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能嫁给太子吗

　　一夜大雪后，昨夜又有那等风云变幻之事，因此今儿街上人少，流云坊中更是没有客人。

　　谢玉娘到了流云坊后，将这段日子新想的各色绣样与绣娘们看了，又分派了接下来年前的诸事之后，便要回二楼理近日新进订单。

　　没等她走上楼梯，门外便有两个着青色锦衣的面生男子，踏着雪刚进门，略一扫视便径直走到谢玉娘身前，拱手道：“玉娘子？”

　　“是。”因着脸上的伤疤，谢玉娘并没有意外他们会认出自己，打量了他们一圈后颔首回礼，“二位贵客是哪家的郎君？想要订绣品还是布品？”

　　“我等是齐王府的执事，奉王命来请娘子过府，”其中年纪略大的青衣人态度不算恭敬，但也不算高傲，只解释道，“之前娘子送去的屏风有一处坏了，所以来请娘子去修，另有年下府中下人要换新衣的事，王爷亦有意交给娘子去办。”

　　去齐王府？难道王府这么快便解禁了？

　　昨夜事情刚出，一早刚听说那何娘子的事，傍午时齐王府就来人了？

　　巧，可真是太巧了。

　　谢玉娘虽有犹疑，面上却半分不显，只回头唤了两名女红最好的绣娘，再让人捧了最新的绣样、布品册子，对那二人道：“还有二位执事带路。”

　　*

　　谢玉娘一行人是从东角门进的齐王府。

　　驻守的禁卫意味着齐王府仍在被封着，禁卫的态度不算好，拦着她问了好半天，又翻查了她要带进去的东西。才许那二位执事领她入府。

　　等跨过门时，看着府中只有些微变化却无大改的景致，她依旧觉得恍如隔世。

　　上次出齐王府时，她是躺在棺材里的“死人”齐王妃；而这次再入齐王府，她是要向齐王复仇的孤魂。

　　一路走去，身后跟着的两个绣娘被门外禁卫吓到了，又头回见王府富贵，都不敢乱瞧，谢玉娘却走得很稳，暗中观察着府中种种。

　　除了来请自己的两个执事，仆役中还有更多不认识的新面孔，尤其无一个是她从谢家带来的陪嫁。

　　依着沈惟良的行事，想必早将他们中的大部分遣散回谢家了吧？但仍会留下些人管理她陪嫁来的铺子和田庄，好留给她“生下”的齐王世子。

　　好歹那些仆役能好生活着，总比玉竹和玉松的结局好，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陪着她出嫁王府，却落得个死局。

　　她神思不属地想着，但很快便清醒冷静下来。

　　周围都是沈惟良的人，她不能露半分痕迹。

　　她本以为他们要带自己去见沈惟良，岂料那二位执事只将她送到了二门前，便由几个仆妇迎进去了。

　　谢玉娘愣怔了一下，那屏风被沈继宸放在了何处？怎还要过二门呢？

　　迎她的仆妇中，为首的是个长脸，面貌很精明的中年仆妇，打量她的目光虽利，笑得倒是和气：“是玉娘子吧？侧妃娘娘在等着娘子呢，这边请吧。”

　　“……”侧妃在等自己？

　　谢玉娘知道沈惟良在两年前，迎了已故眉州太守的四孙女做侧妃。

　　今儿让自己来的究竟是哪个？若是侧妃让自己来，那二位执事何必打着沈惟良的名义？

　　难道是鸿门宴？可外面有禁卫看守，自己又是光明正大地带人进了齐王府，沈惟良若轻易对她动手，岂非更说不清楚了？

　　偏她又不好问，只好领着自己的人，安静地跟着仆妇们。

　　一气走到了王府正院东侧的听雨阁院中，谢玉娘就见一个瘦弱，面色发白，眉目清秀，身上盖着厚厚黑色斗篷的女子，坐在阁前的长廊之上赏雪。

　　女子的身旁有两个不小的炭炉，纵然是露天的院子，也能暖暖的。

　　没等那仆妇介绍，谢玉娘就先抢上前两步，对她屈膝一礼道：“这位便是娘娘了吧？民妇见过王妃娘娘。”

　　态度带着过分的谄媚，全然又是那个爱财的商贾模样，连称呼都不大合规矩。

　　体弱的余氏没有起身，只是一颔首，没等看清她的脸，倒先看见她穿着的大红毛氅，竟然笑出声来，好奇问：“娘子不是寡妇吗？怎么穿红？”

　　“……？”

　　谢玉娘差点儿打了个趔趄，这是在问什么啊？

　　紧接着，余氏已经看清她了模样，顿时被吓得惊呼一声，忙掩口咳了一声，又做捧心口状，柔弱道：“旁人传得不错，娘子脸上的伤是有些严重的。”

　　问的话直白，说的话更是戳人心窝子，偏她言谈中有种不自知的天真，使得她语气中全无嘲笑之意，因此只会让人无语，不至于令人生气。

　　更何况依着谢玉娘如今的身份，她肯和自己说话便是恩赐了，哪儿有生气的资格呢？

　　“是民妇丑陋，吓到娘娘了。”谢玉娘忙低头，赔笑道，“民妇虽是未亡人，到底还要支应生意买卖，不敢穿得太素净冲撞了贵人们。”

　　“啊，原来是这样啊，娘子很细心。脸上的伤，多看看也就惯……咳咳……”余氏显然是真认为她解释得很好，奈何她身体真的不好，因此没好好说几句话，便咳了起来。

　　没等她咳完，她身边一个穿粉的丫头也不等谁吩咐，便上前一步开口道：

　　“之前王爷在贵坊中买得的屏风赐给了王妃，谁知今早一个小丫头不懂事，打扫时竟然勾坏了屏风，因此才请娘子来修缮的，还有王爷吩咐了……”

　　谢玉娘含笑望着那丫头，似在认真听她说话，但心中却只有诧异，便于暗中将目光扫过余氏身边的人，立刻看出了古怪。

　　除了那个迎接自己进二门的中年妇人，如今陪在余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竟然都是齐王府的熟面孔——换言之，她们都是沈惟良的人。

　　这怎么可能？

　　太守并非小官儿，就算余家再不擅经营，在余太守辞世后家道也有些中落，但也是耕读传家，其父如今还在几轮庙堂大事的清洗中留了下来，做了礼部主客郎中。

　　这等人家的女儿，怎不可能连个陪嫁丫头都没有？

　　京中人都晓得齐王府如今的后宅诸事，都是这个侧妃在主持。可如今瞧这丫头突兀的僭越之举，再瞧领自己进门的长脸妇人隐隐的不满。难道余氏只是在外担了名儿，在内是沈惟良架空余氏？

　　如此，再看余氏的柔弱模样便更生疑了。

　　余氏约三个月前生下一子，纵女子生产不易，各种后遗症是可能有的，但金尊玉贵的齐王妃未免也太孱弱了些。

　　帝后不可能给齐王寻个这般体弱的王妃。

　　谢玉娘一向坚持以最恶意的想法揣测沈惟良。

　　那可是给自己下过毒的恶人。

　　沈惟良钟情那位萧娘子，但因为阴差阳错导致他永远没法娶萧娘子，所以不但要自己死，如今还要让余氏死？

　　多少念头转瞬就在心底转了七八个来回，那丫头话没吩咐完，谢玉娘心中已经泛起了一阵强烈的恶心。

　　说是深情到向不相干的旁人为恶的程度，却不妨碍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更不妨碍他害死孩子的母亲！

　　恶心。

　　沈惟良真是总能在令她意外的地方，让她感受到更为强烈的恶心。

　　“娘子？”那丫头见谢玉娘似乎在走神，顿觉不满地唤了一声。

　　谢玉娘回过神来，忙深吸一口气，将那令人作呕的恶心压下，似笑非笑地看她：

　　“民妇记住了，是给府中的家人们做过年的新衣，又要鲜亮，又要大雅，又不能太张扬，还得让人瞧出王府的富贵，确实难些。”

　　那丫头听她复述自己的要求，脸色才略好一些，高傲道：“自然是难的，若不难，王爷如何会找娘子来？不过娘子若不能，趁早说了，咱们也好回了王爷。”

　　“灵兰。”缓过来那口气的余氏，略带不满地想要呵止那丫头。

　　只是灵兰却忙弓下身子，对余氏道：“侧妃娘娘可不好心软，让人钻了空子。”

　　说话间，还威胁似地瞪了谢玉娘一眼，带着仿佛只要她动动手，就能碾碎流云坊买卖的自信。

　　谢玉娘迎着她的目光，丝毫不惧。

　　她是知道这位灵兰的，她原是沈惟良书房院中打扫的丫鬟，见到谁都是笑得和和气气的，可如今成了侧妃身边“得用”的人后，竟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看来的确是沈惟良在架空余氏，才养出了这等刁奴。

　　余氏耳根子颇软，竟然就被灵兰说服了，柔弱又怀疑地对谢玉娘道：“娘子真觉得王爷的要求，很难吗？”

　　“自然是……”谢玉娘故意一顿，却对着余氏笑得更似个谄媚商贾了，“不难的，娘娘放心，先带了些绣样布品，娘娘要不要先看看？”

　　那位灵兰见谢玉娘指向身后绣娘怀中捧着的书册，立刻走下楼梯过来，透着股不容置疑地霸道：“拿来我瞧瞧。”

　　身后的绣娘正要递东西的时候，谢玉娘却抢先一步按住了。

　　泥胎镀金身，还真当自己是个贵物了，自己连她主子都不怕，还能怕她不成？

　　谢玉娘盯着灵兰的眼睛，本就满是伤疤的脸冷下来，瞧着更骇人了。

　　“这位姑娘是什么人？竟能做得娘娘的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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