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言道

作者:白猫拂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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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灾


      王仲仁虽只是个小小执戟,却能在延福坊有个不小的宅院,要拜他夫人姚氏所赐。
      这姚氏乳名婀娜,乃是秘书郎姚闻望的独女,名字虽取得婉约,可生得却很是狂放不羁,以致于年过二十五仍待字闺中,尽管嫁妆颇丰,但仍无人问津。年纪越拖越大,脾气越拖越差,久而久之,姚婀娜便成了令坊中人人闻风丧胆的这么一号人物。
      俗话说富贵须得险中求,似王仲仁这等好吃懒做的浮浪子弟,想要发家致富,再没有比去做上门女婿更快的途径了。虽也听闻姚婀娜的威名,但想她总归是个女子,又不是什么三只眼睛八条胳膊的妖怪,他好歹也是一八尺壮汉,岂能怕了一小小女子?遂壮起胆子上门。
      王仲仁的到来令姚家上下喜出望外,尤其是姚闻望,他为了给王仲仁谋出路,不惜舍了自己珍藏半辈子的古籍善本,更是豁出一张老脸四处求人,这才让王仲仁做了武侯,虽说只是个不入流的九品执戟,但好歹也是吃公粮的。
      姚家唯一的条件就是:此女不可休。
      姚婀娜此人,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的就是折腾人,见着别人难受,她便快活。从前在家是折腾她阿爷阿娘,自从与王仲仁做了夫妻,折腾的对象就改换成他了。
      王仲仁虽做了十全的准备,却还是招架不住,若她光是一味糟践也就算了,大不了与她撕破脸皮,偏又是个知进退的,时不时再服个软、撒个娇,若是换那等弱柳扶风的女子,倒也不多奇,可似姚婀娜这般彪悍的,倒另有不可言说的妙处。这一来二去的,王仲仁还真有些吃不消了,就在他生死存亡之际,姚婀娜有了身孕。
      请了医官来看,医官说看这脉象姚婀娜怀的应该是个男胎,待到瓜熟落地,果真是个男胎,因是招赘,这便是姚家之后,如此一来,阖家上下待王仲仁更是不一般。
      姚婀娜本因这身孕消停了不少,可这才出月子,便又盯上了王仲仁。王仲仁苦不堪言,时常借口值夜不归家,说是住在公廨,实则宿在平康坊的温柔乡里。

      这日,王仲仁呵欠连天地从平康坊里出来,如往常一样去找周大宝接头交班,却不知为何那温酒娘子今日没出摊,想来是因前两日的事怕了他了。
      王仲仁是在附近的粥铺找着的周大宝。
      周大宝扒拉着碗里的菜叶,口齿不清道:“来啦。”
      “嗯。”王仲仁一屁股在周大宝对面坐下来,刚要开口,就听周大宝又道:“你带钱了没有?这摊子可不让赊账。”
      “赊什么账?老子是缺钱的人吗?”王仲仁两眼一瞪,掏出一鼓鼓囊囊的钱袋来。
      “哟,真阔。”周大宝抹了抹嘴边的汤汁:“那你还成日里赊小寡妇酒钱?”
      王仲仁猥笑道:“老子那是在逗她呢,谁叫她成日里装出一副贞洁模样,老子就看不惯她那样,她要是能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别说酒钱了,就是养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养着她?”周大宝从碗里抬起头,不屑道:“养她就得养她那儿子,你家中那母老虎要是知道你在外头养别人的儿子,还不把你撕了?”
      王仲仁笑道:“左右家里的儿子也不姓王,不让人知晓不就行了,你以为都像你,拉屎放屁都要上报,就那么点出息。”
      二人揶揄了一气,周大宝回公署交差,王仲仁也准备去巡街了。
      这快过年了就是好啊,就连路边卖菜老嬢都会穿新打扮,所以这几日的巡街对王仲仁来说就是一场场发现之旅,一不小心就会发现被隐没的美,就比如那个卖绣品的张大娘子,平日里瞧着灰头土脸的,今日竟也水灵起来了。
      王仲仁将将才从绣摊上离开,就闻到了一阵令他心神荡漾的香气,循香看去,不禁暗喜:自己今天是走了什么桃花运,竟在这里遇到了柳儿莺。
      柳儿莺是平康坊南曲的乐伎,人如其名,生得一副婉转动听的好嗓子,又正是嫩柳一般的年纪,只见她裹着一袭水红襦裙,拥着曳地裘衣,看起来便如那开在雪山上的花朵,又清冷,又清高,好像近了她两步都能赶上大雪崩似的。
      王仲仁垂涎柳儿莺不短时日了,早就想一亲芳泽,只碍于她是左监门上将军的心头好,不接外客,一直未能付诸实际,不然就凭自己这三分英俊潇洒七分威武霸气,怎会不得手?
      他欣赏柳儿莺欣赏得出神,人也不禁陶醉起来,没注意看路,撞上了一个运泔水的老汉,引得路人嗤笑。
      “娘的!”王仲仁身上被泔水浇湿了大半,气冲冲地指着那老汉道:“老不死的东西,你是怎么走路的?”
      老汉将滚远的泔水桶拎回来,战战兢兢道:“道统共就这么宽,小的老远就喊武侯避开了,是武侯自个没听见,可怪不得小的啊。”
      “你还顶嘴你!”王仲仁一捋袖子正要发难,余光瞥见柳儿莺正望着自己这边笑,便又如同被夺了魂,也跟着吃吃笑了起来。
      一旁众人见王仲仁这般痴傻相,讥笑得愈发厉害了。

      自打白日里见了柳儿莺,王仲仁这后半日都是魂不守舍的。
      就要宵禁,他在街上如鬼一般游着,见到还没收摊的便喝上一声半句。
      他转了一圈回来,见那卖饼的贩子还没收好摊,便骂上两句,顺便摸了两块饼走。正准备啃上一口,忽有一缕幽香飘先于那饼香进他的鼻腔,随即抬头看去,见巷角闪过一抹红意,脑海中便浮现出白日里柳儿莺的笑靥来,一时间色令智昏,情不自禁地就找了过去。
      暮色渐重,那红色的身影显得几分鬼气,可王仲仁此时哪还顾得了别的,一门心思都是柳儿莺,腿脚不受控似的捯饬,口中又是“美奴儿”又是“宝贝心肝儿”的唤个不停。
      阵阵香气自那飘飘衣袂下袭来,王仲仁失了智一般地扑过去,不想却扑了个空,抬头一看,那身影已然飘出老远,一双纤纤玉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看得他心里是七荤八素。
      行至偏僻无人处,那身影终于慢了下来,王仲仁踉跄着前进了几步,紧张地搓了搓手,唤道:“莺娘?”
      只见他口中的“莺娘”微微侧过脸,轮廓叫月光勾得清晰,看着更是诱人。
      王仲仁咽了咽口水,正犹豫要不要继续上前。
      “你过来。”
      声音酥得他两腿发软。
      “莺娘,你可想死哥哥我了!”王仲仁喜不自胜,连滚带爬地上前去。
      可就在此时,“莺娘”的肩膀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还不待他反应,便又放声笑了起来,这般粗鄙,自然不会是他那“宝贝心肝美奴儿”发出来的。
      此人笑罢,方转过身来,王仲仁看清此人面容,惊道:“是你?你不是顾家的侄子吗?为何要扮成女人?”他四下看着,见此处荒烟蔓草,尽是墟墓,不由得有些紧张:“又为何要引我来此?”
      之露白歪了歪头,反道:“你说呢?”
      “莫非——”王仲仁后退一步道:“你有断袖之癖?”
      “什么?”之露白一时没回过味来。
      “前两日见你就觉得长得娘娘们们的,果然……”
      听明白了王仲仁的话,之露白不禁又笑了起来,只不过,是嗤笑。
      王仲仁瞪眼:“你笑什么?”
      “笑你蠢不自知。”
      “小白脸,老子可警告你——”王仲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只是刚一抬脚,整个人就被打了个圈,接着便被倒吊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警告我什么?”
      王仲仁见了之露白手中拂尘,方才回味过来:“原是仙姑啊。”
      “仙姑?”之露白故意道:“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妖道吗?”
      王仲仁立刻道:“谁人竟如此大胆,敢玷污仙姑清名,我王仲仁第一个叫他好看!”
      “是吗?”之露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王仲仁腆着脸道:“仙姑,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先把我放下来吧,吊在这怪难受的。”
      “怎么个难受法?”
      “就我这腿麻得厉害。”
      “腿麻啊?”之露白想了想道:“哪条腿麻?我帮你折了,折了就不麻了。”
      王仲仁吊了这一会,一颗猪头被血充得紫红,想来确实不好受,却见他还是挤出笑道:“仙姑真是会说笑呢,腿怎么能折呢,我还指着这腿走路呢。”
      之露白直了直身体,朝着王仲仁踱过去:“哦,原来你也知道腿有用?”
      王仲仁明白之露白意有所指,忙摆手道:“她那是自己跳下去摔的,可跟我没关系,仙姑菩萨心肠,定不会冤枉无辜。”
      菩萨心肠,之露白轻笑一声,点头:“行,腿是她自己摔的,药是秦大成下的。”
      “对对对。”
      “那奸污她的人总是你吧?”
      王仲仁一时语塞,半晌,哆嗦着道:“你、你要怎样?”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之露白抚着拂尘,轻飘飘道:“哦对了,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说如何?”
      “你、你要奸污我?”王仲仁不敢相信地瞪着俩牛眼珠子。
      之露白啐道:“你倒是敢想。”
      “那你想怎样?”
      “我想,”之露白做思考状:“先折了你的腿,再把你那命根——”
      之露白话还没说完,王仲仁就扯开嗓子嚎叫道:“快来人啊!救命啊!妖道害人了!”
      此处乃长安城的最南端,附近的几处坊市荒无人居,就是巡夜的卫兵也很少往此处来。
      之露白有心将王仲仁引到这偏僻处,自然不怕他叫喊,无所谓道:“你且叫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叫到什么时候,若是能叫到天亮,说不定能叫来一两个经过的农户救你的命呢。”
      王仲仁仔细这么一琢磨,咬牙道:“冤有头债有主,事到如今,我就把实情告诉你罢。”
      之露白挑眉。
      “其实吧,其实……”王仲仁支吾了半天道:“其实我也是受人指使的,仙姑要算账,也不该只算我一人头上。”
      之露白眯了眯眼睛,示意王仲仁继续往下说。
      “我私下是做些皮肉勾当不假,可那晚之事——”王仲仁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人许了我好处,条件就是毁了那小娘子的清白。”
      “废话!”之露白啐道:“我还不知道是这意思?我问的是谁人指使的你?”
      王仲仁狡黠笑道:“仙姑想知道?那得先把我放下来,还得答应我,不把此事传扬出去才可。”
      之露白挑眉:“我若不答应呢?”
      “那我自然也不会将这主使之人说与仙姑知道。”
      “你同我讲条件?”
      王仲仁仍笑道:“反正我王某人今日是落到仙姑手里了,要折我的腿也好,断我的命根子也好,于我来说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仙姑既不愿讲条件,那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只将这事烂在肚子里。”
      之露白懒得跟他浪费口舌,想着他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便收了拂尘。
      王仲仁“噗通”一声落了地,这里揉揉那里捏捏,嘴里叫唤个不停。
      “别耽误时间。”
      “哎哟,仙姑别急呀。”王仲仁从地上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身上泥土。
      之露白沉下脸:“快说。”
      王仲仁理着袖子,一双贼眼在之露白身上飘来飘去,嘴里道:“仙姑果然是仙人之姿,只这么一打扮,不知要把平康坊里最红的头牌都比下去多少,便是此刻发怒的样子,都看得人心痒难耐……今夜这月色甚好,此处四下无人,不如你我……”说着,缓缓朝她靠过去。
      “放肆!”之露白正想踹上王仲仁一脚,忽的面上一热,眼前一暗,她抹了把脸,再一看眼前之人,脖颈处插着柄匕首,直直地倒了下去,鲜血四溅。
      之露白怔了怔,朝着匕首过来的方向看去,荒墓间恍惚见得一人影,可她一时顾不得许多,连忙去看王仲仁。
      王仲仁瘫在地上不住地抽搐,之露白再问他话,只听他喉间呜囔,已说不出话来。
      “为何要杀他?”之露白愤然起身。
      焉与还未走近,被她这么一吼,不由得愣在原地:“此人轻薄于你。”
      之露白虽气不打一出来,但听了这理由,也只好压下七分:“我自是不会放过他,与他周旋也不过是还想从他嘴里撬出些话来。”
      “是我莽撞了。”焉与轻声道。
      见他俯身去探王仲仁鼻下,之露白又没好气道:“别试了,死了。”
      “金吾卫。”焉与将王仲仁颈间的匕首拔出,又在他身上擦拭干净,方才起身,却有意避开什么似的,将目光移向别处:“之道长怎会在此?”
      “我还想问你呢。”
      焉与没有回答,只道:“这里我来处理,道长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之露白不甘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抬头见焉与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递给自己,只好将把埋怨又咽了回去。
      “夜寒,道长回去路上小心。”

      潜回小眠馆,之露白将那带血的衣裙褪下,直接丢到了火盆子里。为买这身“柳儿莺同款”,可是花了不少钱,只可惜沾了那畜生的血,不然就这么一把子烧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换洗完,之露白四仰八叉地往床榻上一躺,回想着前面发生的事,越想越气。
      王仲仁所说的替人消灾,到底会是替什么人呢?澹台瑛被人污了清白,谁会得利?
      之露白脑海中恍惚闪过一道身影,人一下子弹坐起来,莫不是顾惟在平康坊的相好连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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