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

　　无量城外，一处山坳。

　　残垣石壁，隐在杂草之中，三皇子兀涟步履蹒跚，他在石壁后猛烈的抽搐了几下。

　　他身上突然升起一团黑雾。

　　兀涟面色阴沉，毫不迟疑抬起手，凝出一团真火，向那黑雾袭去。

　　黑雾幻出一个人形。悬在半空，双手一抬，像穿上一件衣服一样，有了实体。黑雾化成了延永书院的院长步自明，他看着兀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兀涟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一把抓住步自明的脖子，用力勒了下去。

　　他声音嘶哑，“我告诉你，隐天门和我只是合作，你却一再将我控制成傀儡，从此我们再无合作。”

　　步自明受到冷月琴袭，力量不济，终于让兀涟赶出了自己身体。

　　步自明知道，沈鱼奚在自己手里，兀涟就杀不了自己。

　　他嘴角带着笑意，好像延永书院那个，受人尊敬的院长，面对愤怒的学生。

　　兀涟使劲儿晃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杀了兀歧，就是为了让北阳王把凌清秋带来。你想要凌清秋的神力吗？别忘了朝州城的人，是怎么被他连根拔起的。别做梦了。”

　　“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步自明目光灼灼，像是要看进兀涟的心里。“除去兀歧，你便是未来的北阳王！收了无量城，这天下都是你的！我再替你除掉凌清秋，你就再也没有敌人了。”

　　“你少去招惹他，你连我都打不过！”兀涟狠狠道。

　　“谁说的？”步自明眼神变得阴鸷，他突然一个反手抓住兀涟的脖子，一个用力，就把他按倒在地。兀涟惊异的看着，力量突然异常强大的步自明。

　　“哈哈哈哈！”步自明一个抬手，兀涟被震飞数仗，“谁说我打不过他？凌清秋来了，我便要入城助妖主一臂之力了！”

　　步自明怜悯的看着兀涟，“你还觉得我打不过他吗？”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新身体，看看，他现在发脾气呢。

　　兀涟上下打量着步自明，笑容诡异。

　　他像是认同了步自明实力，翻起身，晃荡着离开，只有声音传来，“若敢再控制我一次，我就和你一起完蛋！”

　　威胁我？

　　步自明狂笑着，消失在山间，他本神族，得秘宝可塑聚灵阵和弑灵阵，天下神族灵力皆为他所用，从此灵魂不灭。

　　他有过无数不同的肉身，可那次他一时兴起，入了一个叫青竹的妖身。

　　那是他第一次，成为了一只妖。

　　妖太蠢了，他们力量强大，却没有脑子。他将那些妖所崇敬的妖主，变成了屠城的疯子。然后看上了那天赋卓绝的儿子。

　　步自明冷了脸，狠狠的甩了袖子。

　　他引发神妖两族之争，可那妖主却在将死之时，发现了青竹的秘密。

　　本是大限已至的妖主，看见青竹想要进入自己孩儿体内，竟然意识清明。

　　他封住了向扶耘的识海，还用尽全部妖力，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只可惜，他妖力尽失，被凌星剑斩首。

　　而他步自明，有弑灵阵和聚灵阵相护，早就是不灭灵魂。

　　只是，那日他毫无防备，受了重创，此后许多年，只能避在无量城，靠北阳国四门送来的灵力将养。

　　步自明走进守拙阁，可笑的是夏侯元那个傻子，当年为了青竹和妖主决裂。如今还将妖主的儿子带到自己身边。

　　步自明看着守拙阁中的石柱，摇了摇头。

　　他看过了，向扶耘虽然识海深渊，但被向澧和阻了，这具身子他早不想要了。比起兀涟那受伤的身子，和沈将离那具灵力杂混，会相护攻击的身子——

　　凌清秋的，更好！

　　***

　　天空的蔚蓝，映入医馆的窗棂。

　　沈将离帮医馆的郎中拿了药，闲下来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那如水洗晴空。

　　一个孩童模样的兔妖，探头探脑的从窗口往里看。

　　瞧见了沈将离，缩回头去。一转眼的功夫，跑了进来。“将离姐姐，这是一个哥哥让我拿给你的。”

　　沈将离接过字条，打开一看：今晚海棠林见。

　　落款是凌清秋。

　　沈将离心下一紧，这是明晃晃的白天，凌清秋都能自由出入。若他真想攻城，无人能挡。

　　可她不能见，沈将离握了拳。

　　难道他想不废一兵一卒，让自己把无量城交给他吗？

　　不，沈将离知道，王诏对一个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凌清秋不会违抗北阳王的命令，给妖族留下生路。而她也不会将妖族的生死，拱手送到别人手上。

　　妖族仇恨神族，而他若和她相见，只能是战场。

　　沈将离凝出神火，把纸条烧成灰烬。让心中的波澜平息，她隐隐知道，不能单独见他，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在面对他的时候，变成懦弱。

　　不可，沈将离你要记得，肩负的是守护妖族的责任。

　　***

　　月如银钩，风过海棠树。

　　有叶片偶落，滑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凌清秋一身玄色长袍，立在树下。

　　风，传来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凌清秋转身，白娘走到他身后。

　　“白夫人。”凌清秋躬身施礼。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找阿来。”白娘看向远处，声音冷漠，“她不会来见你的。”

　　凌清秋站在白娘身后，躬身道：“白夫人，之前您所说之事，我已查清。可否允我如实道来？”

　　白娘显然生了兴趣，转身看着他。

　　凌清秋起身道：“当年家母在浮岛救您，此事不假。我去问了当年母亲身边的侍女，她曾听母亲亲口说过，如此小事，不必相报。所以在母亲眼中，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并未想让夫人报答。”

　　“还有便是，母亲和沈鱼奚的关系，不过泛泛。侍女一直在母亲左右，从未听闻母亲答应她，可借母亲名号，要您血偿。”

　　白娘转头，“你母亲都去了，便随你怎么说。”

　　“那也请夫人回想。我母亲是否在沈府出现过？若是如沈鱼奚所说，母亲定当和她关系亲密，必是常常相见的。”

　　白娘蹙眉，她凝神回想，“我确实未曾在沈府见过你母亲。”

　　“如此便是了。”凌清秋继续道：“其实不瞒夫人，我母亲只喜欢研究兵器，人多的地方总是不自在。所以沈鱼奚屡屡示好，她也只同她去浮岛散步。后因为夫人屡屡想要报答，母亲连浮岛都不肯去了，和沈鱼奚也就没了联系。”

　　“夫人可还肯定，沈鱼奚说的报恩，是母亲授意？”

　　白娘沉声，自嘲得笑了。

　　“这么拙劣的谎言，我竟信了这许多年。”

　　她当真是浮岛长大，不谙世事的花妖。那么多年醉生梦死，却忽略了许多细节，爱情如此，人生也是如此。如今再去回想过往种种，答案竟然如此清晰。

　　她收了情绪，“就是我不反对你和阿来，但神妖殊途，你们两个也注定无缘。”

　　凌清秋脸上露出笑意，躬身道：“只要夫人不介怀就好。”

　　白娘甩了袖子，颇无奈道：“若她真想奔你而去，我就是介怀也拦不住。但现在，就怕我不介怀，你们也走不到一块了。回去吧，她不会来的。”

　　“我会等。”

　　白娘上下打量凌清秋，是个不错的孩子，只可惜是个镇妖将军，两兵对垒，如此乱世，缘分浅了。她微微叹气，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海棠守着，每晚灵力急剧耗损的沈将离。

　　海棠林里，凌清秋从月升，等到月落，时光流转，他表情平静，那满眼的温柔，只望向她来的方向。

　　***

　　日出时分，沈将离回到营帐中，他靠在座椅上，微微阖上眼。

　　“快走！”伏治提着两个士兵，进了营帐。

　　“将军，抓到两个想要乔装逃跑的都护军。”

　　凌清秋睁开眼，身子向前探了出来，眸中是锐利的光，周身的压迫感，让那个跪在地上的两个士兵，不觉周身发抖。

　　“为什么跑？”他声音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威慑。

　　“凌将军，凌将军救命啊！”

　　两个逃兵，本应最怕见到凌清秋，可此刻他们见到凌清秋，反而想见到了救星。

　　“将军，您有所不知，都护军最近总是在埋尸。”

　　“上一仗你们死伤惨重？”伏治问道。

　　“不完全是，”其中一人带着哭腔道，“我叫曹峰，这是我兄弟曹山，我们是怕被三皇子杀了，才偷跑的。”

　　“说具体。”伏治道。

　　“因为，因为太子兀歧不是妖族所杀，而是三皇子幻出阵法所杀。”

　　凌清秋眸子微抬，“竟敢妄议王族，当杀。”

　　“将军饶命啊，”曹山也急了，拿出一块留影石，双手奉上，道：

　　“三皇子第一次来无量城，只带了我们一队百十人的兄弟。三皇子说是妖族劫持了太子兀歧，他先入城谈判，要我们挟持城中百姓，做他谈判的筹谋。

　　我们兄弟就早早进了城。我们出兵之前，家中幼弟从未出过北都城，听说我们二人要来无量城，专门送了留影石，要我们留下无量城，回去给他悄悄。”

　　“我们也存了私心，不想幼弟见我们杀戮，便先拿着留影石录了城中风貌。当时我们听到城中有打斗之声，就悄悄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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