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

　　徐梦蝶发现煮好的饭里面有一只蚊子……或者说是蚊子的尸体。她皱起眉头，蚊子体积不小，霸道地躺在了两三粒米饭上方，它的翅膀折断了，灰色的薄片压在一抹白上面，像是葬礼垂下来的帷幔，刺进眼睛里，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她将那周边的米饭全部挖了出来，倒进垃圾桶里，眼神认真地巡视了其它米饭，看它们是否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她的神情严肃得就像是大学时候军训的教官，非得找出一颗老鼠屎来，衬托自己的威严。

　　徐梦蝶没找到其它的异常，可心里总归难受，一想到有一只蚊子跟这些米饭是一起熟的，她就觉得这锅里的米饭都不能吃了。可是，米饭要钱，水要钱，电费也要钱，她不能浪费钱，所以不能浪费米饭。她已经将最调皮捣蛋的学生赶出教室了，剩下一堆偷笑的，他们的愚弄是沉默的，因此难以判定罪行，就这样吧。

　　吃饭的时候，她竭力让自己忘掉那一只蚊子的记忆，可人总是如此，越想忽略什么，就越会记住什么，徐梦蝶每吞下一口米饭，都会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只蚊子。她想，这不应该是穷人有的毛病，如鲠在喉是什么东西？能吃就吃才是他们的原则。

　　等吃完这顿饭后的半个小时，徐梦蝶便不太记得起来这件事了，她打开微信，新的烦恼如同丘比特之箭那样射进了她的生活，她避无可避，可并无欢喜。

　　旅行社老板：“梦蝶，最近生意不好，我们不需要前台了，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我私人多给你加了一百，你拿着吧，以后不用来了。如果旅行社的生意能好起来，而且到时候你还愿意做兼职的话，我第一个找你哈。”

　　除了“好的，谢谢”，徐梦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所以她只回了这句话，后面附上一支玫瑰。

　　旅行社老板：“这些天辛苦了啊~”

　　徐梦蝶：“不客气。”

　　旅行社老板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会太过冷漠，所以又跟徐梦蝶讲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才彻底结束了话题。

　　徐梦蝶计算着手头上的钱，从这个月开始，她一个月又会少掉几百块钱的收入，如果她不快点找到新的兼职，她的存款只会越来越少……

　　她看过一些尿毒症患者的帖子，他们在每个星期去医院做三次血液透析，但他们还能有一份全职的工作，因为他们的老板理解他们，并且觉得这不会过多地影响他们的工作，他们获得了总是请假却不会被炒鱿鱼的权利。徐梦蝶很羡慕，为什么她遇不到这样的公司和老板，是因为她不够好吗？还是发到网上的案例还是太少了，所以出现了幸存者偏差，让她误以为大部分的尿毒症患者都是可以正常上班的。

　　徐梦蝶不知道，她想去了解更多尿毒症患者的情况，可那是之后的事情，当务之急，她要再找到一份兼职。

　　她扎入了兼职市场，可很多兼职都是骗人的，甄别信息也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徐梦蝶挺难在短期内找到合适的兼职。网络太便捷了，也太容易给坏人制造方便了，徐梦蝶突然冒出了一个不算荒唐的念头，要不抛弃网络，直接去线下找兼职吧。

　　这是很好的方法，如果徐梦蝶不害怕跟人产生交流的话，可问题恰恰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问出问题的勇气。同时她又有些羞耻，望向他人的眼睛，让他们看到她眼中需要钱的急迫——她感到无地自容。

　　徐梦蝶，你要克服你的难堪。她这样跟自己说，她不能困在网络的陷阱当中，当然，她知道自己总是可以爬出来的，可是那真的太耗费时间了。在失去旅行社前台工作的这段时间后，直到找到下一份兼职的时间钱，徐梦蝶清楚自己都会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中，焦虑没有钱，焦虑不安稳，焦虑不确定性，解决焦虑的方法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找到新的工作。

　　所以她必须要压下恐惧，走入人群当中，坦坦荡荡地询问很多遍：“请问这里招募兼职人员吗？”

　　也许戴个口罩会更容易些，于是这天出门五分钟后，徐梦蝶折返回出租屋里，取出一个口罩戴上，很好，这给了她很强的安全感。半张脸都隐在了口罩后面，哪怕她的脸烧了起来，血色也透不出去，这实在是太好了。

　　徐梦蝶怀揣着口罩带来的勇气，来到了离出租屋最近的大型商场中，她的目标不是餐饮店，很少餐饮店会愿意要一周只能去一两天的兼职人员，而且去餐饮店很累，徐梦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她不打算尝试了。

　　她走到了一家动漫周边店里面，第一次的开口总是特别难，徐梦蝶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周边，才逮住了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店员，说：“你好。”

　　店员立刻热情地回应了徐梦蝶：“你好。”

　　徐梦蝶的声音低下去：“请问这里需要兼职吗？”

　　店员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你说的话，可以再说一遍吗？”

　　徐梦蝶提高了声音，但没提高多少：“请问这里需要兼职吗？”

　　店员恍然：“你是来找工作的？”

　　徐梦蝶点头。

　　“兼职？”

　　“对。”

　　“据我所知，这里暂时只招聘全职，但具体我也不清楚，经理今天不在店里，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电话号码就贴在门口，那个意见反馈的电话就是我们经理的……”

　　“好、好。”徐梦蝶连连点头，“谢谢。”

　　她走到门口，拍下了电话号码，离开店铺几十米后，才拨通了经理的电话，打电话比面对面轻松一些，徐梦蝶很快就问出了那个问题。

　　经理给出的答案跟店员一样：“这里不招兼职。”

　　徐梦蝶说：“好的，谢谢。”

　　没事，这一家不要，说不定那一家要呢。徐梦蝶本就没打算一问就能把工作岗位问出来，实际上，她已经做好了今天毫无收获的准备了。这样的准备是好的，她将心理预期放得这样低，低到了最坏的结果，那么无论今天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为此而难过了，因为她没有多少的期待。

　　人们说，只要你不付出期盼，就不会受到伤害。徐梦蝶觉得这句话很对，世界休想索取她的期待，又将她的期待狠狠地摔在地上，像伤害一只蚂蚁那样伤害她。也许在世界的眼里，人跟蚂蚁也没有什么区别。

　　徐梦蝶接着来到了一家精品店，第二次的开口顺利了很多，店员说：“我们这里都招满人了，应该暂时不收人了。”

　　徐梦蝶说：“好的，谢谢。”

　　也许餐饮店的兼职会好找很多，怀着这样的想法，徐梦蝶继续避开餐饮店，得到了屡问屡无的答案。

　　她一层又一层地往上走，最后来到了电影院，这回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前台点头：“这里确实招兼职，就是前台坐班打杂的。”

　　徐梦蝶问：“兼职一周需要上几天班呢？”

　　前台说：“不确定的，都是前一周给出下一周的值班表，然后按照值班表来上班。”

　　徐梦蝶说：“这样安排……万一值班的时候没有空怎么办？”

　　“一般不会，有个群啊，经理排班的时候都会问一下大家下周有空的时间，一般都不会有冲突的。当然了，如果你有空的时间很少的话，经理可能很快就不要你了。”

　　“请问怎么报名兼职呢？”

　　“你直接加经理的微信问她吧，这个二维码。”

　　“好的。我还想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啊。”

　　“这里的时薪是多少啊？”

　　“兼职的话是一般十八块钱一个小时，晚上十点之后是二十块钱一个小时。不包餐，法定节假日有双倍工资。”

　　“没什么事的时候坐在这里就可以了是吧？”

　　“对，但经理排班一般都挺公平的，有些时段很忙，她会安排人轮流做那些时段。所以这个工作有的时候很忙，有的时候很闲，你需要反复适应。”

　　“好，我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大家都是打工人，应该的。”

　　徐梦蝶加了经理的微信，经理很快就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了解了一些基本信息之后，就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徐梦蝶说：“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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