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不关风与月

作者:繁华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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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见乳虎


      那次挨打的事,即便到如今,仍历历在目。当年她刚回来,并不守府里的规矩。五六个仆役满院抓她,抓到扭送到中庭。也是这样灌了碗参汤,扒干净衣裳,捆了个结实,唯一多的就是口内勒了布条。依旧是康王亲自掌刑,一顿打挨得可谓是终生难忘。
      “不多罚你,两百戒尺。”
      这是自然,母亲天不亮就要进宫侍疾,自己则要到兵部衙门。想到这里,悚然的寒意突然窜上脊背,帕子已经被掀开丢在地上。戒尺打出来的利痛,在皮肉上翻滚,孟湘闭紧了眼,期冀于咬牙忍过去。但显然不是轻易能熬过去的。痛苦没有宣泄的出口,她唯有抱紧了凳板,身上每一块筋肉都在用力。
      “你是有骨气的。”
      忽然有手指插入已经湿透的发间,猛地一提,上身扯离了板面一寸。
      “哭了?”
      孟湘的眼睛一直紧闭着,突然睁开不大适应屋内的烛光。
      “传说有人可以受千刀凌迟而不发一语,不知会不会被你引为同道。”
      戒尺斜劈了下来,孟湘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才没有叫出声来。
      “这些年惯得你如此,”
      “乖张!”
      “放肆!”
      “不受教!”
      说完,戒尺破空的声音更加可怖,孟湘一直咬着牙,只有一两声闷哼,来揭示□□上的疼痛。留给康王的,只有她脊瘦白皙的后背,以及臀腿上醒目的鲜红,颜色的对比变化更是为施暴点染绝佳的色彩。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康王再次拽起孟湘的头发,啪得一记耳光打上去,登时一个白手印渐渐转了红,耳朵芯里一阵乱叫。
      汗水顺着脸颊滑入口中,只觉苦涩,“若我无意顶撞了母亲,还请母亲明示。”
      康王见此也不再说话,对着颜色最深最紫的地方翻手两下,打得个皮开肉绽。绳索捆得结实,挣扎也是徒劳,唯有凳子腿磕头似得打得砰砰响。倘若不是捆住手脚,现在定然翻倒在地上,更加难堪。孟湘满脑子只剩下疼,只恨不能昏死过去,这便是那碗参汤的功效了。

      仆役解开孟湘的时候,她一时甚至动不了,只能由人搀起来穿衣。
      奴婢不忍多看也不敢让王爷多等,草草拿帕子沾去伤处的血,又匆匆伺候孟湘穿起中单,松松系上外袍。孟湘忍着疼由她们摆弄,穿了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挪到母亲面前跪下,唯有手上还止不住地抖。
      “母亲马上要进宫侍疾,还请歇息片刻,不要气坏了身子。”
      康王的攀膊业已取下,她站起来丢下一句话,“伤药记得用,昏定的时候,我看看你的伤。”
      孟湘趴在轿子里一路送回到院内,她贴身的奴婢都没有睡,香兰守着门,见轿子来了,赶紧让人打开大门,放轿子进去,又招呼含英过来扶孟湘。孟湘此时已经不大痛了,方才那死一般的痛楚,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她推开了含英的手,只手撑在桌案上,叫香兰去值房看看今夜值宿的是谁,又令竹青去研墨。
      “郡王可要吃点东西?上房刚让厨房开了火,厨房的人过来问了。”
      “如果有粥连着砂锅一起抬过来,再还有参汤,我上衙的时辰喝。”
      香兰知道孟湘一向吃素粥,肉汤也更容易烧心,也没有多问,拿了铜钱叫厨房往素粥里多放点蘑菇提鲜,也好让孟湘多吃两口。
      寂夜无风,只见房内灯影幢幢。右长史到后,孟湘与她一直待到天色微明。房门推开,右长史带着文书去了上房,而孟湘则叫人进来更衣,准备上衙。含英下午的时候打了个盹,也是一夜未睡,但孟湘却未见疲态,如往常一般,只是话变得尤为的少。含英为孟湘拉展衣袖,竹青则端着参汤和浓茶进来。
      “桌上的方子是王太医给的,拿下去煎了来,等我中午回来喝。”
      孟湘漱口后饮了半杯参汤和浓茶,便带人走了。

      今日无常朝,孟绮亦来了兵部。除刑部外,五部的官署在一处,刑部则与都察院、大理寺一同安置在城西。衙门内设有厅堂,厩库以及诸司院落。正是点卯的时候,来往车马不息,她在垂花门前右侧的御敕石碑前下了轿。那病眼上贴着块白布,平日里到部示事,她都是如此,坐在堂上也是十分显眼,部员们虽然对此习以为常。目光也从不敢在太孙身上有片刻停留,只是伏案低头做事。今日到部孟绮本无事要做,她只是来见孟湘。她昨日傍晚就听说了一些风声,但见孟湘入部之后神色自若,与人交谈举止如常,心下亦有几分不确定,命人悄悄叫孟湘去了中堂。
      今日堂上的佐官为右侍郎,前置官椅条案,令旗令箭,以及一方官印。一面壁上张挂着的是百余位镇守官职迁授职掌的名目,另一面则是军事重镇图。往日张侍郎原该在这里坐堂理事,处理地方递上来的公文。然而今日她一早又去了兵马司,正堂内十分安静,即便有人说话,也不觉压低了声音。右侍郎掌管职方清吏司,事务繁杂,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司中虽有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若干,但张侍郎一向事必躬亲,尤其是城隍、简练事涉京都安危,关系重大,她往往都要亲自过问。她已入阁多年,常常住持部议,可谓日理万机,因为种种事情,孟湘至今仍未见过她。
      正堂案上却留了一册去岁会试的闱墨,她女儿会试不中,这里放着的必是礼部的新刊刻。想必也是刚拿到,上面一股油墨的味道。孟湘原在正堂与主事吏员说话,听说孟绮找自己,便负手出来,走过穿堂,来到孟绮所在的后堂。后堂内的桌案背靠一张玳瑁锦鸡屏,左右两边挂的都是大尺幅的泼墨山水画,倒不像是公府衙门内的陈设。奇怪的是,后堂内外却没有人,就是院子里,也不见哪怕一个胥吏的踪影。
      孟湘虽然一宿未睡,此时却尤为亢奋,不知是何缘故。但她也清楚,大约已到了强弩之末,还是不要勉强得好。勤于公事的名声,倒也不在这一两日之间。突然有人在她的掌心塞进一个圆的小东西,孟湘皱眉,准备要看,却听到了孟绮的声音,“我的眼珠子。”
      孟湘身上顿时一麻,孟绮笑道,“阿湘,我喜欢你害怕的样子。”
      “不要这样叫我。”孟湘看着手上的不带茎叶的龙眼,却没有丢开,“现下还不是下龙眼的季节吧。”
      “自然是贡品。”孟绮笑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车,这东西不能放,你拿去送人也好。”
      “找我来就要说这事?”孟湘皱眉,眼前忽然就黑了一阵,还好很快就恢复过来。
      “我只是想看看你。阿湘……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得知你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和风骀荡,阳光流水般倾斜孟湘身上,周身镀了一层金色的清辉,让人目眩神迷。孟绮乘机抱住了孟湘,“那天在景和宫见到你,我高兴得快疯了。”
      眼见孟湘没有挣扎,孟绮赶紧继续,“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阿湘,靠着她的名分,我有了如今的权势,日后顺理成章地继统。她不能是一个罪人,我也不能背上不孝的名声。”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孟湘没有动,她头很晕,晕得想吐出来,靠在孟绮身上能让她舒服一点。孟绮低头凑在孟湘耳边,如微风般低语,“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你是理解我的,不然你也不会来见我……”
      孟绮见孟湘久久没有说话,“你怎么了?刚来的时候就见你不对劲。”
      “我有点累,”孟湘睁开眼睛,眼前已经不再发黑了,似乎缓了过来,“昨日……我今日会早点回去。”
      “我让人备轿送你。”孟绮松开孟湘的胳膊,“不论发生什么,我想要你知道,你我当初的誓言是不变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过的。”孟绮拉着孟湘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微笑着看对方,似有眷恋与渴望,亦有痛苦与不舍。
      “那么昨日,昨日你……”
      孟湘压抑的情绪在不断挣扎,突然她一把抽回手,神情也转为冷峻,“从今往后,还请殿下自重,否则我会上书参奏陛下。”
      孟绮胸中瞬间有怒气上涌,伸手拦在孟湘面前,“辋川郡要参奏我什么?在陛下面前,你自己能摘干净吗?康王那边,我也不会让你搪塞过去。”
      “我宁让母亲打死。”孟湘的语气冰冷,以至于说完,自己都打了个细小的颤。
      “你就这么恨我,宁可死……都不愿意原谅我?”孟绮的表情逐渐狰狞。
      孟湘没有再说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孟绮,直到孟绮不甘地把手放下,唯将孟绮的愤怒与恨意收入眼底。

      孟绮离开后,孟湘才缓缓动身,重整官服走出府衙,坐上回府轿子。部上吏员纷纷倾目,这位着深绯云雁的大人,正值青春年少,貌美如斯,不知是否就是新到部的辋川郡。
      孟湘坐在轿中,听着轿外一声长一声短的鸟鸣,心中渐渐烦郁起来。抬手将纱帽掷在地上。那批从她房中抄走的人,听说已经交到了刑部手里。既在母亲治下,又与孟绮有关,她也不好再贸然上奏,只有另做打算。如今刑、工二部在母亲手中,而兵、户二部在孟绮手中,唯有吏、礼二部摇摆不定,双方都想往里面塞人。宋烨恐怕是母亲的一个候选,她颇有文名,特别是在淮左文人中备受推崇,礼部当中亦有许多故旧。思及此处,她有了主意。
      轿夫在王府门前的雌狻猊旁停下轿,孟湘进府先进正房请安,清欢打起帘子,迎她进去。母亲还未出宫,屋内只有王妃。
      “郡王稍待,王妃这会儿补完觉,刚起来。”
      她坐在外间,有小丫头送上茶来,是个生面孔。问过竹青,知道是才新买进来的,自己房里也分了三个丫头。
      “你等了一会儿吧,不忙着动,”王妃走到孟湘身前,“昨日多亏你了。”
      “本是我分内之事,王妃不必如此客气。”
      王妃走近了仔细瞧了瞧孟湘的脸,难得上一次妆。孟湘虽然脸上轻松,身子却紧绷着立刻站起来。
      “昨日的事我听王爷说了,我知道是她错怪了你,你有怨气也是应当的。”王妃示意孟湘也坐下,“只是她是你的母亲,又一向对你觊觎厚望,倒也不必和她赌气。”
      孟湘脸上一僵,她本不想提起此事,特别是在王妃面前,“我不敢和母亲赌气,只是……”
      “只是什么,还要拿话来糊弄我吗?”
      孟湘莫名生了厌烦的情绪,特别是听了这句逼问。她强压下火气,撇过头去喝茶,不再说话。
      “从你刚来王府我就知道了,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当时你放下你娘的尸骨就要走,也不肯叫她母亲,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这些年来,谁都不曾亏待了你,你何必这样气她呢?”
      “我是如何对母亲的,我又做了什么?”最不愿回首的往事被突然掀起,孟湘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并不看王妃,“母亲虽表面一直不说,心里何尝不是一直防着我。人活一世,当为玉碎,不为瓦全。王妃的话,恕我不能赞同。”
      王妃哪里被人呛声过,更不知孟湘今日吃错了什么药,也动了气,拍案站起,“她不曾生你,也一直养着你,尚且叫你如此怨怼。我对你不生不养,将来更不知要恨我到何种地步,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孟湘见此站起来就走,堂上的婢女都吓住了,连着孟湘身边的婢女也都呆立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想去拉孟湘回来,人已经走到院子里了。王妃跌坐回椅子上,清欢干净过来给王妃顺气,“王妃息怒,郡王一向孝顺听话,这第一日刚下了衙,也是忙得昏了头。”
      “就她一个昏了头了,我也是昏了头,才夹在中间。”王妃眼里含了泪,摆摆手说,“她我是不管了。快,差人去打听打听,王爷什么时候出来。她昨夜一晚上没合眼,还什么都不肯吃,这叫人怎么办……”
      王妃面露痛苦之色,婢女见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都下去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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