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亭郡主

　　回到行馆，罗恒让师爷在礼单上添上翡翠首饰一项，白玉那套，却不曾提起。我见了，未免又心思思起来，难道真的是送给我？可是等了两天，都不见动静，不免有一丝丝失望。
　　我知道是我想入非非，怎么可能的事情。

　　明日便是四月初八，我好奇这开耕节是个什么回事，于是在罗恒身边旁敲侧击，表达也想去看看的意思。
　　罗恒最近对我好像还不错，看见我不敢直接开口，却用尽心思转弯抹角地表达愿望，于是微微一笑，竟然也顺水推舟说：“明天你也跟着去侍候吧。”

　　我心里乐，干活也爽利了好多，亲力亲为地去清点礼品，确认礼单。

　　屋中无人，我把礼品一件一件点过放好，准备下午就打发人先送到郡王府去。谁知一不小心，一个盒子掉到地上散开，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是套淡紫的纱裙。
　　裙子已经乱了，我只好打开重新折叠，手摸上去，料子轻柔丝滑。扮作书僮也快一年了，日日穿着灰不溜秋的短打衣服，是有些烦闷，我忍不住拿起裙子在身上比划，轻纱层层叠叠，惹得我蠢蠢欲动。
　　于是悄悄把门掩上，然后套上那套纱裙，刚好合适。
　　我找来铜镜，在镜子前左顾右盼，看见自己头上灰色的头巾，被身上淡紫轻纱一衬，实在是突兀，索性把头巾也扯了下来，用绑盒子的丝带松松地扎了个云髻，立在镜前，自己都觉得眼前一亮。
　　好久没有打扮过了。
　　我一挥长袖，口中轻轻吟唱，踩着细碎脚步，盈盈起舞。
　　我唱得投入，舞得尽情，心中快慰。
　　好久没有如此尽情跳过舞了。
　　大门被人推开，有人轻轻地走了进来。我眼角瞥见，却没有停下来，我知道他是谁。
　　我唱道：“……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歌声停止，满屋飞舞的披肩裙摆慢慢收拢。我意犹未尽，一步三摇，向那人走去，盈盈下拜：“嫣儿给三爷请安。”
　　声音娇俏无限。
　　罗恒呆呆地立在那儿，喉结耸动，胸前起伏，半晌他才说道：“成何体统，还不赶快去把衣服换了！”
　　我如被一盆冷水泼下，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了！他以前不是叫人跳舞来着？如今又翻脸不认人！
　　我嘟着嘴低头退下，脱下纱裙收起，心里虽然恼他没有情趣，却也怕他因此变卦不肯带我去东依郡王府。还好一整天他除了神色古怪，却没有再说什么。

　　四月的东南已经很热了，平时都是只穿单衣，晚上睡觉都不用盖被子的。
　　我比往日早了起来，因为今天要去郡王府，我心里颇有些期待，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干脆早些起来梳洗。
　　我撩起罗恒的帐幔，准备侍候他起身。只见罗恒仰面睡着，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亵衣，没有盖被子。我一眼瞥见，他下身，他下身直直竖起的是，是什么！

　　我唬了一跳，赶紧放下帐子噌噌后退几步，心犹自扑扑跳个不停。他，他，他不是那个不行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脸上发烫，立在那里喘了两口粗气，不敢再去撩那帐子，转身出去倒水去了。
　　倒水回来，发现罗恒已经自己起了身，正在穿外衣，我心里怪怪的，犹豫不决，终是没有上前侍候，那人倒是神色自如，没有觉察到我的异常。

　　东依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罗恒若论官衔，不过是个三品侍郎，但是顶着个钦差大臣的名头，待遇是大大的不一样，在东依郡王府，一直是首席上宾。
　　进了郡王府，罗恒被迎进大厅，我和几个侍卫被招呼到偏厅喝酒玩乐，淮安不肯离开罗恒，亦步亦趋，终是跟了进去大厅。
　　我却觉得淮安有些紧张。罗恒到了屏东，也变得谨慎了不少，他一向不肯带我涉险，但是如今既肯带我来郡王府，想来也是算过没有什么危险吧。何况既然选择进了狼窝，如果人家要发难，只有我们几个人，只怕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所以干脆就不防了。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跟着罗恒，我心里再踏实不过，他不怕，我也就不怕。
　　淮安爱跟着就跟着吧，我自个乐去。

　　过了一会儿，庭前一片喧嚷，原来是众人簇拥着东依郡王夫妇出来，开耕祭地王仪式开始了。
　　刚才在大门口就已经见过这东依郡王了，长得肥肥胖胖的，我再看郡王妃，算得是富态端庄，姿色却只算一般。我纳闷那么秦月像谁，可能是郡王哪个美艳小妾生的吧。

　　只见东依郡王头戴有两只牛角模样的高帽，手里执着一束秧苗，对着庭中一尊木像做着各种古怪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把秧苗往天上一仍，周围顿时欢呼雷动。
　　郡王退回台上主位坐定，随着鼓乐响起，两边鱼贯涌出两支男女队伍，跳起秧歌舞来。这秧歌舞和我在宫中常见的宫廷舞蹈比起来，实在是粗糙得很，但是那节奏气氛，却是充满欢乐，连站在廊边观看的我，都受到感染，竟也想随歌起舞。
　　这时为首的舞者上前邀请郡王和郡王妃加入舞蹈之中，其他舞者也四处邀请旁边或坐或站的人群加入，想来这是大家都习惯的节目，众人纷纷涌入中庭，载歌载舞。

　　罗恒本来坐在郡王旁边，众人都纷纷下场起舞，只有他还呆坐在那儿，这时一位身穿艳丽衣裳的姑娘过来邀请他，这个姑娘，不是秦月还会是谁！
　　罗恒犹豫了一下，竟然起身跟着秦月下了场，学着她的模样跳了起来，开始时动作有些生硬，可是竟很快便似模似样起来。
　　哈，哈，真是天下奇观了，堂堂钦差罗大人竟然和东依郡王的小姐跳起秧歌舞来了！我倚着柱子，冷冷旁观。
　　淮安立在一旁，强忍着没笑。咦，这个淮安现在怎么又不怕他主子趁乱被人宰了？

　　也不知道这帮人跳了多久，反正已经有很多人喘不过气退了下来，连东依郡王夫妇也停了下来回到位置上，慢慢地庭中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竟然只剩下开始那两队舞者和罗恒、秦月。
　　两队舞者把罗恒秦月簇拥在中央，又跳了好一会，然后为首的男女舞者分别把一束秧苗送给罗恒和秦月，躬身退下，鼓乐才停了。
　　东依郡王立起来呵呵笑道：“呵呵，想不到罗大人竟成了我们东依族今年的秧种。”
　　秧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把他们拿去种了？
　　我倒是听说很多边区民族流行男女自行婚配，通常都是在这种节日的场合，唱歌啊，跳舞啊，互相看对了眼就自己配对了。东依族也会是这样吗？那么罗恒和秦月……是要一起插秧，还是要那个……配对？
　　我后悔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东依族的风俗。

　　只见罗恒一脸惶恐，向东依郡王躬身说道：“下官不过是过客，恐怕担不起这重责。”
　　东依郡王说道：“罗大人乃朝廷尊使，如何说当不起这责。”
　　这时有人捧了两个装了泥的瓦盆上来，走到罗恒和秦月跟前蹲下。罗恒听了东依郡王的说话，也不再客气，学着秦月的样子把秧苗种在盆上，一边种，一边朗声说道：“那我就替皇上传送恩泽，为屏东插下秧种，望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周围又再欢呼雷动，那两个人捧着插着秧苗的瓦盆退下，罗恒和秦月二人相视一笑，罗恒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走回台上。
　　开耕仪式至此结束，众人又簇拥着郡王夫妇和罗恒他们返回大厅。

　　我回到原来的偏厅，郡王府侍从陆陆续续摆上筵席，我选了一个角落坐下，但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心里觉得堵。
　　过了一会淮安进来，看见我走过来坐在我下首。
　　我撇他一眼，问道：“怎么又不跟着爷了？”
　　“爷让我来吃些东西。”
　　“你就不怕你的主子就被人宰了？”
　　淮安听出我口气不对，愣了一下，嗫嚅道：“秦姑娘也在，想来不会对爷不利。”
　　嗤，什么逻辑！秦姑娘是罗恒的保护神？
　　我夹起一块竹笋郁闷地嚼着，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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