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巧

　　冯御女家里自然舍得给她陪嫁的，只是她位分只在御女，因此家里并没有再送丫鬟进来，她身边一直都是只有陪她入宫的那个丫鬟。

　　也就是现在在她身边伺候的小翠。

　　小翠是从小一直跟着她的，知根知底，又深深知道她的习惯、喜好之类的，冯御女觉得用着习惯，安心也放心。

　　正式入宫之后没多久，便是圣上的万寿节，闷了好一些时日的冯御女也想出去玩玩，哪怕只是宫里的御花园，也是好的。

　　正是青春好动的年纪，冯御女一大早就拉上了小翠，迫不及待地往御花园赶。可谓是风风火火。

　　此时天气虽然还是有些热的，早晚却已经有点凉了。

　　冯御女在前面小跑着，小翠生怕她扑了风、闪到汗，在后面一直追着给冯御女擦汗。追得冯御女都觉得她有些烦了，一个劲要她快点快点，不要擦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但肯定是跑了很远了，冯御女也觉得有一些累了。

　　虽然是憋了很久，但长时间不运动，一下子跑这么远，兴奋劲儿一过人立刻就会觉得很累。

　　冯御女意识到自己跑了很远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处假山的面前，突然就觉得很累很累了，腿有些痛，嗓子也很干。

　　那假山其实是个修饰过的小土坡，顺着地势造出来的，上面更高的地方，还有一座小亭子。

　　顺着土坡的走势看去，马答应正坐在亭子里，吃着糕点喝着茶。

　　不同于冯御女，马答应是喜欢安静的。况且她与冯御女本就不同，她是见惯了这御花园的景色的，自然是没什么新鲜的。

　　冯御女不敢贸然打扰，正站在原地犹豫呢，亭子里的马答应遥遥地见了冯御女来，倒是有意结识，因此才让身边的宫女去叫冯御女过来。

　　马答应入宫时陪着她进宫的是家里为她精心挑选的一个丫鬟，琉璃。等位分定了下来之后，家里并没有再给派人，因此宫里又给补了一个小宫女，蓝儿。

　　马答应本来是想叫蓝儿去请人的，但为了表示诚意，她话到嘴边改了口：“琉璃，你去问问冯御女愿不愿意过来坐一坐”

　　冯御女跑了那么久，自然是愿意的。更何况上位之人让她过去，她哪敢不过去呢？

　　“给马答应请安。”冯御女位分不及马答应，自然是要行礼的。

　　而马答应也热络，忙不迭地将她扶起来：“妹妹快请起。”

　　两人很自然地落座，攀谈起来，马答应告诉冯婕妤，随便一些即可，不必守着规矩。

　　马家是外官，不在京城，所以有很多地方乡野的趣闻，冯御女又是年轻好动的性子，听得自然起劲。

　　那马答应也是会讲故事的，不紧不慢地，却让人听了很想再听。见冯御女一直守着规矩，不敢自己倒茶，马答应便亲自斟了一杯茶要递过去。

　　冯御女立刻就站了起来，上手接过：“谢答应赏赐。”

　　见冯御女还是如此，马答应也不再为难她，只是继续给冯御女讲故事听。

　　只是在讲故事的时候，马答应时不时还会请冯御女尝几样点心。

　　两人就这样一直吃吃喝喝聊到了下午。讲了大半天故事的马答应要去准备参加皇上的万寿宴了，听了半天故事的冯御女也有点坐不住了。

　　“今儿天色不早了，就先到这吧。”讲了许久的马答应拢了拢衣服站了起来，起身告辞。

　　冯御女立刻起身要给马答应行礼，只是被马答应叫停了。

　　临走的时候，马答应还把剩下的糕点让人包起来让冯御女拿回去吃。

　　冯御女一共就两个爱好，好动，好吃。得了这么一大包的糕点，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圣上万寿节是普天同庆，就算冯御女他们这些尚未侍寝的人不能去万寿节的宴会，也会有皇上恩准添加的擦药，吃的东西也会比平日里好一些。

　　万寿节当天的伙食是很丰富的，冯御女自然没想起这些糕点。但是那些糕点是真的好吃，不是答应份例里的那些，而是冯御女特意去角门花钱让小太监去叫的糕点。

　　茶也是马答应从家里带来的好茶叶，让冯御女十分回味。

　　有好吃的诱惑，这冯御女能忍吗？第二天一大早上冯御女就叫着要吃昨天带回来的糕点。

　　这天不必请安，冯御女一觉醒过来，早膳便已经送到了。只是满脑子都是糕点的冯御女哪里还想吃这清汤寡水的早膳啊。

　　小翠实在是拗不过，就给冯御女拿了糕点。

　　包装的油纸里三三两两地摆着集中糕点，有两种精致小巧的花糕，有看起来就扎实的绿豆饼，还有马蹄糕。

　　冯御女看到了可可爱爱的小小糕点，更忍不住了，一口就吞了三四块手指头大小的花糕下去。

　　“不是，这小花糕怎么有点苦啊？”但是冯御女这话不是吐出来的说，而是咽下去说的。

　　小翠的心则是提到了嗓子眼上：“要不……要不您吐出来吧？”

　　“没事，可能是我还没睡醒吧。”冯御女说着，又要塞一块绿豆饼，被小翠拦住了：

　　“主子，奴婢还是给您热热去吧！”

　　小翠这么说，冯御女却不觉得，伸手就去拿了那绿豆饼，咬了一大口。

　　冯御女很快便把带回来的糕点全都吃完了，但是糕点毕竟不多，冯御女的早饭吃得也很干净。

　　但一个时辰之后，冯御女便开始不停地腹痛、呕吐，头也疼，后来就开始吐血。

　　小翠慌忙去请了太医，但太医到了的时候，冯御女已经倒在地上了。

　　小翠一下子就慌了，立刻就让人去找了皇上。

　　出宫室的传话只能用太监。那小太监也不知是实在太年轻，还是被吓到了，到了御前跟李公公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说：“我们主子快不行了，求皇上过去看看！”

　　李公公：“你们主子是谁啊？”

　　“我、我是冯御女院子里的人。”

　　主子出事不是什么小事，若是没惹到皇上，多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李公公赶紧进去告知皇上。

　　皇上到的时候，冯御女还没有醒。守着冯御女看了一会儿，皇上便询问太医：“她怎么样了？”

　　太医是位胡须花白的老人家，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回皇上，冯御女这是中毒了，还好食用的量并不大，臣已经为御女主子催了吐，施了针，想来今日之内便能醒过来。”

　　老人家不愧是老人家，哪怕人在哆嗦，这话倒是说得很清楚。皇上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小翠问道：

　　“你们家主子今天吃了什么？”

　　“我们家主子今天就吃了马答应那带回来的糕点，还有早膳，其它的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小翠的神色有些紧张，但皇上只当她是在意冯御女，并没有多想。

　　历代皇上的后宫里进了新人，头一遭出什么事都是要严查的。因此虽然此番只是区区一个御女中毒，还是要仔细查一查的。

　　皇上刚吩咐李公公严查，那边就又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御花园的木桥断裂，文妃娘娘从桥上掉下去，溺水昏迷了。

　　皇上又赶紧往文妃娘娘那里去了。

　　等皇上到的了时候，文妃娘娘反而醒了，只是因为受了惊吓，一直在抖，看起来苍白虚弱，楚楚可怜。

　　虽然这文妃是丽贵妃一党的，但此刻皇上也忍不住产生了几分怜爱。

　　皇上坐在床上，将颤抖不止的文妃揽在怀里，轻柔地摩挲她。

　　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讨论任何当时的细节。

　　他只是这样抱着她，什么也不说。

　　只是第二天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他看到醒来的那一个，死了，被人用枕头捂死了。而昨天没有醒的那一个，醒了，不知道为什么认定了是马答应给她下的毒，如同疯妇一般闯进马答应的住所，殴打上位。

　　皇上不明白，为什么文妃那么温柔的人会被人反复至于死地，皇后没必要做这事，丽贵妃做了这事也暂时没有需要陷害的人，文妃本人圆滑，更不会得罪什么人，下面那些新入宫的，也没有必要更没本事做这种事情。

　　难道文妃是知道了什么吗？可是她一个深宫妇人能知道什么？

　　冯御女又是怎么回事？采女时期他还去见过采女们一回，平日里的记档评价也都说是极其重规矩的。

　　她难道不知道冲撞上位是大罪吗？

　　皇后心善，看在冯御女本身就被下毒了很是冤枉的份上，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得太大，只是私下里补偿了马答应。

　　只是皇上还是知道了，李公公当然不会多嘴，但是架不住宫人聊这事的时候，让皇上听见了。

　　皇上立刻就去见了尚在禁足中的冯御女。
　　冯御女此时披头散发，妆容不整，表情似笑非哭。皇上一开口问为什么，冯御女便开始哭诉，自己生不了了，都是马答应害的。

　　“……我尚未侍寝，就已然不能生养……我还有什么指望！”

　　不能生养这个字眼多少有点让皇上震惊了，因为昨天的御医可是说“并无大碍，调理即可”啊。

　　可是冯御女一口咬死了，说必定如此，皇上便将太医院今天当值的所有太医都叫来给她把脉，结果却和昨天的太医所说的别无二致。

　　冯御女却是不敢信的样子，说所有人都联合起来谋害她，说果然是这样，谁都不能信，皇后和掖庭也调查不出真相来的。

　　皇上被驳了面子，自然觉得生气，还不待皇上发什么火，一旁的小翠哭着跟冯御女说：“主子，真的没有什么御医说过这样的话啊！您别再惹皇上生气了！”

　　那冯御女却只是呆呆地站着，瞪大了眼睛盯着皇上。那小翠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嘴里还说道：

　　“皇上饶命啊，我们主子中了毒之后就一直说自己生不了了，给主子请了太医她也不肯信，但是我们主子只是受了惊吓，求皇上饶命！”

　　小翠说得战战兢兢，十分诚恳，磕头磕得头都已经破了。

　　皇上将信将疑，也只是告诉冯御女，回去休养便好。可冯御女说什么也不肯，她说皇上不公正，她说这样不如让她去死。

　　这是赤裸裸地顶撞自己啊，皇上彻底忍不了了，气血上涌便安排人赐了自尽。

　　至于是谁下的毒，他也再不想查了。每当想起冯御女一次一次以下犯上，她就觉得心里很是膈应。

　　好像是被唤起了什么记忆一般。

　　也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文妃落水的事情倒是查出了不少信息，但问题就是查到了太多的东西了。

　　文妃落水的前一天，宫中高位的妃嫔都在准备万寿宴的相关事宜，不可能在御花园。

　　毓德宫的御花园虽然在万寿节当天并不限制其它宫中的妃嫔进来游玩，但当天并没有其它宫里的人进入毓德宫的记录。

　　文妃死亡的当天，最早发现文妃去世的人是文妃的大宫女，但大宫女以身殉主，直接断了所有的线索。

　　在这之前，文妃叫过一次水，叫过守夜的宫女陪她，叫过吃食，还更衣过两次。

　　这些人都可能知道些什么，但说出来的证词却又好像都没什么用。你说他们说了吧？又好像没说。你说他们没说吧？又好像说了。

　　信息不是没有，只是太过庞杂，逼得太紧了，又怕会变成冤案。

　　受不住刑的时候，人疯了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因而只能多找物证。

　　御花园的桥一直没有修缮，掖庭的人和刑部的人检查了很多遍，除了木桥是整齐断裂、必定是人为切割的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手法之类的，都一无所知。

　　什么都查不出来，皇上都有些忍不住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

　　后宫里长大的孩子，谁没点伤心事啊。

　　前朝的时候，皇上一开始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后来鸩杀太子案发生了，他顶头的那位大哥没了，所有的宠爱就都一下子掉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又出了一件印玺案，牵扯人数众多，他和母妃也被卷入其中。一颗把手有毒药的印玺，害死了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救了一位颇受皇上器重的皇子。

　　事情查了很久，查了很多人，大半个后宫都被扒了一层皮，因为这个皇子是先太子的弟弟，是最像太子的那个孩子，父皇一定要找到那个凶手。

　　查案的人被逼急了，开始大肆动刑，受了刑的人开始胡言乱语，只求一死。

　　最后这顶帽子不知道为什么，便被扣在了他的母妃身上。为了不影响于他，母妃便自尽了。

　　可是母妃并不是凶手，他很清楚。

　　从那之后，他就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查不出真相的，而活着的人反而会受到牵连。

　　所谓的真相，其实有时不过是给活着的那个、在乎的那个人一个交代。如果在乎的那个人没有能力，其实这件事就根本不会有一个交代。

　　交代对于那个死掉的人来说，大概是没什么用的，除非真的有什么“泉下有知”。

　　可就算有了一个真相，有什么用呢？那人又不会活过来。

　　母妃是皇后生下长子之后，送给父皇的人。所以他其实很明白，为什么这些权贵之女喜欢往男人后院里塞人。

　　管理工作肯定要比一线工作安全一点嘛！~

　　尤其是真正见过有妃嫔难产而死之后，他表示理解。

　　见过母亲辈冷落欺负之后，皇上其实想过为了这位皇后虚设六宫的，只是后来她不愿，他便罢了。

　　这种占便宜的事情，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

　　但他还是不希望嫡子不是长子的情况出现的。因此在仪嫔被送进他的房间之后，每一次都要赏避子汤。

　　但是这玩意，很多时候都是概率问题，所以仪嫔还是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是皇上自己处理掉的，十多天就夭折了，没有被发现异常，因为婴儿夭折本就是一件常事。

　　那之后皇上就不太敢去仪嫔那了。

　　仪嫔不甘心，给皇上下了药，又怀了一个孩子。

　　这一次，皇上没有留情面，直接明面赏下了一碗堕胎药。

　　事情到了这般，反而是皇后看不下去了，将仪嫔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坐小月子。仪嫔哭着告诉皇后，她想出府。

　　闹了这么一回之后，潜邸里再没有添过新人了。

　　直到登基之后的选秀，他才意思一下地添了三个人。

　　他给仪嫔道过歉，只是仪嫔不肯见皇上，最后才有了现在这种情况。

　　如今是过了几年，皇上好像有些放下了，皇后也迟迟没有孩子，这才依次就收了六位佳丽进宫。

　　——看起来是如此。

　　但其实收进来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像苏玉奴这样“侍寝”的。

　　皇后对皇上并没有要求，也没有约定，甚至皇后也不知道，只是皇上很喜欢这种感觉罢了。

　　好像灵魂都跟着得到了升华。

　　但是有一些人却是真的，出于一些“迫不得已的权衡”。比如异姓王的女儿王氏，只是为了安抚她的家里，孩子应该会生，只是如果像当年的那个孩子一样是个男孩，只怕也会在某个时间段莫名夭折吧？

　　杨氏和柳氏也是真的，因为是皇后特意提醒的（皇后：我不是，我没有，我为大梦007）。

　　丽贵妃也是真的，因为要安抚丽贵妃的母家苏家。

　　还有文妃也是真的，因为她是丽贵妃的人，丽贵妃肯定会问。

　　但是皇上每天都会像皇后表达爱意，今天送个簪子，明天送个帕子，想起来的时候还会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皇后内心OS：可以，但是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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