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山谷

　　何母同意陈淮南去参加美术大赛这事。
　　其实心里面说没有丁点的高兴，是不可能的。

　　下雨过后的艳阳天。
　　陈淮南骑着单车，穿了休闲的白短袖和浅蓝色衬衣，脚踩一双白色的高帮球鞋，腿上套着最简单的黑色休闲裤，戴着棒球帽，背着装有画具的背包，去往北川最大的花馆。

　　花馆内有座室内的恒温培育处。
　　在那里，不管春夏秋冬，季节如何转换，游客都能在那里看到一年四季中盛产的不同种鲜花。

　　陈淮南今天要放肆放松一把，抛却别的敢与不敢，去花馆写生。

　　何温以放学走出校门口，远远看见何凡双手环胸，站在边上等着她。
　　“温温，”何凡看到何温以，向她招手，“这里。”

　　何温以见到何凡出现在她的学校门口，心虚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背过目光，停止与何凡的继续对视。
　　何凡这些天，有发觉何温以的异样，唇角笑容收敛几分，走上前，熟练接过何温以肩上沉重的书包，背到自己肩上，笑盈盈捏了捏何温以肉乎乎的脸颊。

　　何凡询问：“橙子呢？她没和你一起出来？”
　　何温以跳了一级，在念初中。
　　橙子按照如常的上学轨迹，这会儿在隔壁的小学上六年级，准备小升初。

　　何温以诧异：“笙笙姐姐没和你提过那件事吗？”
　　“什么事？”何凡听到橙笙的名字，挑起眉梢，表情微妙，“她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过？”

　　何温以想起何凡和橙笙最近吵架了，压了压心口的忐忑，弯唇笑起来，缓解气氛：“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我跳级了，橙子现在和我不在一个班级，也不在一个学校上学。”

　　“哦，这件事。”何凡仿若不以为然，牵起何温以的手，带她往外面走，“你笙笙姐姐跟我说过。”
　　“……啊？”何温以糊涂了，抬头看何凡，“那哥哥你刚才还问我为什么橙子没有跟我一起出来？”

　　何凡抿唇笑起来，直白告诉何温以：“逗逗你。”
　　何温以无言，闭嘴了。

　　过了会儿。
　　何温以坐上何凡的小电动车后座，评价何凡：“哥哥，你好幼稚。”
　　何凡戴好头盔，噗嗤笑出声，启动小电动车，“幼稚就幼稚吧，幼稚点也挺好的。”

　　何凡载着何温以，骑着小电动车，行驶在回家的安静道路上。
　　橙笙家离这里远，得开半个小时的小电动车。

　　何温以坐在何凡后座，恹恹欲睡，靠在何凡后背，双手揽住何凡腰身，脑中迷迷糊糊又出现她思考了一天的画面。
　　……
　　她在忖。
　　今天的陈淮南，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她的校园。

　　“哥哥，”何温以问起，“你之前认识陈淮南吗？”
　　何凡原本不错的好心情，一下子低沉了几个度：“忽然提起他做什么？”
　　“没什么。”何温以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就是……”

　　“就是什么？”何凡追问，将小电动车拐入另条无人的小巷子。
　　“就是我今天，在学校里见到他了，他还给我撑了雨伞。”何温以话说到一半，感觉今天何凡接她回家的路不对劲，“哥哥，我们回笙笙姐姐家，是这条路吗？”

　　何凡实诚，马上回答了何温以的问题：“不是。”
　　何凡说：“我带你回咱家看看。”
　　“我们的家？”何温以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她和何凡有什么一起的家，猜测着，“难不成哥哥你在北川这里租房了？”

　　何凡听到何温以天真的疑惑，心头不是滋味。
　　他顿了会儿，才再度开口：“是咱爸的家。”
　　后座一直抱着何凡叨叨的何温以，忽然闭嘴不说话了。

　　何凡能感受到，何温以揽在他腰身的手臂，肌肉一下子紧绷住，难掩心底的忧愁与不可置信。

　　何凡舔唇，还是将何温以载到了何父住着的小区。
　　他停好车子，要拉着何温以进去。

　　何温以两手放在背后，身子往后缩，抗拒进何父家里。
　　“哥哥，”何温以低着头，脚尖点着地面，向何凡说出自己的诉求，“我不想去。”

　　何凡从小到大都宠着何温以，没强制让何温以做过什么事情。
　　唯独这件事，他用了软硬兼施的方法，蹲下身，与何温以的目光平视，“温温，听话，跟哥哥一起上去看看好不好，马上就下来。”

　　何温以依旧抗拒去见从小就抛弃了她的亲生父亲。

　　何凡摸摸何温以脑袋，知道何温以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其实在你长大后，他一直说，想见见你。”
　　何凡说出那句在何温以看来，带着残酷的话：“其实，他见不到你一面的这些年，也有想念过你。”

　　何温以眼眶迅速泛红，捏紧拳头，一被提到这件事，就心如刀割，鼻腔酸涩。
　　“所以哥哥你，”何温以在北川生活了几年，看清了不少事情，没有爱就是没有爱，被抛弃就是被抛弃，“一定要我去见他吗。”

　　何温以记起同样被父母早早抛弃了的橙笙经常说起的一句话。
　　没有钱就是没有爱。
　　没有钱就是没有爱。
　　没有钱就是没有爱。
　　……

　　不论事实怎么改变，视角如何转换。
　　何温以都是被何父彻彻底底抛弃的那个人。
　　何凡作为受益者。
　　再如何，处境其实都比何温以要来的好。

　　“在哥哥眼中，我是什么人都能原谅的人吗。”何温以几近咬牙切齿，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哥哥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也一直想着我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何温以自记事起到现在，与何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哥哥，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何温以攥紧拳头，狠着心说出伤人的事实，“就算我跟你都不受那个人的真正的满意和喜欢，但起码，你还能有资格踏入那个人的家里，和他面对面坐下吃顿饭。”
　　何温以越说到后面，眼泪越是大滴砸在何凡的手背，滚烫流入何凡心底。

　　“即使血脉相同，但我是没有资格的那个人。”何温以忍着泪水，弯唇笑起来，泪光闪闪。
　　何温以大大方方笑着，“有些东西等不来就是等不来，我不会再自欺欺人。哥哥，毕竟被完完全全当成惹人厌烦的垃圾一样撇开的人不是你，你或许不会彻底理解我的心情。”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温温。”何凡拧眉，以为何温以被谁的言语迷惑住了，解释，“爸虽然这些年是很糊涂，但他真的想过你，以后想把你接到身边来住。”
　　“你也说了是以后。”何温以年纪小，但思路清晰，想起陈淮南曾经在她肚子饿的睡不着时给她的转账，“我也有想过原谅那个人，可是我算过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笔账——”

　　何温以瞪大了眼睛，自己也不可置信的模样，“那个人在我身上花的钱，还没有四海哥哥短短几个月给我花的钱多。”
　　“四海？”何凡似是终于明了何温以被谁迷惑了心智，“你还和那个叫四海的男人有着联系？”

　　何凡豁然开朗，皱着的眉梢略微放松，点着脑袋站起身，“温温，你肯定是被那个男人的话诱/骗了。那个叫四海的人，肯定是为了挑拨离间，以此取乐。爸虽然是糊涂，但还没有刻薄到那个份上，一直有托我联系过你，害怕你过的不好。”

　　何温以的脑中浮现陈淮南的脸。
　　与陈淮南先前为她转的账，为她做的事情，为她付出的好。

　　何凡手托着下颌，思忖着，还在继续说：“这种人，指定就是想把你培养成一个拜金的势力女，就为了在这种事情上获得快乐。”

　　何温以知道。
　　何凡对她一直都很好。
　　很好很好的那种。
　　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对她来得好。

　　有时候，何凡比对何母都要对她好。

　　可是现在，何温以呆呆站在无比严肃认真分析着，她已经被陈淮南有意传递的拜金属性所感染时的何凡面前。
　　忽然，在她和何凡的中间，她看到了一条翻滚奔腾的河流。
　　稍微往前迈入一步，就会坠入潜藏了无数礁石的湍急河流，摔个粉身碎骨。

　　她终于明白。
　　何凡的好归好。
　　但何凡终究不是她，有些事情的委屈和真相，得她一个人咽下肚子。

　　何凡口中虽然糊涂，不过真的没有那么坏，担忧何温以一个人在北川过得不好的何父。
　　为什么这么多年，何温以没有收到过他打来的任何一笔钱。

　　何温以想起她之前与何凡说要学音乐，报音乐兴趣班，何凡毫不犹豫转给她的三千块钱。
　　心脏猛地一跳，心头冒出不好的可怕想法。

　　怎么可能。
　　何温以垂下脑袋，兀自扯唇轻笑，心里面坚定告诉自己。
　　怎么可能，她哥哥何凡怎么可能会是和她爸爸一样的人。

　　那笔钱，一定就是何凡告诉她的，何凡得来的奖学金，而不是别的什么来源的获得款。
　　何温以坚信，何凡是除了何母外，最爱她的一个人。

　　陈淮南在花馆写生完，收拾好自己的画具，出发去找庞敦敦。
　　他今天会出现在何温以的校园，就是为了送庞敦敦。

　　庞敦敦，是陈淮南父亲好友家的一个孩子。
　　所以自然而然，他们两个晚辈也就互相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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