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很久以前写的be短篇,也是不想留棵枯树随便放这。
实际不喜欢be,很爱看玛丽苏甜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丑娘,钱阿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立意:多爱自己

  总点击数: 151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8 文章积分:685,65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黄藤酒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73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作者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爱TA就炸TA霸王票]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古言短篇合集

作者:张部尚书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丑娘


      1
      今日落雨了。
      我撑着一把绸伞,伞上开着欺霜赛雪的白梅,是丑娘亲手绣的。
      丑娘爱梅,说它能够捱过严冬,和旁的花不同。

      我看着伞面,忽然想起一个忌讳来。
      伞不可以借,也不可以送。收了别人的伞,意味着要和那个人分散。

      我以前不在意这个,硬是将它夺了去。

      远远的,我看见一顶流苏软轿停在了韩子丰的宅院正门前。韩子丰在临安城家喻户晓,年纪轻轻就富甲一方,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跟他沾亲带故。

      我走过去,衣帽周全的小厮迎出了轿中人。一双嵌着南海珍珠的翘头鞋,缎面光滑的下裙,洋红撒花对襟上袄,略显苍白的柔美面容,和左眼角下遭火吻的泪状疤痕。

      “丑娘。”我唤她的名字。

      她自雨中缓缓转过脸,看见我了,眉头蹙起。不等我开口,她竟颤抖地扬手,狠狠掴了我一巴掌。

      “钱阿满,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她咬牙切齿,眼底的恨意藏也藏不住。我愣愣地看着她,脸上火辣辣的。雨似乎更大了,我觉得茫然。

      身边的小厮见状,忙将她推搡进宅子,口里絮絮叨叨:“乔姑娘,您快进去暖暖身子,别着凉了。这种穷酸腌臜,您眼不见为净……”

      我忍不住抬起头,笑出了声。不知道是谁告诉我,想落泪的时候,抬起头,就不会被人发觉。

      2
      钱家的成衣店遍布临安城大街小巷。我是钱家独子,自小便被人尊称一声“阿满少爷”。彼时钱家生意还没有做大,父亲保守,只想靠祖宗吃饭。

      父亲的生意如何我不关心,我只喜欢在临安城最繁华的花柳街上斗鸡走狗,挥霍无度。

      我生得俊俏,总惹出许多风流韵事。八岁的丑娘是万万入不得眼的。

      丑娘本不叫丑娘,因她眼角下有一块丑陋的疤痕,和当时大家闺秀比起来,好似璞玉蒙了尘。但父亲的意思,是将丑娘当成童养媳。长大了,便让我娶过门来。

      父亲说,他年轻时与丑娘的父亲是生意伙伴,后来鬼迷心窍,做掉了她父亲,自己独享其成。丑娘一家落魄,他是罪魁祸首。如今年纪大了,心里越发不安。前些日子外出进货,看见丑娘,才知道她自父母去后受尽欺凌。

      父亲花五十两银子将她从怡红院的张妈妈那儿赎了回来。粗使丫头,脸上还有疤,值不了几个钱。

      丑娘就这样闯进我的人生。瘦瘦小小的样子,孤零零地站在后院的红梅树下。

      那年冬雪未融,她穿得很单薄,被人瞧见了,才披了顶不合身的大红斗篷。雪落在她凌乱的发上,她缓缓转过脸来,瞥见我。

      她的目光凉薄得过分,没有半点八岁孩童该有的稚气。我觉得惊讶,张张嘴,终是没和她打招呼。

      父亲忙于生意,对她不能尽心,下人见风使舵,待她也不好,而我自初见,便不喜与她亲近。毕竟没有人喜欢一个阴郁沉默的女孩子。

      但丑娘到底在那里,我不能视而不见。平日和人斗蛐蛐,喝花酒,甚至附庸风雅,不长眼的总会在我耳边提醒:“阿满,听说你以后要娶一个丑八怪?”

      “可不是嘛,那个母夜叉不知道丑成什么样,阿满兄,你真可怜……”

      “我见过那女子,也没你们说的那么丑,阿满兄应该看习惯了吧?”

      “……”

      今日,也不例外。

      他们故作高贵的模样让我窝火。我闷闷喝了口酒,起身欲走。冷不防胳膊被人拽住,是成家公子。他颇为得意地笑了:“阿满兄,别那么着急啊。今儿你斗蛐蛐输了我,怎么也该罚。”

      他环顾四周:“大伙说说,该怎么罚?”

      空气里立刻响起快活的笑声。“怎么罚?要不当着我们的面,亲一口那母夜叉。要么……就吃了成兄手里的金蟾吧。”

      我暗惊,原先还疑惑他没事带什么癞蛤蟆,如今看来,他们分明是要整我。我冷哼一声,甩开他下楼。走了两步,一抹冷色自推门而入。

      “阿满,伯父让你回去。”

      我愣愣地看着仿佛多日未见的丑娘。她着月白袄裙,鬓发一丝不苟地绾起,妆容清丽,好像与窗外的冬日融为一体。

      “赶巧了,丑娘!”成家公子见到她,两眼放光,“你家相公打赌输给我们,又不肯吃这只金蟾,要不你亲他一口,我们便放过他。”

      满嘴胡言。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丑娘忽然移步,抓起那只癞蛤蟆,掩袖一点点吞了下去。我的“不要”还未及出口,她已经气定神闲地用帕子擦了擦嘴:“既是我相公,他的罚我领了。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

      周围人脸色各异,呆呆看着她。

      “既然没有,我便领他回去了。”说着,她拉过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阁楼。

      我的心潮仍未平静。时至今日,我才发觉,丑娘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3
      丑娘一路上面不改色。我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的话,我不会取笑你。”

      先时她不回答,快至家门前,一只癞蛤蟆竟从她袖口掉了下来。她不得不顿住步子,低低笑起来。

      “我吃自家做的桂花糕,怎么会不舒服?”

      我看着那只死绝的癞蛤蟆,才知连自己,都被她的障眼法骗了。但活生生的癞蛤蟆能被她不动声色地弄死,如此狠心,不应该她这个年纪所有。

      回到家,父亲一如既往数落我。

      “你看看丑娘,十岁就知道帮我打理生意,你呢?整天在外头鬼混,惹是生非……”

      哦,我百无聊赖听着,瞟了眼角落里的丑娘,果然比初见高了些。

      丑娘在临安城“一吃成名”,加上帮衬父亲生意,手段狠辣,没人再敢当面议论她。人们欺负不得她,便来欺负我。

      我与丑娘行过,许多精心打扮的女子媚眼频抛。丑娘下意识别过脸,我挑眉,一把揽过她的腰,在她渐渐长肉的脸上捏了捏:“既然要做我娘子,看到丈夫被旁的女人勾搭,为什么不嫉妒?”

      丑娘愣了愣,没说话。

      对于我主动和丑娘亲昵的行为,众小姐都吓得花容失色。我轻刮了一下丑娘的鼻子,解释道:“本少爷不喜欢滥桃花。借你挡一挡,不过分吧?”

      丑娘的目光登时黯淡。

      “阿满,记得回来吃饭。”

      她冷冷扔下一句,便朝父亲的店里走去。丑娘总是这样,话不多。我支着下巴思忖,转身时,却被怡红院的春桃掳进楼里。

      那晚我没有依言回家。说是酒喝得太多,怎么拍也拍不醒。

      睁眼的时候,怡红院里闯进一批官差,兵戈森寒将我押走。楼里的姑娘奴婢纷纷围观,老鸨仪态万方地坐边上,满脸解恨的笑意。

      押我走的人说,春桃死了,是我杀的。证据本不够,但就我一个人曾和春桃搭讪,这个冤大头自然要我来做。

      知县大手一挥,命人打了我八十大板,让我赶快认罪。我咬牙不吭声,痛到几乎晕厥。挣扎间,我听到寒风过齿般凛冽的声音:“大人,阿满没有杀人。”

      我扭过脸,丑娘面如冰雪,清凌凌站在那里。

      “我与阿满种了同心蛊,一个人身处险境时,另一个人能感觉到。那夜他没有回来,我头疼得厉害,便去寻他了。他醉在春桃姑娘身边,春桃将他交给了我,成家少爷也在场。”

      “同心蛊?”知县不知是否嫌弃父亲打点的钱太少,仍狐疑地捋胡须。

      “是的。”丑娘看了眼外头愤愤难平的众人,冷声了声,拔下发上钗子扎进自己掌心。她没喊,我却心慌地大叫。

      “大人,您瞧见了。”她好似不觉疼般拔出钗子,将成家少爷拎出来,“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成家少爷果真倒豆子似的替我开脱,那声泪俱下的模样,让人为之动容。事已至此,知县不得不放人。

      我被好生抬了回去,躺在软软的老爷椅上,丑娘面无表情地替我上药。我看见她淌血的掌心,忍不住道:“你真的去寻过我?”

      丑娘动作一顿。“不然呢。”像是想到什么,她难得补充,“那蛊,是我偷偷让人种的。我……”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原来她也会自卑,怕我因厌弃她的外表,不娶她。

      我瞧她的模样,后半句“既然见了我,为何不将我带回去”,硬生生梗在喉里。

      4
      次年初秋,父亲将手底下的几间成衣铺交给了丑娘。许是天性使然,独当一面的丑娘如鱼得水,甚至做出很多风靡临安城的衣裳。父亲的生意日益红火,开始捯饬起珠宝首饰,古玩药材。

      他不吃祖宗饭意味着我手头会更宽裕。我乐意之至。

      没几年,丑娘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印象里,丑娘总是不苟言笑,加之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看起来阴恻恻的。饶是新婚将至,她的笑容也极淡极少。

      我知道,丑娘心里有一个结。

      她的烦恼传染予我,我的烦恼又被韩子丰听了去。犹记得那时临安城赌风盛行,纨绔子弟更是在赌场里一掷千金,何况我们这些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绰少爷。

      韩子丰的家业不输于我,我瞧他待人和善,便把他当成兄弟。

      他说他手头上有一小盒父亲远洋带回来的药膏,给丑娘涂了,必能让她的皮肤光滑如婴儿。我从没做过一件对她好的事,大发慈悲,拿回去赠予丑娘。

      从前不在意,后来才知道,原来丑娘底子也很美。我将那殷红的脂膏慢慢晕开,点在丑娘的疤痕上。亲昵的触碰,让丑娘侧脸低头,耳根泛红。

      她身后开着腊梅,刺目却寂静的红花与眼角下的脂膏辉映,恍如静谧的画卷。我愣了愣,一颗心砰砰跳起来。

      我没想到,我的好意害了丑娘。

      当夜我一阵心悸,起床时听到丑娘房中传来凄厉的嘶叫。自我初见丑娘,她从未喊过疼。此番必然是难受极了。

      可丑娘没有让我进去。

      所有见了她的丫鬟都瑟瑟发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尔后丑娘开始卧床休养,成衣店和布庄都交还予父亲。

      我焦急地在她门外徘徊,懊悔不迭道:“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先让我进去,我很担心你。”

      丑娘沉默,良久,我才听到她压抑的咳嗽声:“阿满,你可曾听过这样一个典故?京城‘李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韩子丰……他就是活生生的韩猫啊。我以为,他再厉害也打不垮我,我也以为,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真的对我回心转意了,可没想到,你,你和他联手起来骗我,用爱我的谎言骗我……”

      我与她认识经年,从未听她说过这样满含怨恨的话。我怕极了,哀求她开门,她却不再说话。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的心似乎也在那时死了。

      可我发现,我竟然比她更难过。

      “本少爷才不要娶别的女人!乔怜,你给我等着,等我拿药回来娶你!”

      我撕心裂肺地大吼,那声音穿透长空,响彻宅院,不多时,又被呼啸而至的风雪掩埋。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丑娘低低的呜咽,声声恸鞑人心。

      其实,丑娘喜欢我,我怎会不知。她自小福薄,好不容易在钱家闯下一片天。时至今日我才知,我也做过娶她过门的美梦。

      6
      我想弥补,父亲却听了丑娘的话,开始替我说媒。

      “娶妻娶贤,脸上有疤又如何?如今丑娘面容损毁,和那罗刹恶鬼无异,阿满,闹成这副样子,你满意了?”

      尽管我再三解释,父亲依然认为,是我有心悔婚,辜负丑娘。

      他说,丑娘伤心呕血,郁结成疾,往后家里的生意,我不想管也得管。

      我哪有心情管。腊八刚过,我便匆匆前往金陵城,为丑娘寻药。

      金陵城的张家颇有权势,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主人也是个极有趣味的人。每年,张家都会在自家阁楼上拍卖四方奇巧。张家人拿自家的宝贝和外人的宝贝交换,交换时,东西都用锦帕遮住,是否交换全凭物主人的喜好。

      当然,张家主人更喜欢有缘人得到自己的宝贝,所以会出些难题考验众宾。

      据说,今年他们会交换一盒能修复女子容颜的药膏。

      我不知道哪个托盘里盛放的是那药膏,只好尽力争取每件珍宝。

      眼瞧着就差最后一件了,我却败在最后一个关卡。我不甘心,想冲上去夺走珍宝,被人生生拦住。

      我眼睁睁看着韩子丰将那遮住宝贝的帕子轻轻揭开,戏谑地望了我一眼:“哎呀,钱兄,这好像是你想要的东西。你闻闻,多香。”

      我双目喷火,恨不能将他撕碎。

      “别这么看我。”韩子丰缓步走过来,将盒子在我面前溜了圈,待我差点要够到时又收回去,“你这么看着我,我很慌啊。”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眯起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大马金刀坐到一边,将盒子放到桌上。

      “我韩子丰不喜欢转弯抹角,这么做,无非是图你的钱财。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如果你输了,你所有家产,包括丑娘,都归我。如果我输了……这盒药就归你。”

      完全不公平的赌局。

      我犹豫不决,心底无名火乱蹿。可想到丑娘昔日倔强的模样,心口又疼得厉害。大夫说,丑娘的病缘于心,解铃还须系铃人。

      “怎么,不肯?那你就守着那金山银山,毁了丑娘这辈子吧。”

      他似乎兴味索然,收了盒子起身。也许这一刻,我便败了。我不得不留下他,签字画押,摆开赌局。

      我们比大小,一次,我赌大。骰子在黑暗中经过无数次碰撞,尔后暴露在光明中,六个点数全是一。我愣愣地看着它们,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我喃喃着,自顾自又摇了一把,然后狂笑起来,“你看,是大,是大。”

      可韩子丰没有听我废话,反而踹了我一脚:“德性!”

      他抬腿大步走了出去。

      雕花门紧紧合上,将我眼前的光明隔绝殆尽。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钱宅。只记得我又见到了丑娘。她戴着面纱,被人粗暴地拽走。看见我了,凄厉嘶哑的声音破空传来:“钱阿满,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我想同她解释,却被她一巴掌扇坐在地:“我已经毁了,你为什么要赌,为什么还要拿我下注,拿钱家祖祖辈辈攒下的基业下注?你还有心吗?!”

      她说得不错。那一刻,我好似没有心了。

      我踉跄跪倒,不知还能说什么。远远的,有人把父亲抬了出来,一脸嫌弃:“人都死了,非拽着老子裤腿。呸!晦气。”

      我的天彻底塌了,只想把自己埋进雪地里,生生世世都不要出来。

      最后,我祈求般说了句:“丑娘,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啊。”

      可等我什么呢?

      那话是没有人听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兑现承诺。

      我只是太无助了,很想抓住什么。

      7
      一夕之间,钱宅改成了韩宅,钱氏的店铺钱庄都归了韩子丰。临安城拢共三大富商,韩氏吞并钱氏,一跃成为临安城最惹人艳羡的豪绅。

      我落魄潦倒,昔日所谓的好友都将我拒之门外。

      辗转数日,我还是来到韩宅前,想着见丑娘一面。那日落了雨,我撑起一把绸伞。伞上纹着红梅,是丑娘最喜爱的花。

      我以为韩子丰会苛待丑娘,但他竟没有。丑娘变美了,眼角下的疤痕也淡了。她穿着洋红撒花对襟上袄,藕荷色下裙,端明秀丽,像个待嫁的女儿家。

      临安城流言蜚语又起,言韩子丰好心将药赏给了丑娘,没想到用药后的丑娘让他很是惊艳,渐渐地,他又被丑娘的才华倾倒。如今韩宅上下见了丑娘,都要规规矩矩地唤声“乔姑娘”。

      而我,则被他们口中的乔姑娘扇了一巴掌,茫然立于雨中。

      我想东山再起,却感到力不从心。大话谁都可以说,但实现的又有几个?我害怕时间会让我忘记伤痛。

      呆呆淋了会雨,又有突如其来的官差将我押走。

      他们将我扔进大牢,不屑道:“钱少爷,不是哥几个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韩子丰。如今钱氏的衣服出了问题,上边拿货的哥儿怪罪下来,你也犯不着为这个错处顶罪。”

      衣裳是丑娘设计的,从布料的选择到完工,我从不曾参与。但丑娘的错,韩子丰让我下狱,我不知道该欣喜还是忧愁。何况……丑娘未曾来看我一眼。

      我只能蹲在稻草堆上数日子。

      七日后,有狱卒送来了异常美味的饭菜:“快吃吧,待会上路了。”我无法理解,只是小错,何至于杀头。他似乎觉得我可怜,多嘴道:“上头要保个人。大人只好选你做替死鬼。”

      我惊恐地瞪大眼,连连后退。耐不住有人把我架了出去,推上断头台。

      瓢泼的大雨间,我看到了一把油纸伞。伞上绘着清冷的白梅。伞下,则站着个冷口冷面的姑娘。我忍不住大叫:“丑娘——丑娘——”

      她一定是因为同心蛊,知我身处险境了。

      丑娘听到我的呼声,真的款步走来。有人见她,立刻恭敬地放行。她来到我面前,猫腰,指尖挑起我的下巴。

      “阿满。”她的口吻冷淡,吐出让我瞠目结舌的话语,“不是我不救你,是你,不值得我救。”

      她的眼底没有光,只有无尽的哀怨。

      “我不爱你了。你死了也好。”

      “丑娘……”我难以置信,嘴唇都哆嗦起来。可她还是渐渐收回手,执伞走回去。

      “你抢走的伞,从今往后,我替你收着吧。”

      8
      正午时,雨势更大。污浊的水落在地上,溅起刺痛皮肤的水花。我呆滞地看着地面,心心念念的,是丑娘临走时的模样。

      “我不爱你了。你死了也好。”

      我自嘲地笑了笑。迷惘间,四周忽然刮起一阵妖风,将刑场吹得尘垢乱飞。监斩官的令箭被卷入混乱中,刽子手也被风迷得睁不开眼。

      我艰难仰起头,发现有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冲过来,将我掳走。

      救我的不是旁人,正是告发钱氏成衣店的主顾温语兰。

      她捧着汤婆子,语笑吟吟:“我本不愿你死,所以将你救了。其实爹爹来临安做生意,为的是一家独大。所以,韩子丰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与韩子丰有大恨。她想利用我这一点,可我不答话。我还记挂着丑娘。丑娘八岁入我钱家,不像忘恩负义之人。我惶恐她是受韩子丰的要挟,才对我冷漠至此。

      是夜树影摇摇,风雨忽至。我心慌得厉害,不顾劝阻冲出屋子,朝韩宅奔去。同心蛊告诉我,丑娘有危险。

      可我来到韩氏门前,却见丑娘正立在雨中,准备上马车。有人为她执伞,与她耳鬓厮磨。轻柔的吻一点一点落在她光洁的面上,她闭着眼,睫羽轻颤,神色飘飘然。

      吻她的人,分明是韩子丰。

      我热血上涌,气得几乎要发疯,跑过去,试图分开他们。丑娘被我推倒在地,愣了片刻,才道:“阿满,你怎么没死?”

      韩子丰也道:“你疯了?!”

      “我怎么没死?”我抑制不住冷笑,“难道你巴不得我死?”

      她狼狈起身,擦了擦身上污水,不说话。见我没有离去的意思,方淡淡道:“如何不希望呢?你爹杀了我爹,让你赌博的计策是我给子丰出的……其实我在钱家过得并不开心。你们于我有恩,也于我有仇。以后我们互不亏欠了。”

      她风凉话从来没那么多。

      我忽然明了,在牢里根本不用盼着她来。她宁肯我死了,也不愿我活着。从一开始,我就是她心底难以拔除的倒刺。刺上印着过往的怨恨,以及她曾经卑微阴暗的恋慕。

      “那么同心蛊……你忘了同心蛊吗?”我不甘心地抓住她胳膊,“是你亲手种下的。”

      她的表情一僵,旋即仰头笑了。

      “阿满啊阿满,你怎么那么傻。你与我相伴多年,哪只眼睛看见我给你下蛊了?”她笑得眼泪都快飞出来,口中的话没有半分感情,“如果真的有蛊,现在你大可捅自己的心脏一刀,把那蛊解除了,看我会不会疼?”

      我的确不知道,她原是如此辛苦恣睢的一个人。

      也是,能够面不改色捏死一只□□的少女,怎么会有怀春之思?

      我太蠢了,蠢得可怜。

      我慢慢将袖口的匕首滑出来。

      “你说得不错,我有刀。”我难堪地放开她,“十年前,你家道中落,拜家父所赐。十年后,我家破人亡,全凭你成全。”我握住匕首,一刀扎进心口,“这样,是不是我们就两清了?”

      她见状,瞳孔逐渐放大,满目惊骇。“疯子,你这个疯子……”

      我便笑着,缓缓倒在了瓢泼大雨中。我不觉得疼,因为她给我的伤害已经到极限了。

      昏迷的时候,温语兰的护卫将我扛了回去。五六个郎中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忙活了三天三夜,才将我救醒。

      “好在你聪明,扎偏了一点点。”温语兰头疼地扶额,数落道,“往后你可不能这样了。”

      如何能不聪明?我缓慢又饱含恨意道:“我不聪明,怎么帮你除掉韩子丰?”

      9
      次年春天,临安织造需要向宫里进贡一批绣品。临安城的绣品名誉天下,李贵妃又生在临安。皇上为讨其欢心,自然对这批绣品格外上心。

      韩氏作为此项任务的竞选商家之一,卯足劲要在绣品上精益求精。我化名陈三,暗中做些不轨之事。

      韩氏的绣娘自是一流,绣品很快获得青睐。不日,一件件装帧精美的绣品被送上了运货的商船。

      要打败一个根基庞大的家族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不愿等太久。那经过特殊药水泡出来的丝线,定能给远在皇宫的李贵妃一个惊喜。

      如此,还不够。

      温氏的布帛衣裳,也需要推陈出新。我的点子,让温氏抢了韩氏数单极好的生意。每一天,我都在计算着韩氏败落的日子。

      温语兰说,丑娘曾去找过她。言辞间,有劝她不要为难韩子丰的意味。我沉默地驱车前往汴梁进货,途中遇到了丑娘。

      她一副故作雍容的模样,可身上能当掉的首饰已经不多了。我看了眼,忍不住笑出声:“珍珠落鬓,美人迟暮。以色事人,焉能长久?”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却勉力维持败落的尊严:“钱家公子,嘴巴太毒,会福薄的。”

      竹叶婆娑,暗影斑驳。她侧面对我,还是以前天性凉薄的样子。我登时蹿起一股无名火,跳下来死死扼住她的咽喉:“我只问你一句话,现在跟不跟我走?”

      我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不跟。”她仰起脸,目光漾动望着我,“我不跟你走。”

      我更怒,手一撇,她便被我的力道甩出去,差点跌坐在地。

      “不容你说了算。等韩子丰下狱了,我就接你回去。我会慢慢折磨你,等到你痛哭流涕,向我认错为止。”

      我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在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丑娘。

      秋天要到来的时候,李贵妃震怒,皇上跟着震怒。韩子丰的家业一朝倾覆。当夜,韩宅起了大火,我却睡得很香甜。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纷乱的呼喊声。我枕着这铁马冰河,想起了与我纠缠半生的丑娘。明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她回家了。

      是惩戒报复也罢,恩怨两消也罢。

      我不能接受,她在别人怀里惹怜的样子。

      10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面容哀凄的温语兰。

      她踟蹰了会,道:“阿满,丑娘死在火里了。”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丑娘死了,我高兴得很。”

      可我的脚不听使唤,硬要起来,带我出门。温语兰在身后惊慌地唤我,我充耳不闻。

      其实我想问的是,丑娘怎么会死?丑娘不会死的。她那么自大,对谁都不屑一顾。谁能降了她?

      我去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没找到丑娘的尸体。我笃定她没死。

      寒来暑往,钱氏的店铺又开张了。刺耳的鞭炮在耳边噼里啪啦,火花眩目。我站在牌匾下迎来送往,笑得嘴角僵硬。

      先时温语兰准备回老家探望父亲的病情,我帮她收拾行李。无意间,我看到了一方绣着红梅的手帕。温语兰并不爱梅。

      她看着我迫切的目光,还是心软开口。

      “临安城原有一户姓乔的人家和姓钱的人家关系很好。”

      我说:“我知道。”

      她说:“你不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叫乔怜。”

      丑娘在遇到父亲前便叫丑娘,有一年花楼大火,她救了乔怜,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乔怜为了报答她,便把被父亲买走的机会送给了她。

      “那些以报仇为名的恨都是子虚乌有。我也是她找来的。丑娘不曾骗你,她在你身上种了同心蛊,日日盼着你娶她过门。

      钱家败落,丑娘知是你心地单纯,被人利用,所以用了些不该用的药,能让容颜短暂恢复。以自己难得的美貌,蛊惑韩子丰,逼你自立自强。只是这药,会侵害心神,致使她为你中下的蛊,也不再灵了。而她中毒日深,自然活不成了。

      “她觉得自己一生的福分都是借了乔怜的名字。日后那样多的不幸,大抵是因为遭了报应。若世上真有报应,也只能报应在她身上。”

      “她说得不错。”温语兰朝窗外看了眼,幽幽一叹,“我后来比她过得更好。即便是你,依然能好好地看见明日的暖阳。”

      她叽里咕噜说了许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丑娘真的死了。她没有死在那场骇人的大火里,而是死在了一个清净的屋子里。我最后见她那次,她正乘车前往那小屋。

      我怎么没有拦下她。

      我颤抖地攥紧那方绣梅的锦帕,跪在地上,忍不住想。

      最后一次见面,我怎么没有拦下她。
    插入书签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174686/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