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逢雪

　　过了三天，那场持续下了五天多的雨终于退却，迎来了晴美的早晨。

　　天还没完全亮，佟韵雪就醒了。她一看窗外，发现地面已经被风干，天边有了微弱的阳光。薄薄的云雾包裹着太阳，太阳光一点点地穿透云层，天边越来越亮。

　　她不能再等了，决定在这一天上山找草药。

　　自前日父亲发烧卧病在床，停了课后，她就想动身去了。可她作为小姐是不能轻易出远门的。即便父亲病重，也要时刻叮嘱她不要随意外出。她只好在家翻阅医书，等待雨停。看了这么多书，她总算在昨晚总结出几种能有效对抗风寒的草药。

　　她已准备就绪，决定无论雨是会否停，都非出门不可了。

　　现在正合她意。

　　她背上小背篓，里面装着一把小锄头，临行前还不忘告诉余妈。

　　余妈是佟家的早期佣人，也是如今唯一的佣人，但又算不上真的佣人，而像个家人。自当年逃荒被佟老太太收留后，她便发誓一辈子留在佟家效劳。如今到了花甲，仍能将家中上下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佟韵雪自小就被她带着。她对这孩子早已视如己出，平日里什么活儿都不舍得她干，就连她随便出个门都需向自己支会一声。

　　佟韵雪来到厨房门口，对里面的余妈喊道：“余妈，我要出去一趟，晌午就回来，爹爹就劳烦你照顾了。”

　　余妈走出来一看，惊讶道：“这一大早的，小姐是要上哪去啊？怎么还背着竹篓？先生可是吩咐了，小姐家的不能随便出门。”

　　“没事儿，我就是想去附近的竹林挖点笋，顺便找找治风寒的草药。”佟韵雪说着用手指了一下西边。

　　“好吧，不过可不能走远了。”

　　“嗯。”佟韵雪说完就走，没多远，又被余妈叫住了。余妈塞给她一盒子点心，说：“记得路上吃。小心点，要早点回来。”

　　“您放心，我一定早点回来。”

　　佟韵雪走出大门，但不是去往西边的竹林，而是去了比竹林要远得多的僻静山林。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她已站在山脚下。这时候的山间仍有一层稀薄的雾包裹着，阳光被高大的树木遮挡在了半空中。脚下被枯枝败叶覆盖着的泥土还是湿的，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她拿出小锄头，照着记忆中草药的模样，开始四处寻觅。走着走着，发觉山路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走，虽不陡峭，但遍地的泥泞缠住了她的脚。费了好长时间，她才进到山更深一点的地方。幸而里面的路覆了一层希零零的地毯草，再加上厚厚的落叶，她也就行动自如些。

　　她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盼望能搜寻出一种十分神圣的植物，但始终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倒是见了一些稀奇的野蘑菇，认得的便顺手采一些放进竹篓里。

　　途中，她瞅见几个衣着简陋的孩童在采野果子，还有一两个山民，也像她一样进山“寻宝”。

　　找了好长时间，她可算看到几株甘草，更为幸运的是还发现了一株人参。这让她既意外又兴奋，看来人们所说的山上遍地皆是宝的传言并非虚妄。这样一想就越觉得兴奋，对找到治风寒的草药也就越自信。迫切与自信使她忘记了劳累，找着找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山的另一头。

　　随着阳光的浓烈，她已热得有些冒汗，加上疲惫与饥饿便停了下来。休息一阵后，她这才发现，山上的雾早已消失殆尽。放眼观望，一草一木在这深秋时节竟如此美丽。阳光照在黄绿的叶子上，像是洒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显得很有诗意。

　　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美景，她的心情也跟着美丽起来。

　　待她寻完要找的几味草药后，仍流连于这美丽的景色中，直到身后的背篓装不进东西后，才决定返回。

　　顺着狭长的石梯走下去，是一湾泉水。此时山上已空无一人，显得十分寂静。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她还隐约听到一些由远处传来的细碎杂音，声音古怪，带着点急促。她扭头看了看，见有一伙人正朝她这边跑来，大概十来个的样子。

　　他们穿着黑色奇装异服，手持利器，行色匆匆，好像在搜寻一件十万火急的东西。

　　她远远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虽从未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但从他们的样子，便可以确定那是一群不善之人。她必须得避开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她躲进了一丛泛黄的矮树下。

　　不一会儿，那伙人寻进了山里。她听见有人在说话，有些是她所听不懂的语言，也有人说的是当地的语言。一个领头厉声吩咐道：“他们就躲在这附近，分头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抓住！”

　　人群分散走去，其中有两个人离佟韵雪越来越近。她开始有些发怵，决定换个地方躲藏，便趁机悄悄溜走了。走到一片矮竹旁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有人在哭泣。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对身着华服的中年夫妇。他们面色苍白，正恐慌地躲在枝叶略显稀疏的竹丛下面。

　　她一眼便看出了他们，可见那并不安全。

　　看样子，那伙人正是在抓这对夫妇。既然让她看见了，就不能见死不救。她决定帮帮他们，带他们换个隐蔽的地方。

　　她悄悄走近，轻轻地拍一下夫妇俩中的一人。夫妇俩立时被吓了一跳，颤抖着身体，转过头来惊恐地望着她。

　　佟韵雪向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们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这镇上的人。这里不安全，请跟我来。”

　　男人睁大眼睛，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的衣着平朴，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姑娘，便放下心来，不客气道：“那就有劳姑娘帮忙了。”说罢，便连忙将身旁的妻子搀扶起来。

　　但他的妻子犹豫了，眼窝里盈满了泪水，好像在牵挂着什么，嘴里在不停念叨：“千儿，千儿怎么办？我的儿，你在哪里？菩萨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事呀。”

　　“夫人，别磨蹭了，逃命要紧。”男人急了，强拉着她一步一步随佟韵雪走去。

　　“我们走了，千儿怎么办？你难道就不管他死活了，不行，我要去找他……”妇人说着便要挣脱男人的手，冲过去。

　　男人死死拽着她，苦劝道：“夫人，都是什么时候了，四处都是抓咱们的人，怎么找啊？先保住命再说吧。”

　　妇人低声哭了起来，只好任由男人拉着走。

　　佟韵雪带他们走上那个狭窄的山梯，很快就来到一处灌木丛生的山壁。她掀开茂密的藤条，里面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凹洞，不大不小，刚好容得下他们三个人。

　　这是她在找草药时发现的。里面似乎是某个山民的秘密基地，储放了不少东西。有农具和扁担，箩筐里装满了刚从山上采来的东西，还用布盖着。她偷看了一下，是一些野生薯类。

　　洞口被大片的藤条遮着，很严密，只能筛进一点光。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安全的地方，躲进去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此时，外面那些黑影仍在四处走动，东瞧西望。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凄厉的喊叫声突然传入洞内，随后便是一阵哭声。

　　从声音可以辨认，被抓的是个小男孩。

　　夫妇俩闻声后，开始变得焦急起来。妇人慌张道：“是千儿，怎么办？……不行，我要出去救他，不然他会死的。”

　　妇人又哭了起来，情绪一激动就没了方寸，在她不顾一切想要冲出去的时候被男人拉了回来。男人还算冷静，对她道：“他们人多势众，手里还拿着家伙，就凭咱们，手无缚鸡之力的不是白白去送死吗。夫人放心，儿子不会有事的，他们要抓的是我，也就不敢随意伤害他，顶多是拿他来威胁我。”

　　“那我也不能看我儿被他们欺负啊，都怪你，好端端的非要跟日本人合作。这下好了，一人犯错，全家受累。我可怜的儿子，都怪妈不好，把你弄丢了。”妇人说着，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自责道：“都怪我，是我毁了这个家。”

　　佟韵雪好奇问道：“先生，我看你们都是规矩人家，又是怎么招惹上他们的？”

　　男人又开始无奈叹气，眼里黯然下去，开口道：“说来话长，姑娘你不懂。既然你问了，我便与你略说一二吧。不久前，有个日本人来找我做生意，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不料……唉，说来都怪我！”

　　“那他们见过您的家人，知道您儿子吗？”

　　“这倒没有，怎么了？”

　　“我想到办法了！”佟韵雪灵机一动，说道：“我愿冒险一试，兴许还能救出你们的儿子。”

　　听到佟韵雪这句带有希望的话，夫妇二人激动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赶紧问道：“真的吗，是什么办法？”

　　佟韵雪便说：“这样吧，我一会儿出去，就说他是我城里来的表弟，或许还能骗过那帮人。如若不成，我顶多挨打受点伤；若是成了，便是救了一条人命。”

　　“那太好了！多谢姑娘，你就是我们一家的活菩萨。”妇人破涕为笑，对佟韵雪感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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