裴淮礼微微皱了下眉，神情一下就冷漠了许多。
　　他说：“你们不道歉也没事，我不介意去你们辅导员那里多说几句，这个学期的德行评分也不用要了。”
　　他明晃晃地是在威胁女孩子们，但他觉得有错就要认，所以说得没有一点负担。

　　几个女生听到这里再不敢放肆，犹豫了一下，被红书包的那个女生皱着眉低头对着初怡说了句“对不起”。
　　裴淮礼“嗯”了一声，又点名红书包女生后头那个曾和她一起在电梯里排挤过初怡的室友女生，“你呢？”
　　女生诧异了一瞬，指了指自己，然后估计也是想起了电梯的事，嘴一抿，不情不愿地也对着初怡说“对不起”。

　　这些学生乖乖道了歉，裴淮礼眉宇间的冷气这才散去。他回过头看初怡，像在问她这个当事人要不要接受。
　　初怡自然没有别的想法了，她点点头，自动忽略那几个女生不服管教的目光，拉着裴淮礼走开了。

　　“淮礼哥，其实你不用帮我出头，我会自己说她们的。”
　　走远了，初怡靠近了些裴淮礼，说：“就算她们不道歉也没关系，虽然我也觉得她们不讲道理。”
　　裴淮礼笑了一下，“我不出头，难道看你又抄个木凳子把她们打晕过去？”
　　初怡：“……”
　　裴淮礼说着又道歉，“抱歉，我不是说教你的意思。”
　　初怡说：“没事。”

　　其实初怡并不怎么介意裴淮礼提到这事，这么多年，他们中间还相处过几回，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说当年初怡被勒索被打裴淮礼替她顶罪的事。
　　初怡想的是裴淮礼顾及她的面子，所以他不提。
　　而初怡也一直记得裴淮礼说的就当是帮帮他，她怕提到这事再牵扯出什么裴淮礼家里的事，她怕他不开心。
　　更怕一说，裴淮礼又不见了。

　　所以这段少年时期的小插曲就一直埋在了两人心底里，直到现在都再没被说出来过。
　　只是今天裴淮礼自己居然提到了，初怡没有想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裴淮礼以为初怡不愿意再说那件事，又向她道歉。
　　初怡这才摇摇头，“我没关系的。怎么说，那件事我都要谢谢你。”
　　裴淮礼低了头，声音轻轻的，“是我要谢谢你。”

　　“？”初怡看裴淮礼，“谢我什么？”
　　裴淮礼深呼吸，然后说：“那时候我家，我爸，碰到些事，家里欠了很多钱，我妈身体又不好。我有和我妈提过不读大学了去打工还钱，但她不同意。”
　　他轻飘飘地说着，好像那些过往里的疲惫和压力都早就随风消散了。

　　但初怡还是听出了些话里的后怕，她马上说：“那当然不能同意。”
　　裴淮礼笑初怡的反应，又继续说：“后来碰到你出事，我想如果学校处理严重点，你可能真的会被停课退学。”
　　他又笑了一声，这回笑的却是他自己。
　　“当时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了个想法，看你像个羊羔一样明明怕得要死还要强撑着说理，觉得你很可怜，觉得我也很可怜。然后就想着要是替你顶罪，你不会有事，我也可以借此停课退学，顺理成章地去找工作。”

　　这话倒把初怡吓着了，她一想到自己差点就害得裴淮礼没读大学，华大就此损失一名物理系人才教师……这倒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裴淮礼没读大学，她不敢相信裴淮礼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这太让她后怕。
　　万幸，这一切都没发生。

　　初怡问：“我差点害你了，你还谢我！那你后来……”
　　后来怎么又读书了？

　　裴淮礼摸了摸下巴，“后来一中停了我几个月的课，不过之前的联考我考得很不错，一中可能考虑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把华大的保送名额给我了。”
　　初怡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裴淮礼说：“那几个月，我过得其实并不怎么开心，生活的压力大，也会觉得前途很黑暗，后来保送名额送来的时候我也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我想我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人生的一些选择。”

　　裴淮礼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初怡的眼睛，“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谢谢你的地方。如果不是你这件事的发生，如果我没有替你顶罪，可能我的人生轨迹真的就完全不同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是什么事情都容易想通的。”

　　初怡眨眨眼睛，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还没有放下那丝愧疚。
　　裴淮礼坦然地笑了笑，“是真的。而且都是些以前的事了，小朋友哪里这么重的心思？”
　　说完，他又加快了些脚步，朝着身后的初怡喊道：“快些，一会儿教师餐厅得关门了，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初怡这才把思绪拉了回来，她抬眸看着裴淮礼站在浓绿色的林荫下头，他的笑容真挚而满足，恍惚间又像是看到了那个大学时候阳光、自信的裴淮礼。
　　她想，那初高中时期的过往也许真的过去了，裴淮礼也许早就进入了新的人生，而她，也不必太害怕重蹈覆辙。

　　想着，初怡笑了一下，也踩着地上斑驳的阳光向裴淮礼走去。
　　“我要吃面，还有烧腊饭，还有……不如多点一些吧！吃不完我打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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