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和陈老师

作者: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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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


      时间悄然流逝,原本明亮的窗台覆上一层黑纱,倾斜的日光变为宁静的月辉。

      因为一直在磨技巧,所以两人没吃晚饭,只拿了点面包,就着碧螺春囫囵咽下,继续手头的活儿。

      等虞玉之大致掌握了技巧,想要舒展肩膀时,肌肉被拉扯得又酸又痛,麻胀感涌上指尖,手臂直接僵在半空。

      “怎么了?”陈克注意到,替对方接过成形的雕刻品,“我帮你按按?”

      他们席地而坐,靠得很近,因为时不时要互相交流、指正动作,手和手之间常常无意环绕相交,有时候为了方便纠正,几乎是拥抱的姿态。

      虞玉之后知后觉,微微撇头:“不用,等血液通畅就好。”

      陈克没继续劝,说了声“行”。

      “有个牌子的按摩仪不错,下次带给你。”

      虞玉之还在揉手腕,按压僵硬发酸的位置,“好,到时我试试。”

      “现在几点了?”

      陈克伸长手臂拿手机,恰好从虞玉之后背掠过,手肘虚虚搭在对方肩膀。

      “十点半了啊。”他看到时间惊了惊,没想到这么晚了。

      虞玉之有些不自在,他曲着膝盖,背微微拱起,头虚虚靠在陈克胸膛,脸颊贴着棉质的衬衫,仿佛能听见对方心跳的起伏。

      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那我回去了,你学得不错,大致的框架已经掌握,到时我再给你发些资料,里面有不少好玩的技巧,你可以试着去弄。”陈克一边清理手机的消息,一边说道。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旅游?目的地定了吗?”

      虞玉之指尖蜷缩,往旁边退了些,“还没定。”

      “还没定?”陈克心思微转,闪电般的念头冒出:难道师弟要和徐怀德商量?

      不对,他在想什么?他捏了捏鼻梁,看来总念着这事儿有后遗症,晚上做梦都是虞玉之重新牵起徐怀德的手,对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师兄,他已经改好了,我相信他。”

      好个屁,不行!

      梦里的陈克直接破口大骂,现实中的陈克更是怒火烧心。

      他猛地按住虞玉之肩膀, “小玉,去之前做好规划,顺便给我一份。”

      虞玉之愣了愣,“给你一份……什么?”

      “你打算去哪个城市、定的路线、大致停留的时间……越详细越好!”

      “这不一定,我就随便去玩玩,还没这么详尽的计划。”虞玉之哭笑不得,“我到哪里和你说一声,可以吗?”

      陈克不赞同,“到哪里和我说一声,不是应该的吗?”

      虞玉之瞥他一眼,“怎么就应该的了?”

      陈克不悦:“难道你和师兄这么生疏?”

      虞玉之心里想:什么生疏,以前你也不管这么多,现在……

      他撇开脸,自己什么都没答应,对方管的倒是比以前多。

      “知道了,应该的。”

      陈克面容柔和下来,“小玉,师兄只想和你多关心你。”

      虞玉之没吭声,半晌才说:“嗯,我知道。”

      陈克趁机提出,“条件允许的话,每天和我通个视频,照片什么也给我发一份。”

      虞玉之欲言又止,“你、你这是倒长四十岁,缺奶吃啊?至于这么黏我吗?”

      “没大没小。”陈克揉他头发,“小时候天天黏在我后面,不给就哭鼻子,那时我说什么了?现在知道多招烦了吧?”

      虞玉之没好气,“这能比吗?我小时候不懂事,你现在这样不是控——”制狂。

      陈克挑眉看他,他及时收声,抿了抿唇,“……挺好的,师兄关心我,电话视频一个不少。”

      陈克笑容展开,一把搂过虞玉之,故意闹人戏弄,乱揉他头发,“没错,这才是我的好师弟。”

      虞玉之猝不及防,下巴猛地撞到,吃痛地哼了一声,“……嘶!陈克!”他抬手去推对方。

      陈克“哎”了声,赶紧松开手,去查看对方的下巴。

      “撞到了?”

      虞玉之一言不发,眼睛含着怨气,怒瞪对方。

      “抱歉抱歉,师兄看下,没青吧?”陈克轻轻用指腹摩挲,下巴那处的红格外明显。

      他离得近,说话间呼吸尽数喷洒,没有声息,皮肤却泛起细微的痒意。

      “要不要涂点药?你皮肤和豆腐似的,蚊子咬都能肿半天,夏天的腿惨不忍睹……”

      陈克念叨个不停,自小虞玉之就皮肤嫩、白净,特爱招蚊虫。

      平常人痒过就算了,但虞玉之却严重几倍有余,蚊虫咬一口就红疙瘩一片,越挠越严重,不靠药膏根本消不下去。
      更别说日常不经意的磕碰,一点小伤活像死去活来一遭,起码涂几星期的药才好。

      虞玉之用力推对方胸膛,陈克一时不察,手臂卸了力道。

      虞玉之倏然起身,“我好得很。”他扔下这句话,直冲冲地往外走,不理会陈克。

      陈克怔了怔,眼中茫然一瞬,生气了?
      他赶紧追上去,拉着人锢在臂弯,好声好气地问缘由,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虞玉之捂住下巴,隐隐作痛。他脸上没有怒气,但眼尾激出绯色。

      “千错万错,都是师兄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虞玉之呼吸有点急。

      陈克离他太近,半个人压在他身上,膝盖别着自己,一只手锢腰,另一只手攥下巴。
      粗糙的指腹总沿脖子摩擦,抵住大动脉,压迫感十足。
      他像被笼罩在属于陈克的气息里,有种醉酒后的头晕目眩。

      一瞬间,他回到了和对方暧昧纠缠的夜晚,战栗不已。

      “不好,你赶紧走。”虞玉之回神,赶紧挣脱,陈克顺势松手。
      虞玉之拿起沙发的外套,扔给陈克,还用手推搡对方后背。

      “哎!”陈克无奈。

      “赶紧走。”虞玉之虎着脸。

      陈克被推着往前走,“行行行,师兄马上走,别生气。”

      他又感慨:“小玉,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生气,还不爱听道歉。”

      陈克知道师弟脾气不好,深有不慎就会碰雷区,但嘴上不说,只会一个劲儿的赶人、冷战。
      他那时候年轻,第一回见这阵仗,考虑到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叫他一声师兄,虽然气闷不解,但还是循着师父的教导,端起师兄的气量,耐心包容。

      渐渐的,陈克习惯如此。随着虞玉之年岁的增长,阅历成熟后,反而少有青涩年岁的别扭、拧巴,气性不像以往那般,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后来他才知道,师弟对自己发的脾气实在不算脾气。对别人生气是冷嘲热讽,话难听得耳朵疼,还不带一个脏字。

      陈克有幸撞见一回儿,当场被惊得说不出话,呆在原地。
      他想:原来师弟对着自己……挺乖巧的啊。

      虞玉之不吭声,推人到门口,“你快走。”

      陈克双手投降,“行行行,我走,但让我先穿上外套,成不?”

      虞玉之一顿,应了声好。

      室内的温度高,比不得外面。

      陈克在工作间图方便,最后干脆坐地上。地面铺了一层毯子,厚实柔软,毛茸茸的,像坐火炉一样。

      他嫌热,解了几颗扣子,扇了扇风,慢慢的,心静自然凉,温度舒适了。

      “明天吃不吃螃蟹?”陈克问,“我学生寄过来的,是他们家池塘养的螃蟹,纯生态优质品,据说味道很鲜。”

      虞玉之迟疑,“我不会做螃蟹,要蒸还是炒?”

      陈克笑了笑,“我会啊,蒸煮炒都行。吃吗?”

      “随你。”

      陈克穿好外套,西装笔挺,成熟俊朗,风度翩翩,有说不尽气韵。他对虞玉之微笑,“随我那就吃,我明天早上就过来。”

      “行,你明天——”虞玉之想到什么,“早餐吃什么?”

      “我吃完再来,不麻烦师弟给我准备。”

      “哪有麻烦不麻烦,平时我就喝点小米粥。”虞玉之垂眸,“来我多加一刻杯,不来按原来的做。”

      “你按原来的就好。”陈克站在门口,挥挥手,“小玉早点休息,拜拜。”

      “拜拜。”

      -

      第二天,早上

      虞玉之心里惦记着事,比平时的生物钟早起了几分钟。

      他在卫生间洗漱完,简单扎了个头发,去厨房准备煮小米粥。

      嘀嗒——电饭煲的红灯亮起。

      虞玉之去阳台浇花草,模样都郁郁葱葱,看来被照料得不错。

      但秋天快来了,不少叶子出现斑斑点点的枯黄,一阵风来,吹得枝叶左右摇摆,彼此拍打的声音像在哭泣。

      虞玉之拢了拢脖子的围巾,确实感觉到气温降了。他蹲下身,去摸皱巴的叶子,轻声说:“今年落明年长,会好起来的。”

      虞玉之在阳台没久呆,又去了工作间,把昨晚弄乱的地面一一收拾,物品重新归类。

      他还看见陈克说要带走的雕刻品,被遗落到角落。

      ——怪他急匆匆把师兄“赶走”。

      虞玉之叹气,将这些雕刻品用盒子装起来,放在玄关显眼的位置,让陈克这次临走前记得带走。

      等把工作间彻底拾掇好,十多分钟过去了。

      虞玉之回到厨房,洗了手,打开盖子,香气四溢的小米粥飘着白气。他用勺子搅一圈,加了几滴色拉油,米黄的色泽饱满,粒粒分明。

      虞玉之盛了满满一碗,坐在饭桌吃。他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烫到嘴巴。

      本该日日清晨播放的琵琶调无影无踪,只剩满腹的心事。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漫漫,发现最终浮现的是陈克微笑的脸庞。
      ——撞邪了一样。

      虞玉之按住太阳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十分钟后,碗里的小米粥见底。

      虞玉之将碗和勺子洗干净,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这天花板。
      他闭上眼,视野涌现曲折多彩的线条,心头沉甸甸的,像拧不干的衣服,滴滴嗒嗒,搅乱心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忽然响起。

      虞玉之的心跳空了一下,曲起的膝盖舒展,直接赤脚踩上地毯。
      柔软的绒毛触碰脚底,他没有察觉不对,直奔大门。

      “早。”陈克站在玄关,笑容温和。
      他依旧是皮鞋西裤,但穿了件浅色呢绒薄外套,不复昨日的正式,大衣下摆刚好到膝盖以下的位置。
      他没有涂发胶,哑光的亮泽感消失,只稍微用夹板固定发型,稍显凌乱。

      “师兄,早。”虞玉之让开位置,“你怎么拿这么多螃蟹?就我们两个人吃不完吧。”

      陈克手里提了两大袋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他一边换毛拖鞋,一边解释:“不全是螃蟹,还有其他东西,现在天气冷了,我们可以开个小炉,煮点东西。”

      虞玉之轻声细语:“也没冷多少,怎么就想着打炉子?”

      陈克说:“秋天嘛,吃得就是氛围,刚好今天降温,算赶巧了。”
      他看见虞玉之赤脚站在地毯,微微皱眉,“怎么不穿鞋,不冷吗?”

      虞玉之低头,慢半拍地说:“落客厅了。”
      他又说:“地毯不脏的,我家基本没人来,闲置的家居鞋也是新的。”

      陈克扬眉,“谁和你说脏不脏的问题,我怕你冷。”
      他试了试虞玉之的手温,又立刻松开。

      冰冰凉凉的。

      “刚刚在干嘛?你身体都说冷了还不多穿几件。”

      虞玉之指尖蜷缩,另一只手覆上刚才被触碰的位置。

      “没干嘛,在沙发歇着。”
      他又补了一句,“不冷,一点也感觉不到。”

      陈克摇头,“那也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因为感知弱就没问题,等真冷着了得出事。”

      “围巾倒是厚实,围脖子能烘热。”他捏了捏围巾,“但你这披着漏风啊,还不如裹身毯子来得实在。”

      虞玉之不喜欢,“谁闲着裹毛毯?”

      “哎,家里又没人看你,躺沙发裹毛毯,听曲看电视,多有滋味啊。”

      虞玉之不想说这个,看他把袋子里的食材翻出来,问他怎么连锅都带来了。

      “嗯?我看你家没有。”陈克说,“衣服加不加另说,赶紧去穿鞋。”

      “哦。”虞玉之转身去客厅。
      没几分钟,他回来说:“我家有炉子,还是专门的火锅炉。你该问问我的,免得你白拿一趟。”

      陈克笑笑,“火锅炉?有这说法?”
      虞玉之:“大概这么个意思。”
      陈克:“东西是临出门顺的,没想这么多,捎上就捎上了,下次深思熟虑的时候,我再来问你。”

      虞玉之帮忙拿东西,逐个放桌面。他问:“分两顿吃还是一顿?”
      陈克:“两顿吧,中午吃螃蟹,晚上打炉子。”
      哐啷一阵响,他晃手里的酒瓶,“我还带了黄酒。”

      虞玉之:“祛寒?”
      “聪明。”陈克打了个响指。

      虞玉之抿唇笑,跟陈克进厨房。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又不擅长做饭,留在这碍手碍脚。”
      陈克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回客厅坐着,或者自己找东西打发时间。”

      虞玉之斜睨一眼,“你别小看我,我学习能力很好的。”

      “炸厨房的好?”陈克似笑非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天天水煮青菜肉片,我大概知道原因。”

      虞玉之脸微红,仍旧嘴硬,“我自己也喜欢吃煮的。”
      他口腹之欲不强,只要不是太难吃的,他都能吃。当然,如果有饕餮盛宴,他自然乐于享受,但如果没有,也不主动强求。

      说白了,美食有就吃,没有就水煮万物。

      “好好好,你喜欢,挺好的,健康。”
      陈克抬起湿漉漉的手,手臂搭在对方肩头,往下落半截,水没沾过去,“别碍着我,去坐着等。行不行?”

      虞玉之被禁住胳膊,动弹不得。
      “行,陈大厨,舞台交给你。”
      陈克被逗笑,“好的,遵命。”

      ……

      陈克在厨房忙忙碌碌了一上午,虞玉之在客厅放了琵琶曲,优哉游哉地等待。
      他百无聊赖,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权当开始构思之后的旅行计划。
      但并非能全然专注,他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厨房,悄悄走到门口,探头观察。

      陈克后背像长眼睛,“油烟这么大还来看,就不能挑个好点时间,白蹭你身上一身味。”
      他把抽油烟机调大一档,嗡嗡作响。

      “就是闻到香气才过来的啊。”虞玉之轻笑,靠在门框,“你炒什么螃蟹?”

      “姜葱炒蟹和蒜香螃蟹。”

      “哦——难怪味道这么香。”虞玉之点头,“你还做了什么?”

      “清蒸大闸蟹、肉蟹煲、蟹肉炒饭、闽南香煎蟹。”
      陈克笑着问,“满意吗?”

      虞玉之惊叹,“师兄,我知道厨艺好,但没想到这么全面。”

      “临时抱佛脚学的。”

      “那也厉害,我是学不会,次次炒黑炭。”

      陈克乐了,这个比喻倒是准确。
      “看也看了,好奇心也满足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虞玉之“哦”了一声,“真不需要帮忙?”

      “怎么,我看着像欲拒还迎?”
      陈克颠了颠锅,转过头说:“我发誓,我二十五岁后就不玩这套把戏了。”

      虞玉之低低笑了声,没再说什么,拉上玻璃门,回到客厅等待。

      陈克做菜掐的时间极准,几乎时针刚过“12”,他就招呼虞玉之来吃饭。

      虞玉之对满满一桌的丰盛菜肴,给予了高度的赞扬。

      陈克拉开椅子,“你先试试,万一不好吃,你不是白夸了?”

      虞玉之开玩笑,“就冲这花的时间和卖相,不好吃也是因为我不懂欣赏。”

      陈克掰了一只清蒸大闸蟹,黄油油的蟹膏溢满。
      他递给虞玉之,“少贫嘴,尝尝看,清蒸最鲜甜,趁嘴巴还没沾调料,好好感受下。”

      “谢谢师兄。”

      虞玉之用勺子挖了几口,入口确实细腻鲜美,味道非常浓郁。

      “好吃吗?”陈克用工具拆了几根蟹腿,一一剥壳,放到空碗,推到虞玉之面前。

      “好吃。”虞玉之点头,“师兄,你试试看。”

      “嗯,还有蟹肉,吃吧。”陈克指了指前面的碗。

      “谢谢师兄,你也吃。”虞玉之不好意思,虽然总被对方照顾,但这回儿像被当小孩似的。

      陈克面不改色,“我吃着呢。”
      他自己也按照刚刚的工序,吃了蟹膏、蟹肉,味道不错。

      “还有其他,这盘蒜香,这盘姜葱,砂锅里是肉蟹煲,旁边是闽南香煎蟹,蟹肉炒饭。”陈克一一介绍,“都试试,看哪个喜欢就多吃点。”

      虞玉之逐个尝了,最后指出,“肉蟹煲最好吃,上面洒的白芝麻很香。”

      陈克颌首,“好,那就多吃这个。”
      他递给对方一杯黄酒,“别喝太多,容易醉。”

      虞玉之笑了笑,“浅尝即止是吧。”

      陈克也笑,“对。”

      一顿饭下来,虞玉之难得胃口大开,吃的比以往食量多一倍。

      陈克负责收拾桌面,他做的量其实不大。因为海鲜品不能过夜,所以尽量一顿全部吃完。
      本以为自己需要多吃一点,没想到虞玉之这回总算不是小鸟胃,做了不少贡献。

      “小玉,醉了?”陈克弯腰,见虞玉之撑着脸颊,低头,一动不动,“哪里不舒服?”

      “没醉。”虞玉之摇头,“我有点饱,撑得难受。”

      陈克哑然。

      “饱了就应该停筷子,怎么还让自己撑着了?”

      “吃的时候没感觉,现在——”
      虞玉之虽然说自己没醉,但他的脸却是醺醺然的绯意,“撑得慌。”

      陈克:“你家有山楂或消食片吗?”

      “没。”

      陈克不意外,“你等等,我去给你买。”

      虞玉之伸手拦,“不用,我缓缓就好。”
      他仰头看天花板,喃喃:“……真丢人,居然会吃撑。”

      陈克用手背试他额头,“真不吃?”

      虞玉之重重点头。

      “好吧,先去沙发坐一会儿,等下绕客厅慢走。”

      “哦。”虞玉之在沙发周围踱步,没几圈,又慢吞吞地坐下。
      他抱了个枕头,怔怔地看着前面——

      一尊金光灿灿的鲤鱼摆件。

      “要不要喝茶解腻?”陈克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碧螺春。

      “一点点就行。”

      “喝多少算多少,不逼你。”

      虞玉之一口一口的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起了效果,胃的胀感确实有所缓解。

      “我晚上不想打炉子了,想吃清淡点的,或者不吃。”

      “嗯,都行,看你晚上吧。”

      陈克陪着虞玉之坐,支着头,两腿交叠。他指尖轻点扶手,随客厅响起的《东北风》数拍子。

      “师兄。”虞玉之突然唤道。

      “嗯,怎么了?”

      “昨天我看了你发我的资料,有几个案例作我想试试,你能在旁边看看吗?”

      “可以啊,现在?”

      虞玉之点头。

      陈克起身,“行,走吧。”

      虞玉之跟着,两人一起来到工作间。

      “昨晚你说要拿走的雕刻品,你没拿。”虞玉之冷不丁地说。

      陈克恍然,“哦哦,昨晚走得急,不小心忘了。”

      “我帮你装好放盒子了,在玄关的柜面上。”

      陈克笑道:“行,这次我会记得。”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和昨晚的位置一样。
      “你想雕哪几个?”

      虞玉之掏出手机,点开文件,指了指上面。
      “这一行。”

      陈克问:“要我讲讲吗?我见过成品,会比多视角图更清晰点。”

      虞玉之“嗯”了声。

      陈克稍微回忆了一下,开始讲述。他声音偏低,或许因为是老师,有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

      “……鬃毛的特点是飘逸、随风扬起,每一根都有形状,不同角度看过去的色彩深浅也有变化。而马的腿其实是最难刻的,它不碰地,是悬空的,但并不意味着它不用力……”

      陈克认认真真地讲,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不停,偶尔会听见极轻的应答。
      这时候,他便会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讲。

      不知过了多久,陈克一顿,好像好久没听见虞玉之的应答。
      他正要转过头,肩膀忽然一重,轻飘飘的气息打在他颈侧。
      一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冒起。

      陈克迟疑,慢慢低头,侧脸恰好对着他。
      肌肤细腻,如玉般泛着光泽,脸颊氤氲淡淡的粉,几缕发丝沾在上面,弧度弯曲。

      陈克唤道:“小玉?”

      一片沉默。

      陈克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应答。

      他无奈一笑,居然……睡着了。

      陈克动也不动地坐了几分钟,视线落在墙缝,像要盯出一朵花。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对方的头移到掌心,然后另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手臂用力,将人直接抱起。

      陈克把虞玉之放到工作间的长沙发,蹑手蹑脚,全程发出一丝声响。
      他把遗留在沙发的毛毯盖上,仔细妥帖,连露出的一只手也没有忘记。

      期间,虞玉之翻了个身,长发洋洋洒洒而落,蒙住了脸。
      陈克担心堵呼吸,轻轻他的头发挽在耳后。

      等一切做好后,陈克松了一口气。

      ……

      秋日的阳光白亮,却并不热烈,从没有遮掩严实的窗台倾斜而出,照在虞玉之身上。
      他两条长腿微微蜷缩,一截线条清晰的脚踝骨露出,毛茸茸的毯子似有金辉拂过,连带着脸颊的绒毛清晰可见,长长的眼睫紧闭着,眼睑处筛出一片阴影。

      陈克坐在旁边雕木头,刻刀上是零零碎碎的木屑,声响窸窣而微弱。
      他后背抵住白墙,头低垂着,一只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另一挑腿伸在地板,姿态随性自如。

      忽然,他似有所觉地抬头,发现窗外有几缕阳光偷偷跑进来。

      沙发上,虞玉之更加蜷缩身子,喉咙发出闷哼,无意识地伸手挡眼睛,像被日光打扰了睡眠。

      陈克起身将窗帘完全拉上,因为担心缝隙透光,又找了几块石头压住帘子下摆。

      ……

      虞玉之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他下意识往前蹬了蹬腿,打了个哈欠,眼皮有点沉,努力睁开。

      一下、两下、三下……

      虞玉之眨眨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脑子一片混沌。

      ——这是哪里?

      “醒了?”温和的嗓音响起。

      虞玉之慢慢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到腰间,他看清一旁的暖黄台灯,以及熟悉的脸庞。

      陈克朝他微笑, “怎么?睡一觉不认识我了?”

      “师兄……”虞玉之刚醒,声音微微沙哑。

      “嗯。”

      “我睡多久了?”

      陈克看了眼时间,“一下午,具体来说,有五个时了。”

      虞玉之:“……”糟糕,他怎么在师兄讲话时睡着了?

      陈克见他懊悔,安慰道:“没事,你可能是累了。”

      虞玉之不好意思,“抱歉师兄,听你讲话可能太舒服了,所以才睡着了……”
      准确来说,是对方的声音太过熟悉,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心感,导致他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陈克包容地望着他,“现在饿吗?”

      “……”虞玉之诚实地说,“有点。”

      陈克笑了笑,“想吃什么?中午的想法有改变吗?”

      虞玉之摇头,“没有。”

      “我现在想吃……”他踌躇一瞬,话卡在喉咙。

      陈克立即道:“嗯,你说。”

      “蛋糕。”

      “蛋糕?”

      虞玉之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觉起来想吃这个?
      “对,蛋糕。”他补充一句,“蓝莓酱的。”

      陈克伸手,垫了垫他的后脑勺,“行,现在出去吃。”

      虞玉之顺势仰头, “去哪吃?”

      陈克扬了扬手机,“这就要问导航了,希望大众推荐的评分是真实的。”

      -

      甜品店

      “是你想吃的蓝莓酱吗?”陈克没点蛋糕,要了一块欧包搭配燕麦奶。

      虞玉之曲起指骨,虚虚抵住脸颊,有点苦恼:“是我想吃的,味道酸酸甜甜,但是——”
      他视线往周围掠过,“我来甜品店吃蛋糕的决定,太冲动了。”

      陈克眉梢微挑,“为什么?”

      虞玉之往前倾身,压低声音,“我们两个大男人,出门都要被喊一声大叔的年纪,加起来要奔百了,来这种装饰甜美的地方吃蛋糕,不奇怪吗?”

      陈克被“大叔”这个词逗乐,“大叔?我倒是算,你不至于,我也没见谁喊过你。”

      虞玉之充耳不闻,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压低声音,“周围全是年轻的小孩,显得我们更奇怪了。”

      陈克不置可否,“什么店铺会容不下消费者?除非那个人想吃霸王餐。”

      虞玉之睨他,“别人说天你答地。”

      陈克轻笑。

      虞玉之哀叹,“果然,刚睡醒脑子浑浑噩噩。”

      “师兄,你当时怎么不劝我?”

      “你又不是要去跳河,我劝什么?”

      虞玉之抿了一口橙汁,“劝我在家吃啊,让外卖送到家里就行。”

      “好吧,怪我,下次劝。”

      “没诚心。”

      陈克只能直起腰,盯住虞玉之的眼睛说:“下一次你说要吃蛋糕,我一定建议你在家吃,好不好?”

      他瞳孔漆黑,专注时会把视野里的唯一对象,容纳进狭小的范围里,没有丝毫偏移。

      虞玉之心莫名一慌,耳根躁得慌。
      他有点别扭,挪开视线,“倒也不用这么认真。”

      “小玉,你可真会为难我。”

      虞玉之笑了,咬着吸管,继续喝杯子的橙汁。

      不远处,另一边拼接的桌子热热闹闹,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是一群年轻人。

      他们围在一起,个个都是年轻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彼此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说趣话,气氛热烈而青春。

      这也是虞玉之懊悔的原因——

      甜品店居然出现两个叔叔辈,有够怪的。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边的年轻人唱起生日歌,掌声不断,还有人高呼,“许愿啦!吹蜡烛啦!”
      中间被团团包围的寿星双手合十,许完愿,低头吹蜡烛。
      他们又一阵欢呼,有人甚至兴奋地蹦起来,吹口哨当气氛组。

      “原来是在过生日。”虞玉之收回视线,笑着说,“难怪这么热闹。”

      陈克“嗯”了一声,“像你说的,他们年轻。”

      虞玉之扬了扬眉,“你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年轻意味着不理智、冲动,从来没有深思熟虑过。”

      “啊,那也不完全吧。”虞玉之总觉得这话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但陈克说得自然,在他记忆里寻不到“遗迹”,大抵是头回听。

      陈克唇线微抿,“但少有幸运儿。”

      “你好,打扰你们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虞玉之看过去,是对面庆祝生日的寿星。

      一个大眼睛,笑容明媚的小姑娘。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这是……我、我的生日蛋糕,我们刚好有缘分在甜品店相遇,就想送给你们。”

      虞玉之眼尾弯起,“谢谢,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陈克也微微颌首,“谢谢,生日快乐。”

      小姑娘被两人同时注视,立刻红了脸,连连摆手,“哎哎,不客气,你们、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她说着,转身跑开,但跑到一半,又折回来。

      她两手攥紧交握,明显慌张,看着虞玉之,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小哥哥,你、你好好看,是我在现实生活里见过最好看的人,比建模脸还建模。”

      虞玉之一愣,随后笑道:“谢谢夸奖,你也很漂亮。”
      他还想纠正对方的称呼,毕竟十八岁怎么也该喊他叔叔了。

      “那什么……就、就就……”女生紧张得额头冒汗,小心地瞄了陈克一眼,“也祝你和这位叔叔幸福快乐,长长久久。”

      她一口气说完,猛地鞠躬,然后跑开。

      虞玉之呆在原地,许久,还保持一个动作。
      他回神,不自觉看向陈克,唇微微翕动。

      陈克沉默。

      半晌,他疑惑开口,“我看起来这么老吗?你是小哥哥,我就是叔叔了?”

      气氛倏然一松。

      虞玉之没绷住,笑出声,“你就关注这个?”

      陈克耸耸肩,“没办法,知道你脸嫩,但太夸张了。”

      虞玉之:“可能……嗯,你穿深色的大衣显我年轻……对,应该是这样,我……”

      “蛋糕还吃得下吗?”陈克冷不丁问。

      虞玉之注意力转移,两块蛋糕被精心切好,不想辜负女孩好意,但是……

      “我吃不下了,奶油太腻——”

      陈克打断:“那就我吃吧,刚好我没饱。”

      “哦哦,好。”

      陈克将两块蛋糕拿过来,拿叉子一口一口地吃,很快就吃完一块,紧接着,开始吃另一块。
      他眉眼冷静,神态平和,对蛋糕的态度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但桌底下,他搭在膝盖的手死死攥紧,蜿蜒的青筋在手背一条条暴起。

      仿佛在压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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