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逢雪

　　佟韵雪边等边看。红案上的木偶戏上演得愈加精彩，她渐渐有些痴迷了，竟也跟着人群欢呼起来。兴奋往往容易令人忘记饥饿，她在不知不觉间就看完了戏。待人群散场，卖艺者将物件一一收回箱子拉走后，刘阿扬还是没有回来。她又觉得自己饿得不行了，必须去买点吃的，顺便去找找刘阿扬。

　　对了，他好像是往茶楼那边去买生煎包了，这会儿不是在排队，就是在回来的路上。

　　想着，她便往那边走去了。

　　没多久路过一条较为陌生的街道。里边的建筑物有一半是新建的，一间连着一间的商铺，装饰得十分气派。平时出入的人也有不少，但几乎都是富人。她很少上这里来，这次来是因为里边有一条小道可以很快到达茶楼。

　　说来也怪，她走了这么久居然没看到有几个路人，商铺开着门却很冷清，只有一两个富太太和仆人在里边。

　　她沿小道走去，远远就望见了茶楼的巨大招牌。据刘阿扬说，茶楼后面有一家新开的包子铺，味道很合他意。他应该就在那里了。

　　走着，她的肚子又饿得叫了起来。于是她加快了步伐，路上还是没几个人，可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是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她本能地停下脚步。

　　蓦的，一堆人从她前方涌了进来。

　　他们抱头鼠窜，面色惊慌，有的边跑边在喊：“杀人啦，快跑！”

　　她察觉情况不妙，便掉头想跟着人群跑。但那些慌不择路，像逃亡的野生动物似的人群，一上来就把她给撞了。她可真遭罪，连连被撞，左手臂上未愈合的伤口裂开了，疼得她只能用手捂着，再加上饥饿无力，她跑得并不快。

　　跑出小道不到一会儿，周边只剩下她和几个人了。她一边跑，一边大口喘着气，这时听见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不同于先前。从声音可以判断，人数不多，但步调是一致的稳健轻快，并无半分慌乱，正朝她这边步步逼近。她嗅到危险的气息，想快速逃离，可身后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紧紧地扯着她的后衣领。她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是恐怖而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昨日砍伤她的恶人头目。

　　“是你啊，小丫头！昨天才刚见过，真巧，怎么一个人，你表弟呢？”头目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眼里满是质疑。

　　佟韵雪没有回答。此刻的她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像极了刚从虎口逃生的兔子再次碰到老虎那样惊怵不已。

　　头目示意手下拿来一张画像让她看，厉声逼问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然的话，就别怪我刀子不长眼。”头目说话间，向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利器，表情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

　　她从惊吓中晃过神来，看了一眼画像。画中的人正是昨日见到的中年男人，但是她不能说，只是用惊恐的声音回道：“没有……我真没见过这个人。”

　　“你确定？不会是在敷衍你大爷吧？我的人明明看见他一家从马车下来后就躲进了山里，而你又在那里。”头目用凌厉的目光盯着佟韵雪，说到一半脑袋突然晃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喔，对了，他还有个儿子，昨日是我疏忽了。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付出性命。把他们的下落说出来，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搞错了。”佟韵雪是真怕了，几乎是要哭出来。

　　“死到临头了，就别讲你们中国人的那套什么信义了。”

　　这时候，有不知情的路人成群结队地走过来，见到模样陌生的外来人围着一个小丫头，便在一旁看起了热闹。他们先是远远地观看，见没有危险就凑近一些看。无聊的他们只管边看边聊，在私下里说三道四，谈论个没完没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隐藏的危险。

　　头目扫了一眼周围，见除了旁边，不远处也有不少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凑热闹，于是便扬手对手下道：“把这小丫头给我绑了。”

　　话音一落，立即就有个面孔冰冷的人走到佟韵雪面前。他一只手拿着绳子，另一只手正要伸过去抓住佟韵雪。不料，就在这当儿，骤然闪过一个细长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狠狠地推倒在了地上。

　　众人来不及细看，佟韵雪已经被这个人带走，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猝不及防的劫人，并且还是当着几十个杀手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脱的。这让带队的头目觉得有失颜面。愤怒之下，他咆哮着如同一只见谁就咬的疯狗，连忙带队杀过人群去。

　　那些围观的群众见势不妙，立即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开始自顾不暇地逃散而去。其中有几个倒霉的被砍伤，甚至被杀死。

　　趁着慌乱的人群，与周边四通八达的建筑，刘阿扬拉着佟韵雪成功逃离了恶人的魔掌。

　　他们来到一座石拱桥下，旁边是一株巨大的杨柳。树上光秃秃的，没什么叶子，长长的枝条垂入碧绿的河水里，水里长满了四季不败的水草。

　　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河阶上，累得只顾喘气，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佟韵雪被刘阿扬一路拉着跑，手臂上的伤口早已裂开，一大片血液渗流到了袖子上。此刻她正痛苦地捂着伤口，头埋膝盖瘫坐在一边。

　　刘阿扬缓足了气，转过头去看她。见她背对自己坐着，后背的衣衫皱巴巴的，两条小辫子也弄得又松又乱。难得见她狼狈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见她没反应，他挪一挪屁股离她近一些，这才发现她的一只手臂上有流血的痕迹。他随即惊道：“韵雪，你怎么受伤了？”

　　佟韵雪没有说话，仍一动不动地把头埋在双膝上。

　　刘阿扬一急，伸手扯了扯她的辫子，说：“是不是那帮人干的？那帮王八犊子，真他娘不是东西！”

　　佟韵雪仰起头来，侧过身去看刘阿扬，不带一丝痛苦地说道：“我的伤不碍事。先别说了，我现在好饿，你买的生煎包呢？”

　　“哦，差点忘了，在这呢。”刘阿扬拿起一袋被攥成皱巴巴的东西，往里面看过一眼后，递到佟韵雪跟前，“幸好，没摔坏，还热着一点。你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看伤。”

　　佟韵雪像许久没吃上饭的野孩子，见了食物只管往嘴里塞，吃着吃着还不忘称赞生煎包的美味。

　　“不过说回来，他们究竟为何要抓你？”刘阿扬突然问道。

　　佟韵雪怔了一下，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后，想来还是决定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险事告诉刘阿扬。这本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可今天险些被抓，幸亏有他搭救，而且他们是无话不说的知心好友，说了也无妨。她像说书似的，把自己昨天上山采药，如何遇到坏人和救人的经过描述给刘阿扬听，只不过她并没有把自己险些被杀的事说出来。

　　刘阿扬认真听完，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而后忍不住问道：“我还是很好奇，你是用什么办法成功救下小男孩的？”

　　“当然是，用我的智慧了。”佟韵雪笑着轻描淡写道。

　　“无论怎么说都太危险，你不也受伤了吗？”

　　“区区小伤，怎抵得过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说好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许对别人说。”

　　刘阿扬默然点头，陷入了难言的思绪中。韵雪是何等美好的女子，她美丽、善良、勇敢，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无与伦比的存在。听闻她的英勇救人，他打从心底钦佩，但又不得不替她担心。她总是这样善良，日后不免会吃大亏。这让他忽然忆起往事，与她初识的那一天。

　　当时，他在一个破败的小巷里被一群调皮孩子欺负，路过的大人见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反倒是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挺身而出，不惜得罪孩子王也要帮他脱困。为此，她遭到了众孩子的抵触，童年除了他，并没有什么朋友。

　　看着她为救陌生人而流血的手臂，他开始心疼起来，于是对她认真道：“韵雪，答应我，这些危险的事以后还是别做了。”

　　“嗯。”佟韵雪立起来，朝河阶上方走去，说道：“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我们走吧。”

　　“好，我这就带你去处理伤口。”

　　他们走过石拱桥，去到一家便宜的医馆。为佟韵雪上药处理好伤口，在街市上逗留一阵后，已接近黄昏。太阳埋进了西边灰色的云层里，给云的轮廓镶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边，那光很美，但给人的感觉似乎不怎么吉利。

　　随着街道上的人影逐渐减少，他们不得不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僻静的小路上，金黄的余晖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把地上流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轮廓是一高一矮的少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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