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是顺手[无限]

　　白鹭感觉得到。
　　“来客”正盯着她。
　　那双眼睛的目光是冷冰冰的，从深夜里的水井，丢下铁桶打出的一瓢水来，大概就是那个温度。
　　在这冷冰冰的温度中，沉重的白色打破了纯净的黑。
　　白色的贝母兰开着，小小的花苞一个个生长，一个个开放，一个个凋零。
　　白鹭纤长的手指握紧了银色长锥，小腿的肌肉也随之渐渐发紧，绷直。
　　——来了。
　　她想，终于来了。

　　但很快，她握紧长锥的手指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为失望了。
　　那股阴森森的感觉忽然消失了。
　　飘动的白色花朵落在地毯上，如一片雪化在焦炭上，瞬间没了踪迹，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那道考题”消失在了远处的阴影里。
　　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位老人。
　　他转过僵硬的身体，就像出现时一样安静，默默地消失在一片阴影中。

　　客厅里的安静渐渐又添了两分平常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栗子烤熟了，火堆里传来似有似无的气味。
　　白鹭闻着这个味道，肚肠中有些空虚，算算才想起，她是有一阵儿没吃东西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白鹭抬起膝盖，将脚从小林膝盖撤下来，放他自由。

　　小林先前流了一脸的泪，终于能动弹了，也久久没反应过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翻了个身，对着沙发又是咳又是干呕。
　　白鹭望着他蜷曲的像虫子一样的背发了一会愣。
　　“你就在这儿睡？”
　　她问了一句，收了长锥，往楼上走去。
　　小林没有一会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也跟了上来。

　　秋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月亮正悬在天边。
　　二楼走廊尽头的铺了一层澄亮的白光，窗前的桑子红的花瓶里，几根黑漆漆的枝条投下长长的灰色阴影。
　　小林赶了几步，追上白鹭的脚步，压着自己的声音，跟白鹭琐琐碎碎道着谢。
　　其实他不压也无所谓的，他的嗓子经过这一晚撕裂了，现在想出来大点儿的声音揍他一顿都实现不了。
　　白鹭听着他囔囔的声音，跟听那种闹哄哄背景里故意含混了事的听力似的，便想跟他说其他人八成听不见的，于是悠悠说了一句：“房间的隔音还不错。”
　　小林下意识沙着嗓子问了句什么，忽然脸色更白了两分，紧紧抿着嘴唇，不动了。

　　天还没有擦白，月亮依然雪亮亮，出太阳前还能再睡个几小时。白鹭的脚步也快了几分。
　　临进门前，她又被小林叫住。
　　这次还是感谢：“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
　　白鹭审视着他，平静大概是她脸上肌肉的静息状态，连那声音也淡淡的：“嗯，记得报答我。”

　　小林一晚上心思浮动，见到她脸上的平静表情，想说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我会报答你的。”最终他只说了这句，感受到白鹭的视线，也许是怕她不信，他又忙竖起几根手指，保证道，“一定会的。”
　　不知是在对着谁起誓。
　　白鹭望了他一会儿。
　　她的目光像是审视，像是一把手术刀，也像是测谎仪，总是照得人心里发虚。
　　小林也被她看得腿肚子发软，又要举起他的三根手指时，出乎意料地，她忽然开口说话了。
　　只是着话一支，就跳得有些远。
　　“你当时看见什么了？”
　　当时？
　　小林甚至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又顿了几秒，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发癫的那会儿。

　　他苦笑了一笑，诚实地作答：“我的朋友们，我看见了我们一起在野外露营，就是我来这里之前的地方。”
　　如果是平常，别人问这个问题，小林不会说的。
　　他在【长生】里，也多多少少走了一段路，【长生】之中，对过去讳莫如深，没人会对别人轻易提起。
　　即使是在刚刚，他脑子里一瞬间也已经编好了借口，但是望见白鹭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还是选择诚实地回答了。
　　白鹭似乎对这个答案起了几分兴趣：“露营？”
　　小林点头：“放假了，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在梧桐市的露营基地里喝酒吃烤肉。”
　　小林又多说了几句，白鹭就静静听着，也没打断。
　　粗哑的声音絮絮不停，小窗户垂下来的光越白，白得发冷，像是一层凝结的霜。
　　白鹭的眸子里映着那轮冷森森的月亮：“你刚刚说你要报答我。”
　　小林有些紧张， “是。”
　　白鹭：“报答我吧，就现在。”
　　要来了吗？也是，【长生】里从来没有白得的便宜。
　　小林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你知道第三区吗？”
　　他睁开了眼睛。

　　实木雕花的房门拉开，卡片又一次被小小的风刮起，停在了白鹭脚尖。
　　她有些疲惫地搭着眼皮，似乎依然没有注意那一张纸片。
　　沉重的门关上，脚边的卡片被带着，粘着脚尖又飘了几步。
　　长锥有些沉重。被她随意地放在书桌上，往墙边又滚了滚才停下。
　　屋里维持着她走出去时的模样，羽毛被芯被扯开，毛絮散了半床。
　　白鹭撇撇嘴，今晚是不能睡床上了。

　　她坐在桌边，从笔筒里抽了只笔出来，手指和笔筒里的柔软物体轻轻擦过。
　　白鹭眼皮一低：“……”
　　一只小小的红色的眼睛黏在笔筒侧沿。
　　一朵小白花慢吞吞地，摇曳着花茎从肉球上冒出来，长长的花瓣像一张小毯子，捉襟见肘地盖住了斑驳的伤痕。

　　白鹭：……
　　俗话所，再一再二不再三。意思就是人一晚上可以被打扰两次睡眠，但不应该有第三次。
　　她还没来得及发火教育人。
　　小眼睛冲着她眨了眨，这一看，白鹭发现这只眼睛还是双眼皮。
　　接着小小的肉团跳了跳，跟弹球似的，向上顶了顶，正把笔尾往上移了两分。
　　白鹭：“……”
　　长出的小白花也跟着摆了摆，瘦长的花丝绕在笔身，磨磨蹭蹭，不知是往下拉，还是往上推。
　　白鹭：“……这是我的笔。”
　　她怎么能在一颗肉团上看出讨好娇羞的模样呢。
　　一定是太晚没睡觉，神经都有点儿错乱了。
　　人还是要规律作息啊。
　　下了结论，白鹭淡淡然地拎起了笔，对那颗红色肉球眼巴巴的纠缠依恋视而不见。

　　她转开笔帽，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人一松懈下来，疲惫感就紧锣密鼓地来了。
　　她眨眨已经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想在睡前把最后一件事儿完成，于是一弯腰捡起脚边似乎从未注意的卡片，捻开。
　　一打眼看见了卡片上的字。
　　白鹭看清了。
　　白鹭沉默了。
　　白鹭笑了。
　　雪白卡片上，六个铅印一样端正的字组成一句戏谑的话：【今夜祝你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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