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无限]

　　卫明礼走后，原本忙碌着收拾东西的学生们立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安静了下来，彼此对视打量，宋之堂也不例外，他安静地站在墙角阴影处，耐心地观察着身边其他人的反应。

　　沉默片刻，侯峰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大家抓紧时间交流一下自己的情况，我在这里头呆了三年，有没有新死的？看过自己的生死簿了吗？清不清楚游戏规则？”
　　宋之堂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他没听错吧？“新死的”“生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我死了一年了。”吴虑大大咧咧地说：“侥幸还在，家里人没忘了我，哈哈。”
　　“我也是刚死一年。”冯晨晨开朗地笑了，可她看起来皮肤白皙，脸颊红润，看起来半点不像“死了一年”。
　　而看起来沉默拘谨的郑薇也坦诚地交代了自己情况，她说自己已经去世四年了。

　　冯晨晨露出羡慕的眼光，“这么说你是元老玩家啦，真好，四年了，还被人牢牢地记着。”
　　闻言，郑薇笑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宋之堂在一旁仔细听着，很快便从几人的谈话中抓住了重点，看起来“共生”就是自己刚才在那个诡异的地铁站台看到的游戏宣传片，这是个只有亡者才有资格参加的游戏，而自己现在应该是和其他几个人一样，身处“共生”游戏的一个副本“初生”当中。
　　而所谓的“生死簿”，应该是亡者自己才能查阅的个人档案，每个人的姓名、年龄等等基础信息都和现实生活中一样，但他自己的档案……宋之堂忽然想到刚下车时其他人都曾拿出手机查看，于是立刻按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发现它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主页上多出了一个纯黑色的“共生”app图标，在一众彩色图标里显得尤为突出。
　　点开“共生”，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直接进入了主界面，宋之堂选择了备注为“生死簿”的栏目，发现上面果然有“出生时间”“死亡时间”等标注字样，只是死亡时间一栏被一团黑墨水一样的东西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楚。

　　吴虑注意到他的动作，开口问道：“你是新死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不太合适，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刚去世？呃……也不是，就，你是新人？”
　　宋之堂从角落里走出来，点了点头，“是的，我是个新人。”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死了没有。
　　他长了一双很漂亮的杏眼，灵气之余不免凸显几分稚气，反倒是给他的话语增加了几分可信度，被宠大的小孩善于撒娇，也深谙如何适当示弱，“我四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所以并不了解这个游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
　　他这番话真假参半，一时间难以叫人挑出破绽，而其他几人也根本没考虑过宋之堂撒谎的可能性，毕竟这几年时间下来，众人已经确认这游戏的唯一准入机制就是——
　　死亡。

　　吴虑热心地为他解释，“共生”是一款亡者才能进入的游戏，众人可以在游戏里“死而复生”，依靠每一个副本赢得的积分兑换回到现实生活中的时间，而这个游戏会像无法卸载的木马病毒一样深植亡者的手机里，变成一款看起来平平无奇的app。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必须要现实世界还有人记挂着才行。听说如果现实世界没有人再记得的话，‘共生’就会从手机里自动消失，也就无法再继续副本了。”吴虑说着，看向郑薇，“你是元老级玩家，应该更清楚吧。”
　　宋之堂有心了解更多，也看向了郑薇，想听听这位“元老”会说些什么。
　　郑薇颔首，轻声细语地解释，“的确，我和一些玩家聊过，感觉这游戏就像是个‘新时代地府’，死去的人变成游戏玩家，依靠游戏积分换来回现实生活的时间，但却无法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更像是大家普遍概念意义中的‘鬼’，接触不到实物，但可以去家人朋友身边看望她们。不过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彻底退出游戏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我是四年前飞机失事进入游戏的，还没遇到……”
　　“四年前？飞机失事！？”这两个词如同钢刀一样直直地扎进了心脏，宋之堂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此刻哪里还顾得套话，他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唯一的稻草，大步走到郑薇面前发问：“你坐的哪一趟飞机还记得吗？你在这里遇到过其他同机的乘客吗？”
　　郑薇被他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略一思忖便反应过来，“我当年坐的是GS-0715航班，你有亲人或者朋友也是……”

　　这个航班号几乎成为了宋之堂的噩梦，他曾经无数次懊悔过，自己为什么要给哥哥改航班？为什么偏偏就改成了这个航班？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在飞机上，飞机失事的那一瞬间，如果自己能抱住哥哥该有多好……
　　这些念头如同无形的手扼制住他的咽喉，令他每每想起都会感受到窒息般的痛楚。

　　郑薇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宛如泡在山泉水里的黑珍珠一样湿润动人，对方因为自己的话喜悦得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又像是累积许久的情绪到了顶点终于爆发，所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的，就是这趟航班……那……请问你有没有见过飞机上其他同行的乘客？有没有，有没有遇见过我哥哥？他，他姓唐……”
　　他哽咽的话语急切中又带着恳求，像是在求郑薇不要说出自己不愿意听到的话。
　　郑薇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希望，但实际上即便是她这样的“初代玩家”，也不明白“共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又是依靠什么机制筛选亡者成为玩家，并控制大家进入副本的。
　　郑薇仔细思考了一番，对宋之堂说：“我没有遇到和我同坐一个航班的乘客，但是我两年前曾经遇到过一个女生，她好像提过一句，说她在一个副本中遇到了和自己在同一场车祸里丧生的同伴，但当时我没有多问，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
　　“所以，只要我在这游戏里呆得够久，去过的副本够多，就能遇到我哥哥对吗？”
　　郑薇沉默了片刻，才十分慎重地回答他，“如果当时那个女生没有骗我的话，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的。”
　　在其他几人听来，这句话就差明说概率低到近乎为0了，但于宋之堂而言，这不啻于一道免死金牌，令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其余几人虽然和宋之堂虽然是初识，但被这少年大悲大喜的情绪影响，不免多出几分感同身受，冯晨晨和吴虑两人心肠最软，已经听得眼圈发红了，连看起来最玩世不恭的侯峰也面露不忍，他抬手拍了拍宋之堂的肩膀，想劝慰一两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没事儿哥们，你对你哥这么深的感情，他肯定就在哪个副本里等着你。”
　　郑薇也随之应和，“是的，没准下一个副本你就能遇到他。”

　　有了这个小插曲，原本互不相识的几个人迅速拉近了关系，宋之堂花了一会儿的时间来沉淀情绪，他花了四年时间还是没有接受哥哥死亡的现实，只愿意相信对方是离开自己出了一趟很远的差事，所以此刻对于自己身处诡异游戏的事情竟然接受良好。
　　这一点让吴虑十分佩服，他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离世的，饶是如此也画了三个副本的时间才相信“共生”的存在。

　　吴虑还手把手教了宋之堂如何使用app查看副本信息，他指着手机屏幕说：“我觉得共生类似于以前看过的全息游戏。我们拿不到整个副本的剧情梗概，你看主界面的介绍信息，这里只会给出我们已经经历过的，所有线索都需要自己一步步探索。”
　　的确，点开“初生”的栏目界面，里面只简要概括出了“油画系大三学生，跟随老师进山采风”等基础信息，旁边的任务栏倒是给出了三行目录，第一行写着“生存七日”，第二、三栏则被墨水状的水滴遮盖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楚内容。
　　“说明这个副本有三个任务，第一个是基础任务，剩下两个还没发布，接下来七天得碰碰运气，任务完成越多，评分也就越高，活下去的机会才越大。”冯晨晨指着第三栏说，“遮挡颜色越深，这个任务就越重要，你看第三个任务黑得跟手机烂个洞一样，证明这个任务得到高评分的可能性最大。”
　　郑薇作为在游戏里呆的时间最长的玩家，还善意地提醒了大家，即便是同一个副本，但除去基础任务外，每个人的具体任务都可能不同，而且游戏中npc自主性极高，轻易不要激怒对方。
　　“我见过一个男生因为对女性npc不轨，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被活生生阉了。”郑薇现在想起来当时那个男生的惨叫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这些npc绝对没有什么‘善待玩家’的指令，而且我之后也没再遇见过那个男生，不知道在副本里遭遇的伤害会不会是永久性的，而且‘共生’里好像比现实世界有着更高的道德感，所以不要试图去猜测试探这个游戏的底线在哪里，一定要谨慎。”
　　而宋之堂则听出来了她的言外之意，“所以玩家里也有坏人？”
　　郑薇笑了一下，觉得坏人这个表述像小孩子的常用词。“是的，毕竟死亡对每一个个体都是公平的，它不会因为好人而迟来一刻，也不会因为坏人而晚走一分。”她垂下眼睫，嘴角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丝苦涩，“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
　　“哇，薇薇好会讲，我只会说，阎王要我三更死，我一更就会去报到。”冯晨晨见她面露忧郁神色，笑嘻嘻地晃了晃郑薇的手臂，“我声明，我是好人，我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那种三好学生。”
　　一旁侯峰闻言失笑，“是老奶奶被你扶过去还得自己又走回马路对面那种吗。”
　　“你这样讲话当心我把你也扶过马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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