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本不想登基

　　弦惊到鸿武祠的第一件事，就是乖乖给列祖列宗们上香，然后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头，连二哥的份也算在内。
　　“各位祖宗们在上，孙儿前段时间是调皮了些，如今诚心诚意悔过，希望祖宗们别再生气啦！至于二哥，孙儿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忌讳惹得祖宗们不高兴，不过看在他腿都瘸了的份上，祖宗们就先人有大量，饶他一把，让他的伤好快点哈~”
　　给祖宗们赔完罪，弦惊就熟门熟路跑到了祠堂后面的小厅里。这里虽然小了点，但该有的东西都有，架子上甚至还摆着他之前被关禁闭时留在这里的几本书。
　　弦惊趴在罗汉床上翻了翻书，还没看几页就睡熟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油灯燃着，灵溪正坐在桌旁静静看书，食盒摆在手边。
　　“灵溪，你怎么不叫醒我？等很久了吗？”弦惊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哈欠，懒洋洋地爬起来。
　　“我刚刚去看二哥了，刚过来没多久。”灵溪微微一笑，“你一路奔波，应该是累极了。”
　　弦惊坐到桌边，打开食盒闻了闻，笑道，“谢谢啦，都是我爱吃的。”
　　灵溪笑着看他，却见弦惊挑挑拣拣分了一小碗放到他跟前。
　　“你又瘦了，跟着我多吃点儿，好歹补回来一些。”
　　灵溪淡淡笑道，“母亲那些话你别在意，我就是老毛病又犯了，多歇了几日罢了。”
　　弦惊打量了武灵溪几眼，他人是瘦削，但气色看着其实还好。弦惊想了想，突然伸手在灵溪脸上擦了擦，见手上并不见脂粉，才满意点头，“还行，气色没造假。”
　　灵溪哭笑不得，“我又不似你……”
　　“这不得以防万一么。”弦惊边吃边抱怨道，“都怪陈贤庄那个案子，弄得我疑心病都犯了。”
　　灵溪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弦惊，你给我讲讲吧，之前父皇就提了几句，我都没听过瘾，你到底是怎么推案的？竟连大哥都在折子里把你夸了又夸呢！”
　　“真的？大哥竟然还夸我了？”弦惊受宠若惊，不过转而又吐槽道，“哼！亏他在鹤城还装得像要跟我讨债一样！”
　　灵溪被逗笑了，“那还不是因为你经常闹大哥。谁不知道咱们几个里，大哥最喜欢的就是你呀。”
　　弦惊摇头叹气，“哎，钢铁直男的爱。”
　　两人嬉笑了几句，待弦惊用完膳，就给灵溪细细讲起了他逃家后的事。他也只有对着灵溪的时候才愿意分享得事无巨细。
　　灵溪听得入迷极了，加上弦惊口才又好，他仿佛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跟在弦惊身后，完整地经历了一场精彩的历险。
　　等弦惊讲完，灵溪久久不能回神。
　　“弦惊，你也太厉害了！”灵溪热切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推出那些线索的？”
　　弦惊思忖道，“唔，感觉就是观察、思考……然后加点猜想？其实很多结论未必准确，毕竟玉奴都跑掉了，也没法对个真假。”
　　“你在明，她在暗，况且她筹谋已久，才能侥幸逃脱罢了。”灵溪若有所思道，“而且你也说过，她很可能已经疯了，本就无法按照常理来推断。”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弦惊叹了一声，心情倒是没有太坏，其实他对玉奴甚至有些欣赏，只是玉奴过往的经历决定了她必定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两人注定站在对立面。
　　灵溪点点头，忽而又问道，“那个秦不移是怎么回事？”
　　“我的江湖好兄弟啊。”弦惊疑惑道，“刚刚不是都和你说了么？君子少侠当如是。”
　　灵溪表情有点微妙，“你确定只是好兄弟？”
　　“不然呢？”弦惊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不会以为我们是弯的、不、他是弯的吧？！”
　　灵溪品了品“弯”这个字，模糊领会了几分。
　　“绝无可能！”弦惊坚定摆摆手，“我知道我很招人喜欢，但他肯定不是断袖！”
　　“你怎会如此确定？”灵溪盯着弦惊的脸，虽然他们俩是双生子，长相却有些区别，尤其是两人长大些之后。
　　据父皇说，弦惊最像太皇祖母。太皇祖母当年可是能代兄从军的女子，英姿飒爽、俊丽无双，既有英武之气，又有明媚风华。灵溪曾细细看过太皇祖母的画像，弦惊不仅容貌像她，神韵气质更是如出一辙，让人折服。
　　“哎……”弦惊不知如何解释，挠了挠头，无奈说道，“总之，你见了他真人就知道了，他往那儿一站，你就只能看见‘君子’两个字。”
　　灵溪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弦惊只差伸手发誓，“和你打个比方哈，比如千山，他往你跟前一站，你就觉得他是根木头，是不是？就是这么个感觉，我相信我的直觉，不会错的啦！”
　　灵溪哭笑不得，“别这么说千山，他就是话少了点罢了。”
　　“总之，不移肯定没问题的，你放心！”弦惊自信满满，“他可是我选中的‘天选合伙人’，以后可是要组队闯荡江湖的！”
　　灵溪笑着，突然很是羡慕，忍不住泼了点冷水，“那你可得先过了母亲这关才行。”
　　弦惊一秒垮脸，哀怨地看向灵溪，“所以你一定得站在我这边哦。”
　　灵溪微微一笑，不说话。
　　“不会吧，灵溪，你要变卦？”
　　“倒不是变卦，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了我再告诉你。”
　　“这不公平！肯定是你先说了我再考虑！”
　　“那我也再考虑考虑。”
　　“别啊，灵溪……”
　　灵溪看着弦惊眉眼生动地叽叽喳喳，心里羡慕非常，如果他也可以像弦惊这样，该有多好啊。

　　*
　　虽说奚皇后禁了弦惊的足，但却没禁止别人来看他。
　　第二日奚正梁和尹重岩就结伴来了，还颇自觉地带了一大堆东西，毕竟这样的“探监”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第一次。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弦惊差点眼泪汪汪，不过在看清一堆东西里的文房四宝和《名臣奏议》后，他本就莫须有的泪就更没有了，“这是什么？”
　　奚正梁抿嘴一笑，“赵先生特意交代我带来的，说是殿下的学业耽搁了不少时间，现下既已回来，应惜时如金，补回课业。”
　　“但我们不是还在学《孟子》吗？”弦惊拎出那本《名臣奏议》晃了晃，“怎么还没学完就学这本？”
　　“我也不知。”奚正梁也是疑惑，“我还特意问过赵先生，赵先生只说这是殿下应学的。”
　　弦惊皱眉，翻了翻书，看来他爹是真的打算让他明年就上朝观政了。
　　“弦惊，听说你这次在鹤洲府查办了大案，是真的吗？”奚正梁好奇问道。
　　“殿下，可以讲给我们听吗？”尹重岩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吧，又到了讲故事的时间。弦惊叹口气，如果可以录视频该多好啊？他直接剪个弦惊初闯江湖vlog，一键转发所有亲朋好友，也可以省不少口水。
　　弦惊只得又把昨天给武灵溪讲过的删减大半略讲了一些，但即便如此，也很是口干舌燥，看来今天得让残机给他整点儿润嗓子的甜汤。
　　好在奚正梁和尹重岩都很是捧场，他们虽一个比弦惊大些，一个更小些，却都还是备受家里宠爱、一心读书的年纪，何曾听过这些闯荡江湖、破案擒凶的事，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听完了还不说，还缠着弦惊问东问西了一番。
　　等到把化身好奇宝宝的两人送走，弦惊松了口大气，禁闭好啊！他短时间内真的不想再说这么多话了，伤喉咙。
　　不过说来也有些意思，其实弦惊在前世并不是多活泼的性子，话也不多，虽没到寡言少语的程度，但也被人说过“很安静”之类的，后来她患病，体力精力都不足，话就更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憋狠了，亦或是这一世在被宠爱纵容的氛围里长大，他又学了武，精气神都充足，人因此也闹腾了不少。
　　但弦惊并不讨厌安静独处的时光。在这鸿武祠内，他每日早晚给祖宗们上香，然后练练基本功，打坐冥想，然后看看书，和门外守着的残机闲聊几句，若灵溪过来，两人就聊聊天，这样一天也就过去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弦惊从来不会去记具体的时间，只有不去留意时间的时候，时间才过得更快。直到残机端着每月一次的药进来，他才意识到距离清明节不远了。
　　“殿下，大殿下快回京了。”柳残机边帮弦惊盛药，边说道。
　　“嗯。”弦惊点点头，“马上就是清明，大哥肯定是要回来的。”
　　柳残机见弦惊没明白她的意思，又说道，“大殿下必定回来看您，您可让大殿下帮忙说说话。”
　　弦惊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无事，反正清明节一到，我自然会被放出去。”
　　柳残机不说话，只是脸色着实不好看。
　　弦惊笑着宽慰道，“别担心，我本就动极思静，这阵子先收收心也好。”
　　柳残机勉强点点头。
　　“对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弦惊一口气干完药，抹嘴问道。
　　柳残机应了一声，从门外宫女手里接过一个精巧的箱子拿了进来。
　　“之前都差点忘记了，我还得给不移挑个扳指呢。”弦惊心情颇好地打开箱子，整齐摆放着的扳指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各异的光辉色泽。
　　“挑哪种的呢？”弦惊边翻找边自言自语道，“尺寸得大一点儿，材质的话……金的？玉的？要不还是翡翠吧，好看，唔……素面似乎更合适不移，也实用……”
　　柳残机看着他一个人抱着箱子叽叽咕咕，脸色稍缓了些。
　　弦惊在选择困难症里挣扎了半天，终于挑出一个素面翡翠扳指举到眼前，莹润的绿在烛火的映衬下如小小一汪碧水泛起温柔清波，让弦惊看得入神。

　　*
　　烛火通明，秦不移坐在榻上，细细擦着春水剑。
　　今日和师兄弟们比试，他又赢了。估计再过不久，父亲就会允许他独自去闯荡了。
　　剑锋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秦不移满意地举起剑打量。
　　「春水冰清可鉴，青松百折不移。」
　　初见小云时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响起，秦不移微微一笑。当年母亲赠他剑时，只说了一句，君子如水。没想到小云只是初次见他，就把母亲未尽的话补完了。
　　不知小云现下如何了，自月前一别，他一直未收到书信，难道小云被禁足了？
　　秦不移拿出小云送他的那枚精致的玉弓配饰，小心地把玩着。
　　他虽一直叫着“小云”，但小云的真名“武霄”他亦是知晓的，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小云的字竟是“弦惊”二字。不知是因为小云爱射术，亦或是旁的原因，他的父亲竟为他取了如此有杀伐之气的字，再配上名的寓意，足以可见他父亲对他有着何等期望。
　　秦不移躺倒在榻上，举着玉弓看得出神。被寄予厚望的小云，真的可以自由闯荡江湖么？

　　*
　　正如弦惊预料的那样，武望州回来第二天，他的禁闭就结束了。
　　接着就是清明的祭礼，武荧芝的腿还没好利索，弦惊又帮他的好二哥多磕了几个头。
　　然后就轮到了赵先生的主场。多日未见，弦惊看得出来赵先生确实分外想他，每天盯他盯得跟眼珠子一样，他看书间隙瞄一眼窗外，赵先生都能咳两声，更别说批改他作业的那个架势，一笔一笔的抠，恨不得能抠出花儿来。
　　反正吧，弦惊就这么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地还了一段时间的逃家债，终于是憋不住了，趁休沐日跟着尹重岩逃到了石淙寺。说真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想出家过。
　　“重岩啊，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为什么比起回家更愿意回石淙寺了。”弦惊骑着马，悠悠叹道。
　　“殿下，我就是觉得家里没有寺里自在。”尹重岩乖乖解释道。
　　“这不巧了吗？我现在也觉得老待在宫里不自在。”弦惊狠狠地呼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感觉这里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自由的味道。
　　“那殿下你搬到石淙寺来吧。”尹重岩干脆建议道，“我让大师兄给你腾个视野最好的屋子，你喜欢什么斋饭？我让师伯顿顿都做。”
　　弦惊失笑，揪了片叶子去丢他，“你不如直接去给我父皇说，让我今天就出家得了！”
　　“出家很好啊。”尹重岩认真说道，“和我师兄师侄们那样，挺好的。”
　　弦惊笑得差点从马上跌下去，“重岩，你可千万别对着尹将军说这个，他要是听见估计改天就能把石淙寺拆了。”
　　尹重岩皱眉，不吭声了。这话他爹当时逼他回家的时候可说过不止一次。
　　“别多想，重岩。”弦惊笑着宽慰道，“你还小呢，再等等吧。等你再大些，想做什么，我给你撑腰。”
　　“嗯。”尹重岩点点头。
　　几人行到半路，一条小径出现在岔路口，弦惊示意尹重岩和残机原地等他，自己径直往小径去了。
　　小径越往里去就越狭窄，春生的野草几乎要把路给掩住，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很少人路过。
　　穿过小径，一座隐藏在茂盛树木里的道观便露出了一角。弦惊走近些，敲了敲点缀着青苔的木门，耐心等了一会儿。
　　木门打开，一个小道童小心地探出头来，见是个穿着华服的公子，胆子大了些，走出门行了一礼，“善人慈悲，敢问善人缘何而来？”
　　弦惊也笑着行礼，“请问知白真人可在观中？弟子武霄请见。”
　　“原是真人弟子，小童明丹，失礼了。”小道童，“真人月前便远游去了，尚未归来。”
　　弦惊点点头，打量了道童一眼，掏出一包栗子糕递给他，笑着说道，“多谢明丹了，那我改日再来。”
　　弦惊也不失望，自他该学的都学完，师父就又回归了顶级宅男状态，基本上对弦惊就是“无大事莫找我”的态度，一年能见一面都算多了。

　　离开道观，弦惊和柳残机、尹重岩继续往上，爬到山顶，就是石淙寺了。
　　石淙寺在江湖中颇有地位，且比较特殊，主打一个武力值高但爱好和平，平时也不喜欢管闲事，真有事情找上了门，他们通常更喜欢联系侠令府来处理。
　　在弦惊看来，石淙寺对自己的定位比起江湖门派，更像是皇家钦定的佛寺之一，承接各种玄学业务，在本地香火很旺，口碑声誉都不错。
　　不过弦惊既拜入知白道人名下，不信奉佛教，来石淙寺自然不是为了拜佛，一般都是为了爬山散心，或者去藏经阁里看看书。石淙寺除了收藏经文典籍，也有一些江湖相关的记载，以弦惊的身份，只要不是特别隐秘的内容他都能自由翻看。
　　弦惊按照惯例在藏经阁逛了一圈，便又在寺里闲逛起来。
　　“六师兄，这次‘连山宴’你会去吗？”
　　“应是会去。此次‘连山宴’在金刀阁，路途甚远，看师父的意思，是打算让师伯和大师兄带我们过去。”
　　“其实我也挺想去的，我还没去过金刀阁呢。”
　　“那你最近好好做课业，我才好和大师兄求情。”
　　“哎……”
　　听着石淙寺弟子路过时的交谈，弦惊突然顿住，连山宴？那不是江湖上三年一次的武林盛会吗？轮到今年了？
　　弦惊突然咧开一大大的笑容，妙啊！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么！
　　周无应，这个侠令府的公差，我跟着你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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