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雪

　　冬天，京中总是下雪。
　　秦南最爱雪天。
　　宫宇楼台，破屋茅棚，皆明莹干净。
　　推门走进酒肆，暖白雾气蒸着酒香迎面扑来。
　　寻了旧座，早摆了一壶竹叶青。
　　秦南入座，望向木台。
　　台上设了案椅供人说书。
　　刚至申时，又是雪天。京中人午憩后大多百无聊赖。
　　这时卖酒说唱，生意最好。
　　忽然，冷风灌进，秦南后颈一寒，转脸望去。
　　来客裹着斗篷，却遮不住蜂腰窄肩的身材。明明是男人，容貌却秾丽。目光相触复又错开，媚波流转，眼梢含情。
　　竟是蓝眸。
　　秦南一阵燥热。
　　男人轻扫大堂，已然客满。
　　秦南听得身旁桌椅声响，勾起唇角。
　　扯下斗篷，男人将一柄泛紫的刀拍在桌上。
　　“一壶竹叶青。”嗓音钩子般撩人魅惑。

　　“夔鼓未震胆先裂，一马逐风斩黥川！”
　　老者一拍醒木：“永禺十六年九月初七夜，秦府贪狼当空，亮白如昼，城中竞相围观。诸位猜怎的？”
　　“贪狼主战，定是秦将军降世了！”有人喊。
　　着半旧青袍的男子挑眉。
　　无人认出这文士装扮的俊逸男子正是他们口中传奇之人。
　　“不错！老朽要说的正是那十八初带兵，五战定三疆的天授奇将——秦南。”粗哑声音迸出金戈之气。
　　男人拈杯轻晃了几圈。忽地嗤笑一声。
　　秦南闻声侧目，面有愠色。
　　男人斜眼与他对视，带了挑衅。一饮而尽后，懒懒推桌离开。
　　秦南望那背影，步履慵懒，如一道绳索引了他去。
　　男人偏头觑一眼身后之人，轻笑出声，兀自上楼。
　　闻得那声笑，秦南浑身麻紧。

　　入房，男人合门，却被猛然推开。
　　侧身入内，反插门闩。
　　秦南炽烈望着那人，呼吸粗急。
　　男人脸上缓缓笑开，媚人酥骨。
　　一声闷响。
　　秦南将男人推至塌上，抱住吻住。
　　撕开衣襟，诧异发现一道细而深的伤疤划过心口。
　　“怎么弄的？”
　　男人笑了笑，并未回答，眼里却封了冰雪，满是哀凉。

　　重逢的炽火随窗外漫天风雪声渐熄。

　　“多久未见了？” 秦南并不起身，半撑男人胸前。
　　“四年了罢。”男人笑。
　　秦南哧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这么想我？”
　　男子媚眼望他，只笑。
　　“为何不辞而别？”
　　“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
　　男人瞟了眼地上的刀。
　　秦南搂紧男人，咬他颈窝：“为一块破铁叫我苦等三个月。”
　　“秦将军名满天下，多少风流名士想与你交好，怎会为一个卑贱之人相思入骨呢？”男人一面调笑一面用手抚他背，轻柔小心。
　　“徒具虚名罢了。你瞧我在底下坐了三个月，也无人认出我来。”
　　男人滞住，幽幽道：“你位极人臣，岂是平民百姓能够认得。”
　　“明日我就去觐见陛下，将虎符交出，从此便可远离硝烟。我在清水县置了一处宅子，听说那里每至日暮，江边白鸥起落，红霞布天。你陪我去看，可好？”
　　一片沉寂。
　　秦南疑惑望向缄默的男人。
　　“好。”男人微笑，似是感动，泪水无声地流出来。
　　“哭什么，嗯？”秦南吻他湿漉的眼，笑。
　　男人拉近秦南，发疯地吻他缠他。
　　“妖孽。”秦南低吼，伏下身去。

　　楼下，老者灌了口茶，收道。
　　“哪知，先皇听秦南竟为一胡人俘虏卸甲弃朝，万分震怒，治不忠之罪，当殿杖毙。可怜屡立战功的秦将军落得如此惨死下场。”
　　“后来呢？”底下急问。
　　“后来先皇念及旧功免秦家连坐，将其驱逐出京。赫赫威风的秦府四年前就荒得只剩草了。”
　　“那个俘虏呢？”
　　“奇就奇在，那胡人倒未治罪。”老者眼中闪着狡黠。
　　“那胡人知秦南丧命，遍访京中僧道求起死回生之术。”
　　座下哄堂大笑。
　　老者也笑“后来听闻南疆擅巫术。有一种喂魂蛊寄宿刀中，往心口扎下将魂喂入。待魂尽，那蛊也渗入体内，人便没几日活头了。”
　　“那秦将军能活过来么？”
　　“以魂换魂，命是要不回来的。”
　　“那这蛊有何用？”
　　“召鬼，圆相见之梦。”
　　“可鬼魂无形无息，人怎可见到？”
　　“那鬼本是施蛊之人以生魂换取，自能看见。不过，那蛊靠半死躯壳撑着，也只能重现死前一日的情形，一旦耗损殆尽，施蛊之人便魂飞湮灭。”
　　“那胡人去南疆找了么？”
　　“呵呵呵……”老者笑得胡子颤动，“无凭传言岂可信？起死回生也好招魂揽魄也罢，不过是那胡人窜逃回国的借口罢了。”
　　座下一片欷歔。
　　“蛮夷之人哪会讲什么信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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