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疑案

　　众人村东村西，山前山后一阵地毯式搜索后，周俭的媳妇何晓晴很快被找到了。准确地说，找到的是她的尸体，在后山的菜地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身上脸上全是树枝的划痕，已经断气了。

　　周勤说，肯定是去山上耍，失足掉下来的。从山上能掉到这个地方的，只有半山腰的观景平台了。

　　周俭悲痛万分，趴在尸体上抽泣，大家都没法相信，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几个人现摘了些树木枝条，搭了个简易的临时担架，把何晓晴的尸体抬到周家院坝里。

　　周父看到被抬回来的尸体，捶胸顿足，这一天可谓是悲喜大变，喜事变成了丧事，老头蹲在地上猛抽烟。周俭和他老子一样，也蹲着大口大口地吸烟，吸着吸着吧，眼泪顺势就滑了下来。

　　女眷则哭成了一团麻。周母，周英，周月还有本家的一些媳妇，哭天喊地的。有些亲戚还不忘掀开周母背上包裹着婴儿的毛毯，场面更加凄惨了：“可怜了这个娃儿了，才几个月，就没有了妈妈。”

　　又有人哭：“唉，还是该得嘞，才来一天，就出这种事情！该因是我们周庄塘子小了，留不起城头的媳妇哇…..”

　　周勤找来个锤子，按照周庄的习俗，把堂屋刚安装没几天的门板又给卸了下来，抬到院坝头，把何晓晴的尸体放到门板上，周母还算清醒，哭了一会儿就帮着张罗，从屋里翻出来一块白布，给盖了上去。

　　本家的一个堂弟周军问周勤：“勤哥，我们是不是给火葬场打电话，喊他们派车来？”

　　周勤点头：“你打吧。”

　　周军从兜里掏出手机，查了火葬场电话号码，就开始拨号了。

　　得知晓晴失足死亡的村支书周天林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其他几个人在讨论火葬场，说不晓得这个天气人家来不来哦，搞不好叫我们自己找车送过去。

　　周天林看到周军正在打电话，叹了一口气，马上制止了他：“真是遇得到哦…….快把电话挂了，要不得，要不得。”

　　周军还差两个数字没输入，也就没再继续了，“五叔，你咋来了？”

　　周天林哼了一声：“我不来你们还不乱套了啊！证明都没得，你就想火化？”

　　周军心想，开证明那不是有你这个当支书的去处理么。以往哪家死了人，那不都是紧跟到就联系火葬的么，村子里这几年都是这样操作的啊，再加上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不搞快点处理，停家里过年么？

　　现在国家要求一定要对尸体进行火化，不能像以前一样，直接放棺材里给埋土里了。

　　周天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说道：“这城里媳妇，在我们村失足死亡了，别个父母还没来看一眼呢，你们就要给人烧了？等过几天她父母来了，我们咋个跟人家交代喃？再说了，我还整不明白，这个死亡证明，是去城头开喃，还是我们农村头就可以出。”

　　几人挠头抓脑的，也意识到的确是仓促了一点。

　　周天林走到周俭跟前，问他：“周俭，给你岳父岳母打过电话了没？”

　　周俭用袖口把眼泪鼻涕给揩了，摸出手机，“我现在打。”

　　周父掐灭手里的烟，嘱咐儿子：“电话头，不要和晓晴的父母讲已经没气了，就说…..生病了。”

　　天色渐晚，村支书命令小伙子们先把晓晴的尸体抬到堂屋里，晚上留点人守夜，其他的事情，等死者的父母过来了再说。

　　尸体暂时是不送去火化了，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准备着了。女人们开始裁剪白布做孝布，孝纱这些的，晓晴虽然年纪轻，但她和周俭毕竟是正儿八经办了结婚证的，她有儿子，是有后的，且族里也有辈份小的晚辈。

　　周英叫丈夫先把两个小孩领回家去，自己在娘家帮忙照料。她做事情麻利，赶紧的就烧了两个炭盆，一个放在堂屋，一个放在院坝，供大家取暖，路灯也拉开了。这天气，入夜实在是冷得遭不住，凛冽的大风一趟一趟刮过来，纷纷扬扬又飘起来些雪花，簌簌地下一阵停一阵。

　　周勤问他爸：“明天我们是不是先去镇上找张木匠割个老家（棺材）喃？”

　　他爸叹口气：“是要给她弄几块板的……啥子老家哦，晓晴那么年轻的。你明天一早起来就去嘛！”

　　周军说：“这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张木匠怕是不得再接生意了，那老东西，傲得很。”

　　周勤才反应过来：“也是哈，往年子才进腊月他就歇起了，这哈连年场都赶完了。”

　　周父：“那咋个整喃？”

　　周勤脑子转动到他爸身上了：“爸，前年子你不是割了口‘老家’吗？要不我去旧房搬下来，先给晓晴用了吧。”

　　周庄俗语，“人到六十不置板，阎王都说他大胆。”老人们一旦过了六十，就张罗起自己的棺材来，周勤家虽然贫寒，还是咬着牙在他爸六十岁那年把这事先给解决了。这里说的“板”，还是个棺材的意思。

　　周父听大儿子这么一说，心里是不太愿意的，说了句：“哪有公公的‘老家’给媳妇用的哦？这通地方怕是也没得这个先例啊！”

　　“那你说咋个办呢？”这一问他老父被搞得毛焦火辣的，也没了主意，关键是好巧不巧吧，这丧事在过年前这几天，真是难办啊。

　　老头思索了一会儿，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明天你们去旧房抬过来。”

　　周勤答道：“这样就不急了嘛，等送去火化了再去抬也搞得赢。对了，唢呐请几拨呢，爸？”

　　“晓晴这么年轻，请哪样唢呐哦。”

　　“那，不请？”

　　“不请，不好请。”

　　父亲说得也有道理，这几年唢呐是不好请的，都解散完了，只有河口的崔家班和河湾的朱家班还在接活路，要价高得很，年前肯定也是不做的。

　　周母领着两个女儿和族里几个小媳妇简单做了点菜，帮忙的人是要在这里吃晚饭的。院坝里摆了三桌，每桌上两瓶散酒，五六盘菜，都是些白菜萝卜之类的，肉菜就是个青椒回锅肉，用下午刚杀的那头猪的肉做的，前两天做来过年的两箱白豆腐，也用上了。

　　周父招呼道：“大家先简单吃点饭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众人的确是饿了，桌上的菜没几下就被扫光，一甑子饭也所剩不多，周英又让加了几盘子青椒肉片，舀来一盆排骨萝卜汤。

　　周父是一口也咽不下去，唉，本是过年的杀猪饭，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看看坐在隔壁桌的二儿子周俭，他也没吃东西，喝了几口白酒，又点烟抽上了。

　　周父也灌了半瓶子酒下肚，心头硬是不安逸得很，年关年关，是难得过关哦，今年子更难了，心里骂道，日你天老爷的，这个年嘞，喊老子们咋个过嘛！

　　吃了夜饭，人们也没有散去，仍是围着炭盆烤火。周庄人嘛，都懂，约定俗成的，今天晚上要熬大夜轮流守着了，谁家出丧事都是这个规矩，村里人都得来帮衬，陪着主人家。这时候，年轻小伙子如果离开就失礼了！并且下回你家遇到事情，人家也不来看不来帮。

　　周俭也不烤火，扯个凳子墙根下坐着，整个人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他妹妹周月看着心疼，过来劝道：“二哥，你也去烤火嘛，这里冷。”

　　周俭不答话，兀自悲着。

　　周月于是进屋找来一件军绿色劳保长棉衣，给她二哥盖上。二哥和晓晴嫂子的事情，周月是知道一些的，嫂子嫁给自己的二哥，也是很不容易的！当然，这种故事很多，城里家庭的独生女，不惜和父母闹翻排除万难嫁给了农村一贫如洗的穷小子，没有什么彩礼，什么三金首饰，没有婚礼，甚至，连婚房也是租来的，她应该是很爱很爱二哥的，当然，二哥也爱她，这个打击，让人咋个扛过去哦！

　　嫂子是个好人，唉，好人没好报啊！

　　周俭他岳父岳母接到女婿电话，火急火燎马上就动身了，但毕竟不是同一个省，从隔壁省到这穷乡僻壤的周庄，也是个复杂事！两个老人坐火车，又换大巴车到县里，换中巴车到镇上，再走一截老泥路，赶到女婿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女儿死亡的第三天清晨了。

　　村口，周俭接过他老丈人何世军背上的行李包，几乎是哭着开腔，用普通话说：“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照顾好晓晴。”

　　何父感觉到女婿口气不对劲，沉着嗓子问：“晓晴呢？”

　　周俭领着岳父母进了院子，不用回答了都，堂屋门的门板拆下来了，本来就敞开着，他岳父已经看到门板上白布底下露出来的一双脚，脚上那双鞋子，不是自己女儿是哪个！

　　何家母亲已经先一步奔过去，掀开白布，看到女儿苍白的脸，一下子放声大哭：“晓晴，你怎么了，晓晴，我的女儿……”

　　何父看到女儿的遗体，脸都青了，身体颤颤地蹲下去，又用手试探女儿鼻息，果然是没气了。他狠狠地看向女婿：“为什么会这样？”

　　周俭都不敢看老丈人的眼睛，把老人扶起来，说道：“爸，我们出去说。”

　　周家的女眷在里面陪哭，周俭和他岳父出了堂屋到了院子里。

　　周俭说：“爸，晓晴是爬到山上去玩耍，不小心摔下来的，我们在后山发现她的时候，已经……”

　　何父流泪了，声音里全是愤怒：“你为什么让她到山上去，哪里不好玩，爬到山上去玩？”

　　“她自己去的，爸！”周俭声音低低地，也带着哭腔。

　　何父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顿了一会儿，老泪又淌了，他又问：“晓晴是哪天没的？”

　　“是前天，前天傍晚五六点钟的样子。”

　　“她怎么会一个人去山上？你为什么不陪她去？”何父厉声责怪女婿，可这种责怪还有什么意义呢，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我那时候在我五叔家串门，我都不知道……爸，我比你更难过，晓晴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妈妈，我比谁都不希望她出事。这是意外，爸，我也没办法啊，您打我吧，是我们家没照顾好晓晴。”周俭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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