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魔尊对我情根深种

　　谈慕辞问完，看着少年蓦然惊愕慌乱的神色，眼中笑意愈浓。
　　他问：“如何？”

　　少年被他盯着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仙尊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吗？”

　　平梦谈亦帮腔：“哎呀，哪有你这么收徒弟的？上来就问人家愿不愿意？”

　　谈慕辞丝毫不恼，却也并未回她，只是看着那少年，落下一句“那我等你”，便去往参星峰。

　　小兔子已经在院落门口伸长了脖子等待，看到谈慕辞，它长出一口气，强行拉长的兔身重新团成球。
　　长长的兔耳竖起，灵巧地在空中划过半个弧，指向院中某个房间。
　　“仙尊，这边请。”

　　谈慕辞跟在他身后，推门而入。
　　踏入的瞬间，平稳流转的内力突然滞涩，继而彻底消失。

　　谈慕辞面色如常，朝兔子道谢，合上房门。

　　这间房同其他房间不同，特意被主人布下几层阵法，塑造出一个完全与外界相隔的空间。
　　光线和灵力，自然也被隔绝在外。

　　房间正中传来一声轻响，巫岚纪擦亮火柴，点燃一根蜡烛，摆在桌子当中。
　　他坐在桌前，神色凝重地看过来。

　　谈慕辞意识到事情恐怕并不简单，神色同样沉下来，在他对面就坐。
　　他开门见山问：“怎么回事？”

　　巫岚纪也并不含糊，取出一个玉盘置于桌面之上。
　　盘子里装的东西已经七零八落，但尚能看出，那本身是张羊皮纸。
　　每一张碎片上都画着交错重叠的线条，似是能拼出个图案。

　　谈慕辞仔细分辨片刻，皱起眉。
　　这纸似是因两股力量相互撕扯，才变成这副模样。
　　一股是巫岚纪的灵力，另一股……

　　他不自觉压低声音，问：“……天道？”

　　巫岚纪点头。
　　烛光下，他脸色苍白非常。
　　“我不知道你得知了什么，才让我算魔尊的命数，但是，这确实是从未有过的异象。”

　　被谈慕辞拜托，巫岚纪自然是从一开始就拿出全部的心神去对待这次卜算。
　　但从卜算之初，事情就出乎他的意料。

　　宿祁萧的命数一片模糊，无论是过去、现在、抑或是未来，都难以分辨出一点清晰的景象。

　　巫岚纪精通此道上百年，算过的命数早已上千，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按照以往的经验和古书中的记载，命数模糊不清的人并非没有，但那仅限于“未来之命”。
　　而翻遍所有记载，那些未来命数模糊之人，也不过两种可能。

　　一是不久后将得道飞升，从此超脱于三界之外，其命数不可再探知、推测。
　　而这个“不久”，通常是三月之内。

　　但魔尊宿祁萧现在的实力，最多不过是和谈慕辞相同的合体后期，离渡劫飞升虽已不远，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命数将尽。

　　但就算是命数将尽，命相整个模糊，也是前所未闻之事。

　　“……两百余年前，我也算过他的命数，当时还一切如常。我觉得实在不对，所以动用了秘术，试图强行看清他命数中一些至关重要的节点，但却遭到了天道的反噬。”
　　“即便如此，我也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信息。”

　　巫岚纪稍顿片刻，抬手指向面前玉盘。
　　“就是这个了。”

　　谈慕辞的眉头自巫岚纪开口，就一直没有舒展，此时更是紧紧蹙在一起。
　　他看着巫岚纪，欲言又止片刻，问：“什么意思？”

　　“我算的是他的死劫。大概在两个月后。”

　　谈慕辞怔住。

　　两个月后，死劫。
　　也就是说，宿祁萧的醉话，是真的。

　　他压下思绪，复又问起巫岚纪：“你的伤……”

　　巫岚纪摆摆手，无所谓道：“没什么大事。我两百年前助你们封印魔龙时，就受过一回它的反噬，这次的力道不过上次的三成而已。倒是你……”
　　言罢，他刚刚放松些许的表情再度严肃。

　　谈慕辞：“我？”

　　巫岚纪叹气，道：“我不放心，所以又算了你的命数。结果，你的命数竟然受他影响，也……”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遽然在屋内响起。

　　两人皆是一惊，闭口不言，屏息凝神。

　　雷声轰隆响了四声，才逐渐平息。

　　这屋子下了层层禁制，外界的声音本不该传入。
　　即是说，这四道雷，干脆就是天道劈给他们的。

　　巫岚纪张了张嘴，仍欲再言，谈慕辞抬手制止他。
　　“不用再说了。你好好养伤，我……”

　　他正迟疑，巫岚纪凑过来，按住他置于桌上的手。
　　他语速前所未有的快：“我就说最后一句话。“
　　“既然事已至此，那劫难怕是多半要你们二人共同应对，方有希望度过。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尽量多同他接触吧。
　　“更多的信息我实在算不出来，但我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过段时间，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会再试着为你们算一次。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事虽然不能说，但你也得提醒着宿祁萧点……”

　　谈慕辞打断他：“你放心养伤就是，也不必再替我们算了，劫难而已，我能解决。”

　　话音方落，室内骤然大亮。
　　那层层叠叠的阵法和禁制，竟是在四道雷劈下碎了个彻底。

　　小兔子吓得不轻，焦急地在外面转来转去。
　　谈慕辞推开门，朝它颔首。
　　“看好他，伤好之前，别让他再卜算了。”

　　一双兔眸失焦地盯了他半晌，才骤然回过神来。
　　它连连应声，两下蹦上桌子，去询问巫岚纪的情况。

　　谈慕辞重新在屋外落下几层阵法，转身离去。

　　宿祁萧昨夜的醉话坐实，甚至还和自己的命数也产生了牵连。
　　谈慕辞就算不想跟宿祁萧产生交集，恐怕未来两个月也不得不如此。

　　但在那之前，还有点事情要做。

　　谈慕辞先回了辞月峰，把剩下的一份天青饼送给小徒弟扶止。
　　他过去的时候，扶止正在院中练剑。

　　这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呆呆的，做事过于认真。
　　修炼本就不可急于一时，他近来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坐练剑。

　　谈慕辞拍拍小徒弟的脑袋。
　　“不必急于修炼，突破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像你现在这般，反倒容易引起反效果。”

　　扶止双手托着天青饼，乖巧地点点头，抬起眼来看他。
　　他踌躇片刻，轻声问：“师尊，您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谈慕辞道：“处理一些事情。”
　　有些事情不必对小徒弟说得过分清楚，况且扶止乖巧懂事，就算含糊过去，他也不会多问。

　　这次果然也是如此，扶止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过问，反倒是主动提起了新的话题。
　　“师尊，我快突破了。您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指导我，等您忙完，可以再帮我提升一下剑术吗？”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许。

　　谈慕辞看着少年灵宠一样温润湿漉的眼睛，心中泛起一点久违的负罪感。
　　他近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思忖片刻，又替他多添了一个要求：“你不是一直想同我一起外出游历。等你突破至金丹中期，我同你一起出去吧。”

　　扶止眼睛瞬间亮起来，他用力点点头，笑逐颜开：“谢谢师尊，我一定努力修炼！”
　　谈慕辞无奈，在他额头上敲一下：“说了不必过于急迫，循序渐进便是。”
　　扶止笑应：“好！”

　　谈慕辞颔首，放下心来：“你尝尝这个味道如何。我出去一趟。”
　　扶止欢欣雀跃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他问：“……要，去多久呀？”
　　谈慕辞想了想，道：“明天、或后天回来，陪你练剑。”
　　他此次只是去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让“辞木”留在宿祁萧身边，估计不会太久，最多不过后天就能回来。

　　见扶止乖乖应好，谈慕辞同他道别，却并非直接前往魔界，而是先去了一趟云水宗的藏书阁。

　　他虽相信巫岚纪的话，但自己不单独确认一遍，总有些难以彻底放心。
　　云水宗的藏书阁容量近乎仙界第一，从上古论著至最近几十年的讲坛记述，应有尽有，其中也有不少同命数、卜算相关的藏书。

　　谈慕辞将相关内容快速翻阅一遍，心也渐渐沉下来。

　　巫岚纪所言的确不假，宿祁萧若不是飞升，那就是将于两个月后陨落。
　　至于两个人命数相互影响……

　　古籍中也并非没有这样的记载。
　　虽说每个人的命数及其相互之间的影响都是自诞生起便定下来的，但过去也确实曾经有过那么一两对先辈的命数，在某一刻突然开始相互影响，甚至就此纠缠在一起。

　　只是古籍中并未记载这种影响产生的具体原因。
　　只能暂且归结于——他最近不太走运。

　　谈慕辞合上最后一册古籍，在藏书阁暗室中换上“辞木”的衣服，闪身前往魔界。

　　他到“布达佩斯”时天色刚至黄昏，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样貌清隽的少年魔修一时间吸引来不少目光。
　　和仙界时的不同，这些目光中掺杂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欲望，叫人心生厌恶。

　　谈慕辞正欲从储物戒中翻出块面纱遮住脸，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一下。
　　周围一圈目光荡然无存。

　　他险些直接将身后的人甩出去，勉强忍住，略带不虞地偏头看去。

　　正撞上一张嬉皮笑脸的漂亮容貌。

　　是顾原。

　　谈慕辞意外了一下，同人拉开距离。
　　“今天不营业？”

　　顾原耸肩，一副丧气模样：“魔尊不开心，我哪还敢开张啊。”
　　谈慕辞下意识道：“他又不开心？”
　　顾原：“……”
　　谈慕辞：“……”

　　半晌，顾原无奈泄气：“好吧好吧，他这两天情绪是不太对劲。”
　　他话音一顿，打量谈慕辞一周，眼珠一转，一把拉住谈慕辞的胳膊。
　　“来来，你跟我一起来。”

　　谈慕辞忍着没挣开，问：“去哪儿？”
　　“去安慰宿祁萧啊。”顾原理所当然道。
　　他举起手中包裹：“我这是出来给他买食材，你还不知道吧，他一不开心，就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菜品。”

　　谈慕辞：“。”

　　他还真知道。

　　两个人三百多年前在凡间游历的时候，宿祁萧就有了这个习惯。
　　不过，虽说他做的菜都闻所未闻，有一些看起来也稀奇古怪，但味道却都极佳。
　　有一段时间，谈慕辞还会为了吃到他做的菜故意逗他。

　　现在想来，那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
　　他同宿祁萧，也绝不可能再同当年那般亲如兄弟。

　　酒吧门打开，谈慕辞跟在顾原身后走入，一眼便看到坐在吧台前的男人。
　　他手中端着一杯透彻的酒液，在光线下反射出瑰丽的红，脑后乌黑长发高高束起，靛蓝色衣料勾勒出宽阔流畅的肩背线条，一路收缩至劲瘦腰间的暗红色腰带。

　　谈慕辞脚步微滞，忍不住多欣赏两眼。
　　顾原却已凑过去，把那包菜丢在他面前。
　　“买来了，你自己拿去后厨吧。”

　　宿祁萧放下酒杯，人却没动，只是懒洋洋地趴在了吧台上。
　　他嘟囔：“你说，我要不要也找个徒弟。”
　　顾原：“？”

　　他满头雾水地同谈慕辞对视一眼。
　　“你找徒弟干嘛？”

　　宿祁萧：“他都有徒弟，我凭什么不能有？”

　　顾原：“……”
　　他出去前就已经听宿祁萧念叨了半天今日发生的事情，此时心中只剩无语。
　　“然后呢？拎着你先找的徒弟去找……”
　　他看谈慕辞一眼，微顿改口：“找上门去，告诉他你也有徒弟可以宠？”

　　宿祁萧：“……”

　　他换了个趴姿，把脸埋进臂弯间，安静半晌，骤然抬头。
　　“不啊。他徒弟很快要突破金丹中期，届时必然要外出游历。他那么宠那徒弟，到时候肯定也会陪着。我……我去制造一个偶遇不就是了？我也要带徒弟去游历啊，那不刚好是个借口！”
　　他越说越自信，最后直接重新直起身。

　　顾原默然片刻，问：“幼不幼稚？”
　　宿祁萧无言瞪他。
　　顾原撇嘴，胡乱一挥手：“你自己的事你随便吧，到时候觉得丢人别再来找我哭。”

　　谈慕辞不禁轻笑。

　　有时候觉得挺奇怪的。
　　宿祁萧堂堂一魔尊，三百多年过去，偶尔展现出来的模样，竟仍同年少时如出一辙。

　　他一笑出声，二人同时看来。
　　宿祁萧睁大眼，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有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

　　顾原没好气：“给你找的徒弟。”

　　宿祁萧怔愣一下，问谈慕辞一句“你愿意吗？”，竟是认真考虑其认他为徒的事情。

　　谈慕辞：“……”
　　他正欲拒绝，突然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徒弟的身份，刚巧方便他未来两个月同宿祁萧接触，倒是替他剩下不少功夫。

　　再说，宿祁萧压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做这徒弟，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
　　顺便还能“勾引”一下他，从顾原那儿换来那杯酒；再确认一下，魔尊那位“暗恋对象”，究竟是不是“谈慕辞”。

　　一举多得。

　　谈慕辞淡然一笑，开口道：“魔尊要收我为徒，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倒不如说，乐意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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