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长日揽流光

　　李莲花听了宋十七的话哑然失笑。
　　“那谢谢您的夸奖了。”他的神色放轻松了些许。
　　快到饭点了，李莲花沏了一壶茶放在桌上给宋十七喝。
　　“我去做点饭，宋兄弟要留下来吃一点吗？”李莲花客气发问，随即又有些苦恼地补充，“可惜今天没买菜，家里只有一点东西可以吃，而且我的手艺也上不得台面，怕怠慢了宋兄弟……”
　　宋十七故意装作没听懂他隐晦的逐客意思：“我吃一点就行，李神医是东道主，您吃饱就行。”
　　李莲花：“……这不太好吧。”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家常饭了。”宋十七说，“没什么不好的，有饭吃已经很不错了，我还没精贵到只有珍馐才能入口的地步。”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厨房去了。

　　名叫狐狸精的小狗摇着尾巴走进来，在宋十七脚边乖顺地趴下，阳光洒在它的身上，金灿灿暖融融。
　　狐狸精惬意地抖了抖耳朵。
　　宋十七看着小狗的绒毛，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触碰……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摸到了……
　　是如此的简单，可是……
　　她也曾经养过狗……
　　摸到了！毛茸茸的，就像……

　　宋十七突然眉心一痛，眼前发花，摸着狐狸精的手硬生生停了下来。
　　零散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眼前不断地闪回，凌乱又暴力地充斥在这一方天地间，与眼前的景象重合交叠。
　　一摊摊红到发黑的血液，散发着腥臭腐朽的气味。破碎的动物残，肢零落在地上，而她自己就在这血淋淋的地狱中心，发出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
　　“呼……呼…”
　　一扇铁门打开，几只凶猛的獒犬被放了进来，它们嗅见了血腥气之后登时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的声音，铜铃般的眼睛紧锁空地中心唯一的活物。
　　宋十七不知道那个活物现在什么样子，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唯一的活物。
　　“亲手扭断它们的脖子吧。”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样说着，慵懒随意，在空间里传来一阵阵的回声，“如果你再做出那种废物才会流露出来的恶心表情，我就折断你的四肢丢到蛇窟去。”
　　宋十七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朝着那几只大狗扑了过去。撕咬、扭打、挣扎……她发了疯似的弄死了好几只狗。
　　当宋十七伤痕累累地面对最后一只狗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狗狗眼睛。在年少的岁月里，在无数个煎熬的日子里，宋十七曾经替组织养过狗，面前这一只就是她养大的，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只。
　　宋十七一度以为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自己的。在她忍耐痛苦与刑罚的时候，这只小狗是她唯一的慰藉。
　　宋十七叫它十七。
　　看着小狗自由奔跑的时候，她自己仿佛也得以解脱。
　　黑色的大狗吐着舌头，眼神湿漉漉的，里面是全身心的信赖。
　　它不嫌弃脏兮兮的主人。
　　宋十七看见它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狼狈丑陋的模样，小狗认出了平时经常投喂自己的主人，它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过宋十七，反而帮助自己的主人撕咬其它獒犬。
　　威胁都已经死掉了，小狗凑近宋十七，舔了舔她伤痕累累的手。
　　宋十七崩溃地呜咽出声，她无助地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那可怕的声音依然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
　　“十七，为什么还不动手？这一只可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你看，这畜牲如此信任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死，别人可没有这样宽容的规则啊。”
　　“快点动手吧……快点动手吧…”
　　“快点动手！”
　　“快点动手！”
　　“动手！！”
　　宋十七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血液飞溅，十七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
　　宋十七一辈子忘不掉动物皮毛的触感，毛茸茸的，收紧手指，咔地一扭，就会轻而易举地死去。
　　死去。
　　……

　　李莲花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宋十七正面色惨白地扶着桌子干呕，眼泪淌了满脸。
　　狐狸精不知所措地转圈圈。
　　“！”李莲花把碗盘丢在桌子上，急忙冲过来扶住宋十七，“你怎么样？！”
　　“救救我…救救我…”宋十七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阳光如同火焰舔舐她的灵魂，一瞬间回到暗无天日的那些年。
　　她的泪水模糊了眼睛，隐约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奔过来扶住了自己，好像对自己说些什么。
　　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听不清！！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了…
　　宋十七挣扎起来，李莲花拼命压制住她，把少年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好孩子，别怕……”

　　过了好久好久宋十七才安定下来，只是眼神呆滞，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孩子不会傻了吧？
　　李莲花看着面前呆呆坐着的少年仍然空洞的眼神叹了口气。
　　怎么又给自己惹了个麻烦。
　　刚刚他替这孩子把了脉，发现她的脉象凌乱不堪，身上似乎有多种毒素交织在一处——还都是剧毒。
　　这家伙怎么活到这么大的？简直比自己还顽强。
　　算了，收了人家一千两银子呢。
　　李莲花摇了摇头，取出自己的银针来，准备为她施针。

　　突然，李莲花警觉转身：有人来了，还是两个。
　　只一会儿，莲花楼前就出现了两个人。
　　竟然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一样的娇美动人，只是一个脸上带笑，另一个冷若冰霜。
　　“就是这儿了！”双胞胎异口同声。
　　李莲花放下银针，走到门口：“两位姑娘到这里所为何事啊？”
　　“镇魂铃有异动。”冷脸少女开口。
　　另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儿接上话：“我是福兮，她是我妹妹祸兮，我们都是十七大人的心腹。十七大人发病了，我们循着镇魂铃的指引找到了您这里。”
　　李莲花依然挡在门口：“镇魂铃？宋十七的心腹？有什么可以证明二位说的是真的呢？”
　　福兮和祸兮都用长长的白色带子扎了双环髻，她们不约而同地揪着发带的末端。

　　“再耽误下去的话，大人会变成傻子。”祸兮面无表情。
　　福兮叹气，但是嘴角还是向上翘着：“还未到夺魄散发作之日，必然是遇见什么引起了癔症。先生若是不信，大可想想刚刚宋十七是不是状若癫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你是谁。”
　　“你们跟我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是坏人？”李莲花好奇。
　　“如果对我们有威胁就会被杀掉哦。”双胞胎姐妹异口同声。
　　“……那真的谢谢你们了。”李莲花诚恳道。

　　双胞胎姐妹进门后直奔床边。
　　宋十七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具有呼吸的尸。体。
　　“啊，真了不得！”双胞胎一起毫无感情地大声惊叹，“她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弄死。”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用袍袖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咳，宋兄弟这个样子还能……”李莲花礼貌地关心了下。
　　福兮笑得很灿烂：“不要害怕，她经常犯病，最后都会活下来的。”
　　李莲花想起宋十七身上的毒，不禁又开口：“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作为一名医者，刚刚我为宋兄弟号了脉，发现他的体内有数种毒□□织……”
　　“李神医不要担心嘛，项圈罢了，虽然有点勒得慌，但是暂时是什么不要命的东西。”福兮从袖中取出一只系着丝绦的银铃。
　　这铃铛精巧无比，上面还雕镂着花纹。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
　　祸兮则是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和一支香来。
　　“你去拿只碗来。”祸兮的声音冷冰冰的。
　　啊，这样理直气壮。
　　李莲花想想自己怀里的银票，叹气，转身拿了一只碗回来：“喏。”
　　然后就见福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匕首，出鞘之后刷地一下划向宋十七的双腕。
　　！！！
　　李莲花猛地睁大了眼睛，就要出手阻止。可是在一旁的祸兮却拦下了他：“十七大人死不了。”
　　只是一瞬，鲜血便汩汩地淌了出来，在苍白纤瘦的手腕上显得触目惊心。
　　祸兮撇下李莲花拿了碗过去接，接了能有小半碗才停下来，
　　福兮提着银铃的丝绦把银铃浸入鲜血中，祸兮这时点燃了香。霎时间一股诡异的香味盈满了房间。
　　香到极致竟然隐隐有了臭味，李莲花被呛得咳了起来。
　　香灰掉进装着鲜血与铃铛的碗里，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浸在血里的铃铛却突然抖动起来。
　　福兮忙一提，把铃铛提了出来，登时响起了急促而沉闷的铃声。
　　李莲花目露探究。
　　铃铛被福兮举到了宋十七面前，血从上面滴落下来。
　　说来也奇怪，这血被放出来这么久了，依旧色泽鲜艳，呈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红色。
　　然后他们就看见宋十七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人应该是没事了。”祸兮板着脸。

　　“！”宋十七猛地被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铃声从混沌中扯了出来。
　　她满身冷汗地睁开眼睛，手腕隐隐传来疼痛感。然后就看见了坐在桌子边快要睡着了的李莲花……
　　还有福兮和祸兮。
　　看见她醒了，李莲花对着她笑笑：“这两位自称是宋兄弟的心腹，刚刚就是她们为你诊治了癔症。”
　　“见过大人。”福兮祸兮同时跪了下去，“我二人未经允许擅自伤了大人，还请责罚。”
　　宋十七没理她们：“李神医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包扎一下？”

　　在给宋十七包扎手腕的时候，李莲花才知道这人身上的癔症由来已久。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毛病，这些年发作得愈发频繁了，索性有人想了个邪门法子治我的病——就是刚刚这样。”
　　李莲花若有所思：“那铃铛中是蛊虫。”
　　他说的很肯定，就连福兮祸兮也看向他。
　　“没错。”宋十七看着自己被李莲花包扎成猪肘的两个手腕，“说起来这东西是金鸳盟圣女角丽谯送来的。”
　　说完这句话后，宋十七看向了李莲花。
　　角丽谯……
　　李莲花皱了皱眉。
　　“其实你如果想知道金鸳盟的事情，完全可以来问我。”宋十七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凳子上的李莲花，“我保证比妙手空空的消息来得靠谱。”
　　李莲花垂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神色：“哎，宋兄弟，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当初你说没有兴趣偷听我和妙手空空说话的。”

　　宋十七语气理所当然：“我也不想听。可是我天生一双顺风耳，你们说的话顺着风儿就钻进了我的耳朵。”
　　“宋兄弟实在说笑了。”李莲花也站了起来，这下换做他低头看宋十七了，“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穷困潦倒，在我这儿实在得不来什么好处。”
　　“我说了，有人拜托过我帮他找恩人。”宋十七很平静，“你也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人的恩人的，我们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你现在完全可以即刻启程去灵山派，不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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