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华

　　清明过后，整个南方，连日来淫雨霏霏，闷热而难挨。
　　这会儿快两点了，整个寝室楼里很安静，大家都在抓紧少有的午休时间，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
　　王凡这会儿正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身上湿哒哒地都是汗，今年的春季，似乎和往年不同，格外的炎热。
　　他转了个身，心里想着上午没做完的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大题是几何类，他并不是很擅长，因此想来想去，把仅有的那点睡意都消磨了干净。
　　索性也不再躺着，坐起身来开始看他给他整理过的数学笔记。
　　今天很巧，宿舍里面的几个人都不在，胖子吃坏了肚子，这会儿躺在医院里，而班长却是家里有事，于是平常一向热闹的宿舍里，这会儿只剩下王凡一个人。
　　一个人也好，看书的时候正清净，他看了一会儿，思绪却飘到昨天的那场吵架上。
　　他的学习一直在中上游，并不如他好，他的数学自然是拔尖，每次考试，都跑不出去班里前三甲，昨天中午，两个人按往常习惯，坐在教室里，王凡自然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而他，一如既往，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卷子。
　　突然，王凡坐起身来，有些小声同他说：“你说我要是发挥不好，就选A大旁边的211好不好？反正都是在一个城市。”
　　果然见他板着脸：“没考你怎么知道，整天想这些，还不如多做些题，到时候你要是没考好，也别同我一个城市了。”
　　王凡听了有些生气，丢下一句：“不在就不在，谁稀罕你。”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连晚饭都没有叫他一起吃。
　　想到这里，王凡笑了笑，觉得两个人实在是幼稚得可笑。
　　他趴在桌子上，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在新学年的报到日。
　　那天，他看着刚好比他高出一分的排名成绩，冷哼一声：“514，我要死，多考一分有什么意思。”
　　他身后一个声音答道：“那也比513多出一分。”
　　王凡回头，看见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少年，眯着眼，笑嘻嘻地看着他。
　　王凡趴在桌子上，脸上带着笑意，心想两个人马上就要去另一个城市，一块儿度过四年大学时光，然后留在那里，挣出一栋房子，打拼出一个家。
　　他迷迷瞪瞪地想，等待会儿上课了，还是和他和好吧，毕竟那道题，他还是没有做出来。
　　他的意识，一点一点，慢慢沉睡。
　　突然，心中的一个声音对他喊：“不要睡，不要睡！”
　　他有些奇怪，但还是沉入甜蜜的梦乡，梦里两个人拿着同样的录取通知书，笑得开心而幸福。
　　剧烈的摇晃，震醒了他，短短几分钟，而后就是永无天日的黑暗，压在他胸口的床柱刺穿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打湿了洁白的校服衬衫。
　　他痛得没有办法思考，耳中听到的都是隔壁宿舍里，同学们哀号和哭泣，被掩埋在废墟底层的孩子们，一点一点，一分一秒，在黑暗中渐渐安静下来，他们都懂，他们再也不能出去了。
　　王凡渐渐衰弱，他些微存在的神智里，想到的，是他还好不好，他成绩那么好，如果没能考上大学，实在是可惜。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呼吸由粗重渐渐变得缓慢，一点一点，就那样停下了。
　　王凡站在倒塌的校舍里面，抬手看了看表，然后又远远地注视着正对老校舍的新宿舍楼。
　　其中一个宿舍里，年轻的数学老师正穿着白衬衫，认真地背着课。
　　王凡安静的看着他，那老师也在安静地看着书。
　　新来的数学老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掉漆的眼镜，抬头看了看窗外如今已经变成遗址前宿舍楼。
　　自从回到这所学校，他每日中午，都会这样坐在这里，眺望那曾经的旧校舍。
　　那曾经浸染了鲜血与眼泪的残垣断壁旁边，已经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风儿一吹，摇曳的芯蕊随之摆动，细小的花粉随着风飘散到很远，为了下一个春季努力飞行。
　　老师收回远望的目光，放下笔，伸手拿过写字台旁干净的相框，那上边的一群少年青春犹如朝阳，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带着对生命的热爱，笑得分外灿烂。
　　靠右边的位置，年轻时候的老师身旁站着一个笑容清润的少年，两人在照相机拍不到的地方，轻轻地拉着手，分享着醉人的甜蜜。
　　老师伸出大拇指反复摸索照片上少年青涩的脸庞，眼睛里，慢慢一点一点湿润起来，他小声吸了吸气，仰起头逼回总是想要流出的泪。
　　他站起身来，努力看向不远处早已倒塌多年的残垣：“同学们，我毕业了，我，回来了。”
　　他说完这话，突然绽放出笑容，想要给那永远沉睡在残破校舍里的同学，一个温暖的脸庞。
　　他上的是正是那所著名的A大，读完书回到心心念念的母校，回到他的身旁。
　　“小凡，你看，又是一年花开早。”
　　微风吹过，他似乎听见耳边小凡的声音，他说：“我看见了，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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