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亭郡主

作者:恺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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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恒番外


      她注定是我今生的劫。

      那日在海宁寺后院看见她与姐妹在玩耍跳舞,心里便想:“就是她了吧。”
      早就听说过文亭郡主的名声,说她如何姿容出众,举止得体,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时听见还觉得也许有夸张的成分,可是那日一见她,便被她曼妙舞姿迷住,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谁知她竟然拒了我的求婚。

      我不是不气恼的,我罗子建是什么人,竟有人拒绝我的求婚?宁州方圆百里,怕不知有多少女子人家伸长了脖子想嫁入罗家,她以为她是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拒绝我?我不信我罗子建找不到比她更出色的妻子。

      于是丢下心思去游学,却想不到不是冤家不聚头,关夫子带她进来那一刻,我便认出她来。可笑的是她忽然看见我,吓得战战兢兢,我更觉好玩,趁机耍了她一把,哼,拒我的婚?
      却想不到在松山书院见到她鲜为人知的另一面,什么大家闺秀,举止得体,分明就是个淘气小子。女扮男装来求学也还罢了,竟还真的当自己男子一般和我们一起饮酒蹴鞠,打成一片。
      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如此有趣的郡主。日日读书不免烦闷,便把些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谁知这一放,竟不知不觉连心也放了上去。
      可惜,她的心却不在我身上。她爱那个王保山,日日与他形影不离。

      我不是没有醋意的,可幸的是那个王保山王呆子,竟然一直没有觉察到她是个女子。呃,她有时的行径,也真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我若不是以前见过她,知道她的来历,就算怀疑,只怕也不敢完全确定她是个女子。
      更好的消息是原来王保山在家乡已经定了婚,学成便要回家成亲的。
      我须要点醒她,不能让她把心一直挂在王保山身上,否则最终必是失意。可是她却不领我的情,还用酒泼我。
      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她之失意于王保山,一如我之失意于她。
      只是她就这么不待见我么?偏偏我就是想要她,人原来就是这么贱,想我罗子建在女儿丛中是多么受欢迎,却撇了温柔乡不去享,偏要巴巴地送上去受她折辱,我是没救了。
      那日碰巧在任台手下救了她,她因此对我和颜悦色了许多。是我不好,太急于想要得到她的温柔了,竟诈称被任台报复受伤,希望得到她的另眼垂怜,可惜弄巧反拙,被她识穿,她因此勃然大怒,再不理我。

      我也想就此算了,可惜我的心却不由我。
      她离开松山书院之后,我的心总觉得缺了一块,在书院也了无意趣,无心读书,于是趁着过年,便回家去了。
      等到在娄太守府又见到她,我的心砰的一声,我知道缺了的那一块原来就是她。那天她穿回女装,又经过一番打扮,真是夺目耀眼,我看得呆了,往日的机灵风趣不知哪里去了,竟傻傻地说了一句:“文亭还是穿女装好看。”
      结果又把她惹恼了。

      我一定要得到她。
      于是又央母亲去段家求亲,心想上次段家以还在祖母服中不宜结亲为由拒婚,如今怕是没有借口了吧?先得了你的人,不怕得不到你的心。
      谁知她竟如此刁钻,说她的婚事要皇上做主。哼,欺我不敢求皇上赐婚?我自己自然是不能直接向皇上求赐婚的,只有求父王。可是父王却不肯,恼怒道:“天下女子都死绝了吗?谁人如此矜贵要我罗家三番四次地去求婚,如今莫说要我去求皇上,便是皇上主动要赐婚,我也不见得接受她!”
      我没有法子,只好缠着母亲。母亲对我如此痴缠她也是奇怪,想劝我说也不是没有别的好女子,慢慢寻觅便是了,何必一定要她。若说以前,我也是这样想,可是如今只是想要她,是因为得不到才觉得好,还是我的心已经落在她的身上收不回来了?

      常常找借口去段家拜访青云,青云知道我心意,终是带了我进后花园,见到了她。她说后院说话不方便,约我傍晚到萧寡妇家再细谈。
      我得了她的话,欣喜若狂,竟也不想想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约一个青年男子到寡妇家里谈情说爱。我是太爱她了,怎么也想不到她用心竟如此狠毒。

      我依时而至,果然在她说的草堆里找到一把木梯,我太兴奋了,忙忙地就搭了梯子往上爬,惊动了院子内的一只大黄狗,向我扑来。
      我吓了一跳,站立不稳,摔了下来,这时刚好打更人走过,以为是贼,大声喊了人来抓住我。
      我这才醒觉自己闯了大祸,只怕此番回去不但要被父王责罚,恐怕颜面尽失,以后连宁州也呆不下去了。

      我再也无心想什么文亭郡主,只盼父王快些平息了此事。可是父王震怒,莫说救我,竟还要亲手打死我。
      我被五花大绑关在祠堂,心中只有屈辱,我堂堂镇安王爷三公子,竟然落得个采花贼的下场。我这才明白,那个女子,无论我对她用心如何,她从来都不曾爱过我,不但不爱我,还编排这么一个陷阱,害我身败名裂。

      我竟瞎了眼,爱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我至今不能相信,一个貌似天真活泼的小女子,竟有如此毒辣的心肠和曲折的心机,她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布这样一个局?萧寡妇竟然带孕自缢了,所有的帐都赖在我头上。我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大哥每次来看我,都是脸色凝重。
      我因为她,不但身败名裂,竟然连命也要赔上。
      我开始还不肯跟大哥说出她的名字来,怕带累了她的名声,等到我幡然醒悟,是她陷害我,我不该再维护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哥递上酒杯,对我说不用怕。
      酒很苦。
      我怕,我怕死,我更恨,我恨她,我死了也要变成冤魂厉鬼去找她算账。
      我不过是爱她,她不回应我便罢了,为什么要如此狠毒,竟要置我于死地?
      我定是前世欠了她的。

      我在被人塞进猪笼时,任是被绳索捆住,仍止不住的索索发抖,牙关打架,所幸的是还未等到入水,我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被浸到水底有多可怕。
      等我醒来,头痛欲裂,浑身生疼。我神智不清,大呼大叫,什么人都不能近我的身,是母亲不顾一切地抱住我,安抚我,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杏柔过来侍候我,我吓得哇哇大叫,一直往床里缩。那时的我除了母亲,任是谁都不能靠近,我仿佛不认识其他人,特别是看见年轻女子就如看见鬼魅,情绪失控。我那时其实也不认识母亲,只是觉得这个人亲善,可以相信。于是母亲衣带不解,亲自侍候我。
      过了半月有余,我慢慢恢复神智,当我终于叫出一声“娘亲”时,母亲抱着我泪如雨下:“恒儿,恒儿,我可怜的恒儿。”

      我终于想起来,我被一个女子陷害,被人冤枉奸.淫节妇致死,判以浸猪笼,父王不肯救我,可是我为什么还在人世,我不是被浸猪笼淹死了吗?
      后来大哥才告诉我,我得高人所救,临刑前大哥给我喝的那杯苦酒里溶有她给的药,可以令我假死闭气,因此逃过了在水底被溺死的劫。
      在我之前罗忠试过这药,果然如那人所说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动醒来。然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底浸过的缘故,竟要多了两个时辰之后才醒来,吓得母亲哥哥们半死。

      在偏僻别院处养了一个月,我身体才慢慢恢复元气,但是心境大变,不再爱灯红酒绿,不再爱美女娇娥,整日恹恹郁郁,对人事漠然。
      别院里除了我之外,只有母亲,杏柔和母亲的贴身丫头艾莹,外屋还有两个粗使媳妇,大哥来过一次之后便回邻州销假去了,二哥隔三差五会来一次,看我们这里需要些什么。
      等我身体慢慢复原了,有一日二哥对我说,须要换个身份名字,才能重新出现于人前。我已无所谓,名字于我,不过是个符号。
      回到镇安王府,我的身份变成镇安王爷的义子。父王,他真的是我亲生父亲吗,虎毒尚不食子,他竟亲口判我死刑。
      在母亲哀求的眼光下,我向他下跪叩拜,给世人演了一场戏,我变成了镇安王爷义子罗亘。
      只是我心里,从此不再有这个父亲。
      他不是气我不肯学武不能成器吗,我便让你瞧瞧,什么才是大器。待到静下心来研习典籍,关注民生,才发觉以前的纨袴膏粱的日子,确实令人汗颜。

      那日我在看书,天气炎热,杏柔端了一碗杨枝甘露过来,她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姿态婀娜。我看着她,心里莫来由的烦躁,一手打掉杨枝甘露,洒了她一身都是。我恼怒地说:“谁让你穿成这样!”
      她委屈得眼泪涟涟。这怪不得她,以前我最爱她这般打扮。我后来听见杏婉悄悄地问杏柔:“这真是我们原来的爷吗?还是其实真的是外面收的义子?”
      我看不得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们只会令我心生恐惧。我要打发杏柔杏婉走,杏柔不肯,哭着跪在那里,宁愿自毁容貌,是母亲及时来到阻止了她。杏柔杏婉终是留了下来,但是从此不施脂粉。

      母亲对我说:“娘亲终究不能长守在你的身边,你日后也要娶妻生子,但是出了这事,却是急不来。你便是不求姿色,但我看杏柔对你是死心塌地,不如就收了她在房里,她定然感恩,更加用心侍候你,你也有个贴心的人可以相信。”
      我摇头,母亲并不知道,我已是不能,我不能娶妻。
      但是母亲是何等人物,慢慢看出端倪,看我的眼神,益发哀伤。

      母亲要带我上海宁寺许愿祈福,我虽不以为然,却不愿逆了她的意。我如今在世上,只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读书出人头地,效国为民,二是孝顺娘亲。

      却想不到在海宁寺见到她。
      他们说,自我‘死’后没几天,文亭郡主便来到海宁寺,终日烧香拜佛,十分虔诚。坊间的说法是,若不是出了萧寡妇之事,罗三公子与文亭郡主几成婚姻,如今罗三横死,文亭郡主悲痛欲绝,竟上海宁寺拜佛,为他守节。
      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她为我守节?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横死’。
      我却是想知道,这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害死了我之后,为何不是在家举杯庆祝,却来这佛门圣地作甚,她不怕佛祖显灵,降罪于她么?我悄悄地偷窥她的行踪。发现她却是神情哀伤,更令人不解的是,她找到我的“坟”,日日去祭奠,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了大半年直到她被皇上宣召进京。
      她连佛祖都要蒙骗。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出去质问她。

      第二年便是大比之年,状元于我来说是囊中之物,又得皇上赏识,即时委我重任,并为太子伴读,一时荣宠,无人能及。
      我是太子伴读,她是公主伴读,自然会常常见面。
      毫不意外,她怀疑罗亘便是罗恒,处处试探。她打探出真相又如何,难道要与皇上出首,再次置我于死地?

      想不到皇上竟在天山围场当场赐婚。
      安亭公主也是个美丽可人的女子,可惜,我已不能爱人。我冒着杀头的风险抗旨,没有答应婚事。我已是废人,不能连累她。
      我向皇上坦白,皇上叫了太医来,知道我所言属实,终于是原谅了我。可是外头已经大把风言风语,什么难听的说话都有。
      我已经无所谓,所不安的只是伤了安亭公主的颜面。

      一直令我惴惴不安的事情终于发生,我的身份被人揭穿。却不是她的所为,而是源起罗忠的一个亲戚,被赵振利用了去。
      皇上终于震怒,把我打入大牢。
      我万念俱灰,只等一死。
      只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她是皇上宠爱的外甥女儿,她若不承认当初是她诳我去爬萧寡妇围墙的,皇上又怎么会相信我?我只有等死。
      却想不到她竟主动向皇上坦承真相。皇上为我平反,并罚她与我为奴三年。

      她说她并非存心害我,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可是在我被装进猪笼抛下宁河的时候,她怎么不出来说我是冤枉的?我若不是命大,得高人相救,早已化成白骨,哪里还等得到她如今自首。
      我不会原谅她。

      那天当她跪在我面前自称奴婢的时候,我还不解恨,三年奴役便想还得了我当年的屈辱和这一年多来的痛苦?即使皇上贬她替我洗冤,但我心已伤,身已残,她如何偿还得了?如今她既然落在我的手里,自然不会有她好日子过。
      他们说洗衣房的奴婢最低等,我便派她去洗衣房,看她这个曾经锦衣肉食,高贵尊荣的文亭郡主,怎么受得了变成卑贱奴婢的屈辱。
      可是我却错了。那日远远的看见她往各个房间送回洗净的干衣,脸带微笑,步履轻快。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连奴婢的生活都甘之如饴?我越发忿恨,我的生活被她毁了,她却仍然快活。

      除夕那天,终于被我找到个机会折磨她。她送衣服时与我在转角处撞了个满怀,我以顶撞主子为由要对她施家法,她被绑在刑凳上,哭得一塌糊涂,开始胡乱骂人,过了一会忽然又静了下来,仿佛认命。
      大厅出奇的安静,只等我一声令下,她便会被打个皮开肉绽,解我心头之恨。
      看着她被头发眼泪模糊了的脸,我竟然开不了口下不了令。
      大嫂赶来劝阻时,我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恨自己下不了手,她曾经那样对我,我为什么对她还有怜惜之心,我狠狠地踢翻脚下的矮墩,夺路而逃。

      我知道大哥大嫂都暗地里照应她,我须要把她调到跟前,才有机会折磨得了她。她听说要到我房里侍候的时候,吓了一跳,可是她那个样子,难道是以为我要对她不轨?哈哈,真是好笑。
      不断地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她的碴,她时而像小绵羊一样逆来顺受,时而又像小刺猬般竖起全身的刺想要反扑,哈哈,我对她就像猫玩老鼠一样,十分有趣。
      然而也不是每一次都好玩,惹毛了她,竟把我的头都砸破了。岂有此理,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我找了两条细细的精钢锁链,把她锁住,终于看到她屈辱的表情,她哭着向外跑,却被锁链绊倒,摔了个狗啃屎,我大笑,哈哈,让你尝尝囚犯的滋味。
      但是我心里并不如想象中的畅快,想起她摔倒痛哭的样子,我竟心生不忍。

      算了,不折磨她了,等事情平静下来,我便跟皇上说,我不要她为奴了。算我前世欠她的,今生被她报复吧。我认了。

      却想不到过了几天,她竟主动跑到我面前侍候,一副挑衅的样子,我本想讽刺奚落她几句,一开口,却是“今晚你值夜。”
      我不禁怀疑,到底是我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我自己,我发觉自己其实时时刻刻都想看见她。
      放她走?再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锁着她之后没几天,她却忽然对我温柔体贴起来,甚至运功替我治病,开始还以为她整蛊作怪,但后来听见连杏柔也说,她是真心对爷好。
      无论是松山书院学子段文亭,还是罗府奴婢段嫣,她给我的感觉都是胸无城府,实在难以想像她曾经编排一个骗局,险置我于死地。也许她真的是无心。
      算了吧,就与她好好地做一场主仆,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

      慢慢地发觉身边的人没有那么怕我了,大哥大嫂的表情也仿佛轻松了很多。
      我却发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了,竟然连奉钦差出巡,也要带上她,我是疯了。

      想不到她竟然还记得我的生辰。看见她蓬头垢面地捧出一碗寿面,我不是不吃惊的,甚至有一些……感动。
      投桃报李,我带她出游碧霞山。
      出了城,我们共乘一骑,感觉到身后的温香软玉,心里竟有异样的感觉,久违的异样感觉。再到看见她在温泉嬉戏的时候,我下腹发热,竟然起了反应。
      我不是不能了吗?当时连太医用药都不能,现在竟然起了反应!
      我悲哀惶恐多过欢喜。
      我不得不承认,我又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我怎么可以再爱一个差点害我送命的歹毒女子,我不折磨她已经够大方的了,我不可以再爱上她!
      我无法自已,翻身上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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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交代一下罗恒的心境,这样才会更容易明白他后来为什么对段嫣忽冷忽热。
    其实罗恒这个人,一开始就有人说他搓,然后又说他别扭,倒是没有说错他。遭难之时,他还是个未经世事只晓玩乐的少年,他没有当众供出文亭,已算他对她还有一丝爱念,至于在他两个兄长面前说出来,是因为那是他最信任的人啊,他以为她是害他的人啊,为什么不能在最信任的人面前说出来。
    他恨她,因为他以为是她致他于死地,即使后来翻了案,也还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澄清。其实他不知,我们嫣儿,当时已是想方设法救他,只是,当时嫣儿也只是一个天真好动,爱做梦的女孩儿而已,因为闯了大祸,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她不知道怎么救他啊!
    这个罗恒,一方面怨念,一方面又情难自禁,纠结不已,是有点别扭,只是人无完人,大家多多包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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