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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需要勇气,等下一个雨天。”
------《写给荔枝的第1000封信》
闷热的夏天,等一场雨不算难事。
天上乌云厚重,地上蜻蜓堪堪飞过八岁孩子手边,空气里热浪打滚,风也吹不散,远处人家只晾过半天的床单也收了进去。
惊蛰蜷起双脚坐在窗边,大腿上放着一块画板,上面只有铅笔潦草勾勒几笔的痕迹。画板的主人显然心不在此,眼睛没有聚焦,看向窗外。
雨劈里啪啦打下来,远处一个黑点慢慢驶进,窗边的人愣了几秒,掐住了自己的手臂。那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停在锁山福利院门口。惊蛰把头埋进臂弯默了一会。她想了很久,深呼吸后,狠狠抹了两把脸,放下画板,双手一撑,跳下了窗台。
她撞他个满怀。男人伸出双手扶住她,出声说:“小心一点。”她抬头看他,有些错愕。
这张脸沈过已经见过很多次,但这两个月不见,女孩脸上出现了一些小变化——一颗痣,不大不小长在右颊正中。他的眯起眼睛,盯向那颗痣。
惊蛰有些无所适从,从他的双手中微挣出来,左手掌着右臂。
“什么时候长了颗痣?”沈过回神,屈着食指,扶了扶脸上的眼镜。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最近吧,我没太注意。怎么了?”
“好看。很好看。”他走上前一步,想伸出手摩挲着她那颗痣。
惊蛰眉头微蹙,抬眼看着他。
“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许是看见她的表情,他这样解释道。
原来如此。这东风来得正好,惊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沈叔叔,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一句话,她酝酿了许多个雨天,练习了无数遍。
惊蛰有一双很灵的眼睛。荔枝说,惊蛰的眼睛很像一只她梦里出现过的小鹿。荔枝是她六岁的时候,最好的朋友。她的眼睛像小鹿的时候,她们都只有六岁。现在,她们有十年没见了。十年,楚绒的脸上发生了很多变化,包括眼睛,包括那颗痣。
此刻,那双眼睛不加掩饰地看着沈过,想要一个答案。这是她这十六年,鼓起的最大的勇气。他是一个商人,成功的商人,他从不吃亏。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摘自《写给荔枝的第1004封信》
这一天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下了秋天的第一场雨,比如,惊蛰告别了家荣奶奶和福利院的小朋友们,比如,她终于走出了双山,比如她遇见了周承渡。
前一晚,惊蛰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听着半夜的滚滚闷雷,雨簌簌而下。惊蛰想起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场雨,她跑到荔枝的被窝里跟她讲的,下大雨好像老天在狠狠地哭泣。那时太小,她害怕惊雷,寻找的慰藉。不过,此刻,她却发自心底的开心。
一夜未眠,她起了个大早,穿着夏天的衣裳,打开了宿舍的门,秋天第一场雨后的冷风,全数被她收进了身体里。她回去添了件衣裳,再开门时家荣妈妈已经站在了门前,拢了拢睡衣外披着的外套,两人都有些错愕,平时的这个时候,福利院里应该还是寂静的。
家荣妈妈去食堂亲自下厨帮她做了一碗面。在那碗面里,惊蛰吃到了这些年吃到的最大块的牛肉。
“好吃吗?”
“好吃。”发自肺腑。
在双山福利院里,家荣妈妈是个很严格的妈妈,许多孩子都很怕她,唯独惊蛰,特别黏她。她常常能够见到不太常见的家荣妈妈。比如,每次一个小朋友走的时候,她都会默默流眼泪,荔枝走的那天,家荣妈妈一转身就红了眼。
惊蛰跟着家荣妈妈长大,这十六年,许多小朋友,包括荔枝,都在家荣妈妈手下走进又走出,唯独惊蛰,实打实的呆了十六年。她们都是不善于表达爱意的人,却又都对爱格外敏感。她们对彼此不宣的爱都放进了这碗面里。
惊蛰咬断了一口面,偷偷抬起眸子打量着家荣妈妈,家荣妈妈也看着她,她没有发现家荣妈妈有任何异常,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的笑。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巧合,那声车笛鸣响和最后那一口面就是其中一个。她人生的交接,严丝合缝。
家荣妈妈送她到门口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说:“走吧。”
几乎是说完这一句,家荣妈妈就转了身,没有一点留恋。
惊蛰向着闪着车灯闪烁的地方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快步走向那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这才感到怀里已经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人,早已泪流满面,压抑着哭声,止不住的发抖。她哽咽着,喉咙像被堵住,每一个字都讲得艰难:“往后,日子......只......只会更冷,你自己......自己要记得多加衣裳。”
坐上车的时候,她睫毛上还有几滴晶莹,沈过早已把这一幕幕收入眼中,他没有说话,等待着她平复情绪。
那天清晨,昨夜的雨水变成了缭绕的雾气,盘桓在双山上,带着冷气的深绿色和浓郁的、抹不开的白,她看了很多年,坐在驶出双山的车上,还是阵阵。
“小时候,我总说想和你一起去住在云朵上。现在,我好像真的住在了云朵上。”
------《写给荔枝的第1005封信》
那天不是一个周末,沈过白天还要去公司开会,所以跟她和家荣妈妈商量好了,会来得很早,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一堆自己的材料里看到了自己的新名字,沈又翡。她没问缘由,只是觉得,再不中听,于自己,也是恩赐。
一晚上没有合眼,惊蛰终于在晕车的不适里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听见沈过和人在打招呼。
少年像是很抗冻,在这个连路边野草都打霜的清晨,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球衣,臂弯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篮球。
他跟沈过说:“沈叔叔好。”
沈过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年轻好啊。”
他也笑说:“您看着也年轻,沈叔叔再见。”
沈过故意笑得更大声了一些,没有再说话了,他带着惊蛰下了车,屋子里有人出来把行李拿了进屋。
惊蛰此刻还不知道,她脚落地的那一刻,人生就进入了另一条主线,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颠覆的世界,这是人生轨迹的第二次猛然扭曲。
沈过给了她一张信用卡,他对她的管束算得上十分宽松。唯一的规矩是他走的时候提了一嘴:“小翡,家里的房间都可以用,除了书房,我不喜欢别人进去。”沈过对她很好,她也不会去讨他不开心,很识趣的答说知道了。他爱叫她小翡。
那一天,沈过让他的助理带着她买了衣裳,去学校办了入学手续,准备第二天入学。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阿姨张妈跟她说:“小姐回来啦。”她愣了愣,跟张妈轻轻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尽管时间匆忙,沈过还是让人打点好了一切,房间的洗漱用品早就搁置在了卫生间里,回来没多久,他的助理又带着人把自己房间里的衣帽间填满了,就连那个巨大无比书架里,也放满了书。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房间,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无数次,她都深切的感受到了沈过带给自己的一切有多么优厚,从那家餐厅,到那些衣服的价格,最后到张妈的那一句“小姐回来啦。”
她带着惶恐享受着这一切,害怕梦醒之后,此刻拥有的一切归于虚无。
洗漱完,惊蛰躺在自己床上,思绪开始疯涨,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她的心壁。
今天的绝大多数时光,她都是快乐的,但是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穿白色球衣的少年。第一眼,惊蛰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是瞥到一抹纯净的白,总会让人觉的清爽。最简单的对话里,她也能听出他的泰然。反观自己,一身扭捏拧巴劲。明明很想说出口的话说不出口,总觉得麻烦别人是一种自己给自己的屈辱,明明是一切都是那么妥帖美好,自己又囊着那股劲让自己不快乐,她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叫周承渡。”
------摘自《写给荔枝的第1021封信》
上学的第一天。几乎是走近教室的那一瞬间,惊蛰就看到了那天那个男生。她承认,他很抓眼。
刚刚在这个所谓的精英中学上学的日子,惊蛰过得很艰难。她从前所学和如今所学,像是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每周四上午的全英文授课就是那条鸿沟的一部分。她很清楚,就连这个班上最差的学生,也甩了她十万八千里。她必须要比这个班上所有人都努力,甚至谈不上追赶,她得先跨过那个鸿沟。
她榨干了自己所有的时间,一边补英语,一边上着沈过给她找的美术私教课,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好在,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是她求来的。
想喘口气的时候,她的眼睛会下意识的瞥向某个方向。如果周承渡恰好不在位置上,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留下的痕迹。比如,他课桌里的书本摆放得格外整齐。那些书籍里的最上方永远有一本课外书,有一次是漫画《灌篮高手》,有一次是《1984》,现在是一本英文书,惊蛰悄悄看了书上的英文名《The Sun Also Rises》。他的纸巾是超市里最贵的那一款,黑色包装,带着古龙香水味,如果用掉了很多,抽纸的包装塌了下去,他会刻意的整理回来,放在固定的位置上;他的书包永远都一板一眼的挂在椅子上,不会往左或往右偏上一点。
如果他在位置上,惊蛰会盯住窗户,在余光里看他。课间休息的时候,没有人打扰,他会拿出课桌里的那本书翻一翻。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有人来找他聊天,有时候是他的朋友来找他约着打游戏或者打球,有时候是班上对他有意思的女生,接着问题的由头,跟他搭话。他很少拒绝,但是也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上自习的时候,他会陷入他自己的世界。这是惊蛰最喜欢他的时候,思考的时候转笔,心算的时候嘴唇轻动,找到答案的时候会把轻蹙的眉头松开。
少年轻视着自己所有的一切,埋头于题海,直至找到自己真正的筹码,一点一点敲响少女想要比肩的愿望。
他们的座位隔了半个教室,他们的交集来得很迟,几乎是大半个学期过后他们才说上第一句话。
那天,惊蛰站在后门的饮水机前接水,一个女生站在后门外叫她:“同学,你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周承渡吗?”
惊蛰手上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喉咙动了动,说:“我不认识。”
那个女生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开什么玩笑?”
后门口坐的那个男生,看了眼惊蛰,又看了眼门外那个女生,隔着大半个教室喊道:“周承渡。”
惊蛰认识这个男生,他经常和周承渡一起打球。她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她。
周承渡走过来之前,惊蛰就带着点恼意走回了座位,若非有心留意,她此刻的确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就像她不知道后门口坐的那个男生的名字一样。那个女生那样讲话,好像会把她的有心抬到了明面上,她有些不快。
尽管如此,她的注意力仍停留在余光里那个角落。
没过多久,那个女生就走了,后门门口的那个男生把周承渡拉着说了些什么。周承渡的目光向她这里看了看。
那天放学的时候,司机叔叔打来电话说路上堵车了,可能要等上一会,惊蛰估摸着时间,准备自己走回家。
一开始,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
周承渡长得高,走路很快,经过她的时候,他搭话:“你是沈叔叔的女儿?”
他的话语来得突然,沈又翡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他放慢了脚步。
后知后觉地,她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说:“你是?”
“你好,我叫周承渡。”他说。
“沈又翡。”她抿了抿唇,眼神不善,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池星月不知道我们班来了新同学,不好意思啊。”
他们的相识就像两个最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如果不是沈过,他们本也应该是最普通的两个高中生,后面的腥风血雨也不应该由这两个稚嫩的身躯去扛起。
“相见时难。”
-----摘自《写给荔枝的第2000封信》
十年,这座城市像是座不老城。所有的璀璨都仍旧。
所有的衰败都被无情剜去,所有的不堪都被霓虹掩藏。如果人也这样就好了。
我和周承渡之间一直都带着某种莫名的缘分,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被邀请去那个晚会的时候,我不知道周承渡也在受邀名单上。但坐上回国的飞机上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逃了十年,我的悔恨和羞愧每个夜晚都在啃食我的灵魂。逃避没有消磨我的不安,问题没有被解决。我想赎罪。
尽管如此,见到他的那一刻,我还是像被子弹打中,动弹不得。
十年,他变了许多。
从前,他身上总有股少年气,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如今跟人酒杯相碰,笑容停在皮囊里。他的头发较以前长了些,打着发蜡,梳了上去。也许跟头发无关,总之,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岁月待他仁厚,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岁月雕琢的痕迹,站在人群里还是那样扎眼。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他靠坐在旁边课桌上,把试卷卷成筒状,轻敲我的头顶质问:“听懂了没,怎么看起来这么呆啊?”
“Alicia.”我听到有人叫我。
看过去,是国内某个珠宝品牌的设计总监,我曾在杂志上看到过她。
那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去了国外,读了珠宝设计。那几年,我的精神状态很差,我的生活里就只有珠宝。盯住发光的宝石,就看不见腐朽。
有时候想想,觉得我这一生过得刺激,每次都是急转直下,又或者急转直上,我就在一个又一个起伏里喘息着苟活着。
在国外读书的第三年,一个导师把我的作品送去参加了一个比赛,我几乎是一炮而红。有人说我的作品,像是这个时代在珠宝业的一声悲鸣。
简单跟那个总监交流过后,我们交换了名片,又各自分开。
我不知道周承渡看了我多久,我只知道我一回头他就在那儿了。
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很多决定都是靠默契。比如,没有谁提出要一起上学和放学,但是自从熟了起来,我们大多数呆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在那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上。
他的步子很大,我老是跟不上他,我开玩笑:“不想跟我走直说。”
从那以后,他就放慢了步子,走在我的后面一两步的位置,有时候为了跟他说话,我就倒着走,他帮我看着前面的路。刚开始我还很害怕,他老是低笑说:“我在呢。”
那两年,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
我们对视良久,还是他先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低头,看着脚下精美的瓷砖,说:“对不起。”
又是一阵沉默,他说:“这里面人太多,出去走走吧。”
我没有拒绝。
我跟他走在江边,他穿着绒面的西装,我穿着小短裙。人不多,但我们的装束,怎么看都过分隆重了。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十年,许多故人,熟或不熟,男或女,过得好或不好,见到时都是这句话,连周承渡也陷入了这样的俗套。
“就那样吧。你呢?”我也在俗套里。
“怎么也不算好过。我们家......唯一的好事是‘一池’做起来了。可惜的是,我爸走后,我妈也走了。跳楼走的,她没能看到‘一池’。”
“如果我有妈妈就好了。”
------摘自《写给荔枝的第1050封信》
遇到周承渡之后,惊蛰总是在想,他为什么能把所有事都处理得那样恰如其分。直到她看到了他的家庭。
那是在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惊蛰拿着一本英语词汇书,练习着自己蹩脚的英文发音。周承渡在她后面听着,帮她纠正。
他们家的车就停在了路边,女人降下车窗,对她和周承渡说:“碰上了就坐车回去吧。”那是惊蛰第一次见到周承渡的家人。
一男一女走在路上,这个年纪,被家长看见,她总是觉得对方会多想什么,但是周承渡和他母亲显然都没有这样的顾虑,周承渡还是像第一次她见到他那样自然,径直走了过去打开了副驾驶。他看她愣在原地,还解释说:“我坐前边,你们两位女士坐后面吧。”
惊蛰第一眼就觉得,周承渡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很美的人,现在也是。美人无惧岁月,她自然的老去,眉眼间带上了时间的醇厚。
“阿姨好。”惊蛰这个招呼打得战战兢兢。
对面的人直接揽过她的肩膀,显得格外亲和,说:“你是沈家的孩子吧?要是我生的也是个闺女就好了,这长得多水灵啊。你叫什么名字?”
惊蛰笑起来,说:“谢谢阿姨。我叫沈又翡。”
“小翡,去我们家吃个饭再走吧,阿姨亲手下厨招待你。”
“妈,我爸不是不让你做饭吗?您亲手下厨也算招待?”周承渡吐槽说。
“你这小子,我做饭怎么了?”周承渡的母亲斥道,然后又转头对沈又翡说,“你别听他瞎说,说好了啊,去阿姨家吃饭,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声。”
盛情难却,惊蛰最后还是给沈过打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说要留在同学家吃饭,不算大事,她没想到沈过居然犹豫了很久,说了句知道了,挂了电话。
惊蛰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周承渡母亲见了,问说:“怎么,沈老板这都不放心啊?”
她笑着说了句没。
她一直都知道周承渡住在自己家旁边,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去周承渡家里。
到家的时候,周承渡的母亲就去了厨房忙活,她一进厨房,周承渡就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问她想吃什么?
“阿姨不是要自己做吗?”
“她做的你尝尝就好了,不用勉强自己。咱们再点点东西,总得让餐桌上有点能吃的。”
沈又翡笑说客随主便,他点就成。
两家的房子格局大体相似,但是装修上差别很大。
沈家是物尽其用,每一层楼都有不一样的用处。但是周家却好像是每一层楼都有自己的主人。
周承渡跟她说,平时一般二楼和三楼都是他的地盘,二楼有他的卧室,游戏房,还有一个小型室内篮球场。他偶尔也会在那里打打篮球。三楼是他平时学习的地方,有书房,自习室,还有练钢琴和小提琴的房间。最后还有一间专门画画的地方。
“你还会弹琴?还会画画?”
“其实弹得画得都不是很好,小时候我妈逼我学的。尤其是画画,我小时候实在不愿意学就把我妈给我买的所有画纸都泡了水,还把颜料混到了一起。后来我妈也放弃了,就没怎么用那个房间了。”周承渡一只手插进了裤兜里,指着那间房间给她说着。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叛逆的时候呢。”沈又翡笑说。
“放现在我也这么干。”周承渡说,“再上面我一般就不怎么上去了,四楼是我妈的地盘,放着她收藏的珠宝啊衣服啊什么的,她平时办公也在上面。我爸妈的卧室也在五楼,基本也是我妈的地盘,什么ktv,电影院,健身房,那上面也有一套,比我这高大上多了,顶楼就是我爸办公的地方了,平时约见客户也都在上面。”
“真好啊。”惊蛰感叹道。
“看着是这样,我妈老是拉着我和我爸去她那儿陪她健身,或者来我这找我陪她看电影的,老侵犯我和我爸的‘隐私’。”周承渡想起什么似的,又跟她说,“哦,对了,我爸一会估计会回来,他这人平时不大会跟晚辈相处,冷冰冰的,你别介意。”
吃晚饭的时候,惊蛰见到了周承渡的父亲。其实也没有周承渡说的那么夸张,他还是很礼貌的跟她说了你好,只是没有周承渡母亲那么热情罢了。像周母那样热情的家长也不多。
在餐桌上的时候,惊蛰见识到了周承渡说的不用勉强,菜的味道真的很难恭维,但是惊蛰还是吃了不少。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又下雨了,敲打着周家的落地窗。
周妈妈说:“这南城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爱下雨了。”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下雨的时候一家人一起看看电影,看看书?”周父说。
“那也得你工作稍微闲下来一点啊,你这一天天的这么忙。”周妈妈抱怨。
“行了妈,你什么时候看过书了?”周承渡说
“臭小子!”周妈妈扭头夹了一筷子菜到惊蛰的碗里,“小翡你别太拘束啊。”
惊蛰笑着点了点头,最后目光失焦在那被雨淋得斑驳的落地窗上。
落地窗外是一颗巨大的梧桐树,这些日子,梧桐枯黄落了满地,这一阵雨将最后的黄叶也打了下来,几片同雨水一起在窗上斑驳,几片融入满地枯黄,只余树干精光。
吃过饭,惊蛰没有带伞,周妈妈让周承渡送送小翡。
他们打了一把伞,周承渡说:“吃那么多我妈做的菜,不是说让你别勉强吗?”
惊蛰低头看着被溅起的雨水淋湿的裤脚,第一次说出了她的秘密:“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周承渡微怔,说:“我大概猜到了。毕竟沈叔叔一直都没有妻子。”
她说:“是我求沈叔叔,我说,我想学画画,他能不能帮帮我,我以后会挣钱还他。沈叔叔一直都对我特别好,但是他不是我的爸爸。我其实还挺羡慕你的。”
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好啦,都到啦,别送了,快回去陪阿姨看电视吧。”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翡,”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有空多来我们家玩吧,我妈她,挺喜欢你的。”
“别亦难。”
------摘自《写给荔枝的第2000封信》
子弹击穿了心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我控制不住。
那个女人,她本来应该有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庭,丈夫事业有成,儿子学业,他们彼此相爱。如果不是我,周家现在就不会这样,周承渡就不会这样。
我的心像被千万只蚂蚁啃食,我也最没有资格喊痛。
我蹲在了江边,夜晚的江风带着冷意,刮进骨子里,也像是一种惩罚。
周承渡把他的西装披到了我的肩膀上,他说:“都过去了。我订婚了,来参加我的婚礼吧,就在下个月7号。”
亲爱的荔枝:
荔枝,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第2001封。
你注意到了吗,这些年,我给你写信,署名变了很多次,从你熟悉的惊蛰,到沈又翡,又到Alicia,可这些都不是我的真名,我叫程落雨,是不是很好听。
我的父亲叫程松青,我的母亲叫朱翡。
我的父亲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就出了车祸,那场车祸的肇事者,背后有一个名字叫沈过。
那十六年,也是他把我困在了那里,不让任何人把我带走。
十八年后,沈过故伎重演。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男生,他叫周承渡
在那场惨不忍睹的事故里,周承渡的父亲,死死的护住了他。但他的父亲,离开了。
那间他不让我进的书房里,有我母亲的照片,我的母亲跟我有七分像,连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沈过,他有病。他囚禁了我母亲三年,就在那个房子的地下室里,后来她跑了地下室,跑到了厨房,自刎而死。
周承渡父亲去世后,有人往我课桌里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书房里的秘密跟你有关。
我闯进了书房,看见了那些照片。
他病重时,把我认成了我的母亲。是在某个他清醒的瞬间,他放了我,死在了一个雨天。
我恨他,但他死了。我依然恨他。
荔枝,我今天去参加了周承渡的婚礼。你知道新娘是谁吗?新娘叫池星月。
站在礼堂里的她,穿着一身庄重的婚纱,像是算准了天气,阳光打进来,落到她的薄纱上,侧脸上,她好美,像最幸福的精灵。我很羡慕她。
周承渡在婚礼上说,她是一个很勇敢,很明媚的女生,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原本积灰的人生。是她把他从沼泽里拉了出来。如果没有她,也不会有“一池珠宝”,也不会有现在的周承渡。
在所有人的注视和祝福下,他说:“池星月,我爱你。”
新娘哭得泣不成声,台下的很多女生哭晕了粉底和眼线,包括我。
周承渡,从前我从你那里偷来了很多快乐和幸福,现在我想把它们都还给你,祝你们,年年岁岁,共占春风,年年岁岁,幸福快乐。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引用自韦应物《淮上喜逢粱州故人》
*“年年岁岁,共占春风。”引用自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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