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奈何桥头开酒馆

　　宋玉悲起来的时候，看到望泱已经将店门打开了。这时候有徒弟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用早起，但钱能多挣。

　　店内有不少熟客，见宋玉悲出现，招呼道：“掌柜新招的徒弟不错，勤快。”

　　宋玉悲淡然一笑，并未说话。

　　熟客也习惯了宋玉悲这般冷冰冰的模样，也不曾动怒。

　　她走到望泱身旁，他正爬到梯子上，从橱柜里拿一坛酒，宋玉悲替他扶着梯子。

　　望泱将酒水倒入酒壶，拿给客人。

　　“我想到了。”望泱道。

　　“我们可以召集一批人交给他们酿酒的手艺，培养出一批通过酿酒致富的先锋，在这般重利的吸引下，肯定会有不少人来向师父讨教酿酒的手艺，到时候师父便可顺势而为。”

　　宋玉悲倒了杯酒，腰身靠在柜台上，思量着望泱说的话。

　　喝酒易醉，容易酿成大事，宋玉悲之所以开酒馆，就是想以垄断鬼界的酒行，通过控制酒水的贩卖，减少醉酒斗殴一事。

　　所以她从未想过，从酒的方面入手。

　　三千年来，醉酒斗殴一事几乎从未发生，但聚众斗殴却是日日都有。

　　宋玉悲道：“你如何确保这些人就能够通过酿酒挣到钱？”

　　望泱兴致勃勃，手指沾了酒水，在柜台上作画。

　　他先是在桌面上画出一座房屋，那房屋看上去十分不牢靠，墙面画得歪歪扭扭，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了。

　　望泱赧然一笑，“画得不好，师父见谅。”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自然不可能简单传授他们酿酒的法子，他们酿好的酒，还是要交给我们售卖，他们获利，我们也可以从中获取抽成，用来做一些学堂之类的建设。”

　　“魔界是师父第一笔对外的生意，或许之后，五界之中，会有更多的人找上门来，届时只靠你我二人，酿酒大压力自然不小，但是有了他们，我们就可以放心地接下外面的生意。过去鬼界中的鬼，之所以作乱，是因为没有在乎的东西，但我们一步步地给他造出来，不就成了吗？”

　　望泱收回手，期待地看向宋玉悲。

　　“试试。”

　　听到宋玉悲的回答，望泱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笑意，春水般的眸子漾星星点点的笑，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路，道：“当务之急，是要找一批人，最好是年轻力壮、手脚勤快的。”

　　“这批人怕是不好找。”

　　“为何？”望泱问。

　　很快望泱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关了店门，宋玉悲通知黑白无常去南北两市物色合适的人选，她与望泱与东西二市。

　　到了西市，街道两侧没有一点绿意，厚厚的黄土堆在墙角，不由让人怀疑，这里真的有鬼住吗？

　　两侧的屋子全都是用茅草盖的，黄泥堆成土墙，土墙上插了些十分能唬人的物件，有人的肋骨、小腿骨，还有一些动物的头骨，且看上去都是一些十分凶猛的野兽。

　　“他们为何要将这些骨头插在墙上？”望泱甫一说话，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整条空荡的街道，一声一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这些骨头被他们当做荣耀的象征，一只鬼活了多少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吃了多少活物，他们会将吃到活物部位最鲜美的骨头保留下来，插到墙上，哪户人家墙上插的骨头越多，灵力便越深厚。”

　　望泱闻言，想到初到鬼界闯入画皮鬼家中那日，他当时一心只想救灼华，并未注意到墙上插着的骨头，现在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一堵墙，几乎插满了骨头，人骨、仙骨都有。

　　“那我们找户骨头插得少点的人家。”

　　说罢，望泱上前一步，敲响了四下里骨头最少的一户人家。

　　“有人在吗？”

　　二人静静地在门外站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头顶的风呜呜吹着，里面的拐杖声越来越清晰。

　　门一开，门后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人面容，“你是？”

　　望泱心中奇怪，明明前面听着，还是拄拐杖的老人，怎么出来的会是位少年郎。他压下心底疑惑，拱手作礼道：“我是奈何酒馆……”望泱停顿片刻，瞥了一眼宋玉悲，道：“掌柜的徒弟。”

　　少年笑了笑，看了一眼望泱身后的宋玉悲，“奈何酒馆，在鬼界确实是大名鼎鼎，我还未曾去过，听说掌柜是位女子，不知可是你身后这位。”

　　望泱察觉到少年不善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遮住少年的目光，“正是。”

　　“进来吧。”少年人含笑道。

　　望泱觉得情形不太对，有些犹豫。

　　这少年的实力，看着并不像墙上哪几根零落的骨头。

　　宋玉悲指尖推了一把望泱的肩膀，“进去吧。”

　　进到室内，满堂都是用白骨做的桌椅，少年人贴心地端来茶水，介绍道：“这是我初入鬼界时，见到的第一个活人，是位男子，那日正好是七月十五，百鬼动出，想来是他误打误撞进到了鬼界，他长得很胖，人很高，我看中了他的小腿，粗壮高大，我就没有。”

　　少年人悠悠喝了口茶水，“然后我就用他的小腿骨，做了现在这把椅子，另两根也是我寻了许久，才寻到勉强合适的腿骨。”

　　少年人说完，见宋玉悲二人的茶水一口未动，便道：“二位怎么不喝茶？”

　　宋玉悲一眼就看出，这茶水是用人的头发泡的，她嫌恶心，自然不会喝。

　　望泱见到满堂的白骨，自然不会觉得这茶水是普通的茶水，所以理所应当的没有喝。

　　“我们师徒二人上门拜访，是有个挣钱的门道。”望泱道。

　　少年人笑了笑，“挣钱的门道？二位经营着奈何酒馆，自然有源源不断的萤石往里头送，我这处破茅屋，能得二位大驾光临，自然是无上荣光。只是，你若是说，你们想从我手里挖走些萤石，我还信些，但说是挣钱的门道，我却不信。”

　　望泱接着道：“这当然是有条件的，我们保证你挣到钱，但我们要从中抽取一些利息。你若不信，我可以与你立下字据。”

　　少年人摩挲着下巴，摇摇头，“在鬼界，就算是再多的字据，也无用。”他看向茶盏，道：“说了那么久，公子定然口渴了，不如喝杯茶解解渴，说不定你喝了这杯茶水，我就答应你。”

　　说罢，将茶水往望泱面前推了推。

　　望泱站起来，“既然公子不愿，我们自然也不好喝公子茶水，告退。”

　　宋玉悲舒服地靠在白骨做的椅子上，大有做甩手掌柜的模样。其实不是宋玉悲不想帮忙，是她太了解鬼界的这群恶鬼，他们心里想过无数种挣钱的方法，就是没想过做正经买卖这一办法。

　　她跟在望泱后头，心知那少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果然，在宋玉悲转身的刹那，只听得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原本放在桌上的茶盏碎得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装的东西，一团黑漆漆的头发。

　　四周都弥漫着咸湿的海水味，少年人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扭曲，从原先清秀的少年人模样，变为了面容苍老的老者，他少了一只小腿，手里拄着拐杖，怪不得对小腿情有独钟。

　　他浑身滴水，沙哑着声音对宋玉悲道：“听闻宋掌柜是鬼界第一人，我倒想见识见识，奈何酒馆在鬼界开了三千年，这三千年怕是累下不少萤石，不如让我替宋掌柜花花。”

　　少年至此时才开始暴露他真正的目的。

　　望泱亦是此时才意识到，在鬼界是不可能会有人心平气和地与他谈一桩生意，除非他能拿出切实的好处给他们看。

　　宋玉悲转过身，对上少年……不，或许此刻该叫老者更为贴切，她对上老者的视线，皮笑肉不笑道：“你果真想见识？”

　　“宋掌柜瞧不起我？”

　　“自然不会，这满室的白骨，都是老伯你的战绩，我如何敢瞧不起。”

　　老者听到宋玉悲说到“满室白骨”时，眉眼明显露出得意的神色，但又听到宋玉悲唤他为“老伯”，脸便耷拉下来了。

　　他变回原身，是为了以十足的力量，与宋玉悲一较高下，没想到，竟然遭到这般嘲讽，他嘴边的两抹胡子动了动，显然已是气急。

　　宋玉悲正欲动手，却被望泱牵住手腕，他附耳道：“师父且慢，我自有办法。”

　　说罢，他越过宋玉悲，往里走去，“老伯想与我师父动手，不如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老者不屑地睨了望泱一眼，道：“你小子，能有什么本事。”

　　望泱走到老者原先坐的地方，手自然地搭在椅子上，“我又没有本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话毕，他抬起椅子，就往地上扔。

　　老者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腿骨碎在自己面前，目眦尽裂，几欲要将望泱生吞。他抬手就要朝望泱抓去，却见望泱又抬起一旁的椅子，要扔在地上。

　　老者怒道：“我就不信你能一直站那里不挪步。”

　　望泱温和一笑，“我自然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老伯你也说了，奈何酒馆经营三千年，什么没有，这三千年有不少轮回转世的大能，都会将自己的骸骨寄存到奈何酒馆，但他们经过数次的轮回，哪里还记得自己几世前的骸骨，你若愿意与我们达成合作，这些大能的骸骨，我自然会让我师父给你一些。”

　　老者听了望泱的一番话后，面上的神色明显有了动容。

　　宋玉悲虽不知望泱是从何处知道了这一消息，但她乾坤袋里确实有许多骸骨。

　　许多投胎的鬼，都会找来自己在世的白骨，寄存到奈何酒馆。只要是交了萤石的，宋玉悲自然是来者不拒，这些人经过了一世又一世的转世投胎，那还记得自己曾在她这里寄托过骸骨，不过百年，又捧来一堆骨头，交给宋玉悲保管，于是宋玉悲的乾坤袋就装了一堆又一堆的骨头，她一直发愁要如何处理。

　　宋玉悲配合着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金、白混杂的骨头，手指骨早就失去了经脉的连接，哗啦啦落在地上。

　　老者见到这些白骨，两眼发光。直接扑进白骨堆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道：“那什么酿酒，我去试试。”

　　与老者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间，宋玉悲与望泱便离开了。

　　望泱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宋玉悲便真能拿得出来，“师父如何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骸骨。”

　　二人慢悠悠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宋玉悲这时才清楚，望泱并非真的知晓她做存放遗骸的生意，只是误打误撞猜到了而已。

　　“就如你先前所说，三千年的时光，正好不断有人将遗骸寄存在奈何酒馆。”

　　望泱道：“直接把他们的遗骸交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宋玉悲瞧见前面的泥坑，绕了过去。

　　“几千年的轮回转世，这件事早就被他们忘了个干净。”

　　“也是。”

　　他们又敲了几户人家的门，还未待望泱开口，便被喷了满脸的口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望泱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道：“这户怕是也不成。”

　　“再去别处瞧瞧。”

　　宋玉悲对此事的宽容，超出望泱的预料，他本以为宋玉悲只是随口说“试试”，没想到却是真的想做好这件事。

　　但仔细想想，其实宋玉悲比谁都渴望将鬼界治理好，不然也不会费那么大工夫，挣那么多萤石。

　　就在望泱思索之际，听到右手边的屋子里，传出争吵的声音。

　　门开了，一位身形十分肥胖的女子怒气冲冲地从门里走了出来，她小小的眼睛扫过望泱，圆润的手朝望泱一指，道：“他就是我刚找的小白脸。”

　　后面的男子闻言，赶忙追上来，“我才出去了几日，你便背着我找了小白脸，看我不打死这小白脸。”

　　胖女子跑到望泱身前，挡住男子的进攻，她手抓住望泱的胳膊，低声道：“公子，你且配合我演这出戏，之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宋玉悲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决心将甩手掌柜做到底。

　　望泱两眼一闭，下定决心，梗着脖子道：“好。”

　　胖女子道：“我跟你说，李大二，我和你的日子，是半点也过不下去了，今日我就要休夫！”

　　胖女子活着时便没有读过什么书，死后更不会读书，见望泱一副读书的人的模样，心底断定他写字，便扯着望泱的袖子道：“相公，快替我写封休书。”

　　赵三娘与夫君不过是人界的夫妻，在人界过惯了日子，在鬼界便打算继续搭伙过日子，谁知道竟是越过越过不下去。

　　望泱配合道：“娘子，此处没有纸笔，我如何写给你。”

　　胖女人往望泱手里塞了一根棍子，“没事，只管写在地上，就写赵三娘休夫李大二几个字。”

　　望泱照做，男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望泱，又放下狠话道：“你喜欢这样的小白脸，来日定有你好看。”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掉了几株枯草下来。

　　胖女人正要离开，被望泱叫住了，“赵姑娘，你说过答应我一件事的。”望泱为了招几个人，可谓是忍辱负重。

　　赵三娘转过身，想到望泱先前帮了她，还算给面子，道：“是什么事？”

　　“明日到一早，到奈何酒馆，我保证让姑娘在前夫面前扬眉吐气。”

　　赵三娘闻言，笑了，显然是被望泱的话给逗乐了，“我应你便是。”

　　赵三娘走后，宋玉悲揶揄道：“我竟然不知，你何时这般会说话了，唤人娘子这般顺口。”

　　望泱面上一红，道：“这也是势式所迫，师父万不可往心里去。”

　　其实望泱唤谁娘子都不会关宋玉悲的事，他这一解释，倒是生出许多隐晦的意思。

　　宋玉悲眸光掠过望泱，见他脸上的红色褪去，全然没有之前说两句就面红耳赤的模样。配上他现在的表情，先前那番话，愈发地显得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意为之，他在认真地向她解释。

　　宋玉悲移开视线，并没有说话。

　　离开东市后，又去西市，西市显然比东市乱多了，屋子也更加破败。黄沙扑面而来，恶臭味从两侧的臭水沟传来，依旧是静悄悄没有一点人声。

　　二人拐了个弯，原来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声音都被结界拦住了。望泱正欲上前，却被宋玉悲拦住，“这些人你不用管，我来。”

　　她掐了个诀，结界便破了，如同野兽嘶喊的声音传出，几乎要刺破望泱的耳膜。

　　是六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殴打成一团，他们纷纷变回死前最凄惨的模样，用最原始的本能，撕咬着对方的皮肉。

　　在鬼界，暴戾是需要释放的，而释放的方法，便是相互斗殴。

　　六名男子见到有人来，又变回了原本衣冠整齐的模样。他们听过奈何酒馆的名字，却不认识宋玉悲，调戏道：“小娘子，可是想加入我们兄弟六人。”

　　宋玉悲走上前，抚上男子古铜色的肌肤，脸上虽是笑着，眼睛里确实一片冷光，“诸位可否悄悄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

　　六名男子闻言，面色皆是一变，纷纷祭出法器，朝宋玉悲袭去。

　　宋玉悲眸光一凛，五指化作藤蔓，将六件法器一个也不落地打回。

　　众人一看见这藤蔓，皆是一惊，鬼界善用藤蔓，又能一举将他们法器击飞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一人能做到这般，那便是鬼界第一人，奈何酒馆的掌柜。

　　“集中斗殴，罚！”宋玉悲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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