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下了一夜的雪，到早晨才停了下来，白雪覆盖了整座南山，深深浅浅的脚印趟出了一条细细的小路，夏清涟用扫帚忙忙碌碌扫了很久，才露出了墓碑的样子。小手冻得通红，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把手揣进了怀里，在扫干净的石碑旁坐了下来：“奶娘，我回来了。离开南山不到一年，我却感觉已经走完了一生。”
　　她伸出揣在怀里的手，两只手又搓了搓才把篮子里的点心拿出来摆放在墓碑前，然后便对着墓碑诉说起回家后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她舔了舔嘴唇，神色落寞，神情悲伤：“奶娘，是我的错对不对？我是不详之人，因为我回去，害了妹妹。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她就是我喜欢的样子，也是我一直希望成为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就不在了？她还没有看到刘文亭金榜题名，还没有等到刘文亭来求娶，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清涟喃喃叙述这心中的遗憾和难过：“奶娘，若是你在那边看到她，还要请你帮我多多照顾她，她自小锦衣玉食，身旁有众人照顾着，她与我不同。”
　　已近晌午，清涟全身都已经被冻透了，僵硬的无法顺利站起身，便听到母亲焦急的惊呼：“在这里，快过来。”
　　清涟扭头，看见父亲和母亲相互搀扶着大步走过来，身后跟着几名小厮，阿满姑姑也在身后。清涟僵硬的笑不出来，轻轻的唤道：“爹、娘。”
　　楚奕媛上前立刻拉住清涟的手，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你这个傻孩子，冻坏了吧。”
　　清涟有些窘：“嗯，我现在站不起来了。”
　　还没等楚奕媛招呼小厮过来，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落下来，夏崇礼蹲下，将清涟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拖着清涟的腿将她背了起来：“能抓住吗？”
　　清涟因父亲的举动红了眼眶，她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两只手环在了父亲的脖子，头也搭在了父亲的肩上。
　　夏崇礼觉得自己好像背着一块冰，他没有停留，背着女儿小心翼翼下山：“你这丫头都快瘦成竹竿了，女孩子要那么瘦有什么好。”
　　听到清涟的笑声，夏崇礼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要多吃点饭，知道吗？”
　　清涟闷声嗯。
　　夏崇礼又说：“涟儿，对不起，你妹妹的死不怪你，我也不该出手打你。”
　　清涟没吭声，夏崇礼又说：“你妹妹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从小到大就一直在吃药，大夫说她最多活到十五岁，我们为她寻遍了名医也没有办法，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命。”
　　清涟依旧没有吭声，可是夏崇礼感觉到自己脖颈有凉凉的感觉：“莲儿，自从你妹妹走了以后，我和你娘都很庆幸你能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和你娘都很心疼你，你不必勉强自己，无论你什么样子，你都是我们最爱的女儿。”
　　没有得到清涟的回应，夏崇礼悬着一半的心仍然没有办法安稳落下来，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摔倒自己的女儿。
　　清涟都头一直都是低着的，走之前，她拉住爹娘的手轻声说：“爹、娘，谢谢你们。”
　　这一家三口在南山住了小半个月，本还想再多住些时日，却听到山下有人来报探花郎前来提亲，夏崇礼急忙携妻女一同下山。夫妻二人不明白究竟为何，直到清涟同他们说出真相，这二人才恍然大悟。
　　“爹，娘，我恳求你们不要将清漪已逝去的事情告诉刘文亭，这也是清漪的心愿。不必再多一个伤心人了。”清涟垂下眼眸：“我愿出面扮做清漪同他断绝来往。”
　　夏崇礼和楚奕媛对视一眼，二人点点头：“好，我们答应你。”
　　楚奕媛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开口说道：“涟儿，你有没有想过，刘文亭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清涟沉默：“他很快就会离开浔阳回京上任，能瞒一时，便瞒一时吧。”
　　直到与刘文亭见面的那一刻，清涟才觉得自己的计划难以实现，她不知道自己乱了的呼吸和久别重逢的心情是不是因他而起，面前的这个男子眉宇之间多了许多坚定和自信，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些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早已褪去，他仿佛已经变成了成熟的男子。
　　刚见到面前的女孩子，刘文亭心中的喜悦之情是难以言表的，他想靠近一些，却被女孩子开口止住了：“刘文亭，恭贺你金榜题名。”
　　她的语气是平淡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波澜，甚至有些冷淡，想起被退回的聘礼，刘文亭眉头微蹙：“清漪，我回来了，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了。”
　　清涟垂眸喝茶，避开刘文亭欢喜的、不解的表情，可嘴里却是苦涩的味道：“刘文亭，你既然已经来过我家了，想必也已经知道我家中经商，现在你已经是探花郎了，将来官途也必定是一路广阔，娶我对你的发展没有好处，况且，就算我嫁与你，我也是不能做正室的，我不愿受这委屈，所以，我们就此断了联系吧。你另寻一良人共度一生吧！我自然也是要多为我家中思量，家里也在帮我挑选门当户对的夫君。”
　　这话惹得刘文亭气恼不已：“清漪，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难道你我二人的感情你都忘记了吗？”
　　清涟胸口有些闷，她抬眸对上刘文亭的带着怒气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刘文亭，曾经我的确心悦于你，那些感情是真的，我也并未忘记。”清涟的眼神有些朦胧，她不再看刘文亭：“只是，如今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想天天和你在一起的夏清漪了，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有我想要陪伴的家人。”
　　刘文亭刚才气过头了，此时才反应过来清漪处处的不对劲，于是他担忧的问：“清漪，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冲动做出决定，此生，唯有你才是我刘文亭心中的最爱。”刘文亭想要拉清涟的手，被清涟避开了。
　　清涟眼眶酸胀，她闭了闭眼，又说道：“刘文亭，我没事，我家里也很好。你是胸怀大志之人，以后必定是个好官，你就按照自己最初的希冀继续前行吧，也许，我是你心中的最爱，但是我绝不可能是你唯一的妻，我们终归是不同路的，已不必强求。”
　　楼下一段故事结束，听客带着唏嘘声散场，楼上包间内只剩刘文亭一人，桌上的茶已凉，离开的人已远。
　　到家以后，清涟就靠坐在窗边，整个人都恹恹的，碧云一会端来水果，一会端来点心，一会又给清涟换一杯热乎的茉莉花茶，终于，她忍不住开口了：“大小姐，今日你对刘公子说的话可真的是决绝，走时你没看到，刘公子都要哭了。”
　　清涟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那不然呢？难道我要欢欣鼓舞的答应嫁给他？还是告诉他清漪已经死了？”见碧云沉默不语，清涟又说：“伤心总比绝望要好过一些吧。”
　　碧云撇撇嘴：“你说的却有道理，我说不过你。”
　　清涟望着窗外光秃的枝丫，叹息一声：“因为我说的是实话呀，不然还有什么能两全的法子呢？”
　　后两天，清涟出门，刘文亭便跟着，找机会同她说话，后来清涟便不出门了，可刘文亭依旧坚持不懈的向夏家递上拜帖，却都被一一退回了，清涟望着院子里似乎没有生气的树干叹息：“他怎么这般固执。”
　　碧云走过来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大小姐，要不然你还是去看看刘公子吧，我听守门的小哥说，刘公子看上去不太好，好像生了病，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清涟有些僵硬的答：“我又不是大夫，我治不好他。碧云，你别忘了，他爱慕的人并不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碧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她不知道的是，清涟袖中的手已经被攥的生疼了。
　　自那日起，刘文亭真的未曾来过，清涟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有些失望的。直到一月后，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夏家门口的时候，街旁众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不知车里的人是谁，过一会，夏崇礼携夫人和女儿前来迎接，街边众人哗然，这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只见车帘掀开，婢女扶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孩子下车，女孩子蒙着面，裹着厚厚的白色狐皮披风，路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光滑洁白的额头，看气质也十分不凡。
　　她来到夏崇礼一行人前面，开口说道：“今日多有叨扰，外头冷，进屋去说话吧。”
　　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来此是何目的，可清涟心底却隐隐不安。
　　那女孩子坐到了主座上，夏崇礼却敢怒不敢言，却听那女孩子又说：“你们都坐吧，不必拘着。”
　　待大家都坐下，女孩子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夏崇礼，随后她微微点点头，便听身旁的侍卫开口说话：“此乃当今左相嫡女，宁安小姐。”宁安抬手，侍卫停下来，随后宁安看向坐在下方的清涟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夏姑娘了。”
　　清涟不卑不亢起身行礼：“是，民女夏清涟，见过宁小姐。”
　　宁安笑笑，对夏崇礼夫妻二人说道：“我可否与夏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清涟冲爹娘点点头，一众人离开了，偌大的堂厅只剩下清涟和宁安二人，宁安起身冲清涟的方向走过去，随后绕着她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最后在清涟面前站定：“是个漂亮的人儿。”清涟默不作声，只听宁安的声音又响起：“圣上欲赐婚刘文亭与左相嫡女，对，就是我。但是，刘文亭找到我爹，他说他老家已有未婚妻，不能接受圣上的赐婚，他希望我爹能够理解。”
　　清涟心中震惊不已，那可是圣上赐婚...她强忍着颤抖问道：“他这么做，会影响日后的仕途！”
　　宁安点点头：“我只是想来看一看刘文亭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看样子确实是个聪明的人。若是刘文亭一意孤行，执意要拒婚，那不仅是仕途无望，抗旨是什么后果，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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